107、第一百零七章(1 / 1)

寧寧在床上無比愜意地打了個滾, 由平躺變成懶人俯臥。她做了好幾段漫長又混亂的夢,這會兒乍一清醒,居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隻覺得大腦裡空空一片、神清氣爽。充沛的靈氣有如潺潺山泉回旋於識海, 偶爾稍稍一牽, 引出電影片段般的破碎記憶。等等, 靈力。寧寧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想, 她之前不是把靈力消耗一空了嗎?在煉妖塔裡發生過什麼事情來著?哦, 她吃下一半的靈樞仙草,進入裴寂心魔。思維到這裡卡了殼。腦海裡浮現起那片漫無止境的黑色, 以及佇立於黑暗中的少年影子,寧寧記得自己一步步走近他,然後——裴寂的嘴唇, 是軟的。這個念頭蹭地竄上頭頂,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寧寧感覺到有股熱氣從腳底往全身各處蔓延, 心口的血液因而變得滾燙, 咕嚕嚕吐泡泡。不、不會吧。她她她, 她和裴寂親——寧寧兀地睜開眼睛,停止思考。寧寧把自己蜷縮成一條乾癟的死魚, 渾身僵硬地往床邊一滾。她的動作大大咧咧,差點一不留神摔下床沿,萬幸身側突然伸來一隻手, 輕輕按在寧寧肩頭。那是屬於少年人的右手,五指修長, 骨節分明,指甲泛著淺淺粉色,能見到手背上深色的傷疤。經過方才的一番翻滾, 整床被子全都裹在她身上,隻露出頭發亂糟糟的腦袋,寧寧茫然抬頭,徑直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瞳。裴寂坐在床邊垂了眸看她,喉結無聲一動,欲言又止。緊抿的雙唇似是張了張。在最後的記憶裡,裴寂立在死寂般的黑暗中,正是以它吻在她耳垂和鎖骨。寧寧:……耳朵上的熱氣比之前更重了。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五十。寧寧把視線從他的薄唇上移開,努力繃著一張臉,把整個身體往被子裡縮,隻留出四處亂轉、佯裝鎮定的眼睛。完蛋了。她現在隻要一見到裴寂,心臟便立馬裝上電動馬達,噠噠噠砰砰砰整個胸腔地跳,仿佛下一秒就能蹦出來。希望他不要發現她臉上的紅,否則寧寧會羞憤至死。“……好些了麼?”裴寂見她躲閃,倉促垂下長睫,從寧寧仰視的角度看去,能見到黑眸中浮動的陰影。他說著一頓,竟同樣顯出些許類似於倉惶的神采,刻意把聲音壓平:“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寧寧實話實說:“好多了。”其實要說的話,裴寂如今的模樣似乎比她更糟糕。她體內充盈著靈力,身上也並無明顯的外傷,應該是經過悉心調養,從睡夢裡醒來時,與平日裡慵慵懶懶地起床沒什麼兩樣。可裴寂完全不同。他罕見地穿了身白衣,烏發迢迢垂下來,襯得整張臉都沒有血色,眼底像是暈開一層薄墨,染出許久不得休憩般的烏青。這樣粗略一看,他仿佛才是更適合躺在床上的那個。寧寧在心裡斟酌了好一會兒語句,用鼻尖蹭蹭被子,低聲問他:“你的傷怎麼樣了?”裴寂微微抿了唇,隨即輕聲應她:“無礙。我多是皮外傷,擦些藥就好。”“拜托,你把那些叫做‘皮外傷’?”承影念及他在獸潮中深可見骨的咬痕與抓傷,隻想把這不爭氣的小子猛錘一通:“這種時候就應該撒嬌賣慘求抱抱好不好!怎麼可以不把自個兒往慘裡說,反而這麼輕描淡寫啊!”它越想越委屈,乾脆躺下來跳來跳去:“我不依!你乾嘛不說實話!”裴寂冷著臉沒理它。寧寧聽不見它的聲音,自然也無法做出回應,接著裴寂的話繼續道:“你不會在這裡待了很久吧?”賓果!這段問句帶了點調侃的意思,就算裴寂沒有一直候在床邊,也不會顯得她太過自作多情,能用嘻嘻哈哈的玩笑話唬弄過去。感謝漢語言的魅力!“對對對!這臭小子三天兩夜沒合眼!”承影又來了精神,義正言辭地嚷嚷:“百草堂也不去,藥浴也不泡,隻做了簡單包紮就跑來這兒,跟望夫石似的,再不動都快發黴了——裴寂你倒是說實話啊!”裴寂:“就一會兒。”承影氣到吐奶。裴寂雖然說得模糊不清,寧寧從那片再明顯不過的烏青裡,卻已經知曉了答案。也就是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雙漂亮幽深的桃花眼都把目光凝在她臉上。偏偏她對一切毫無知覺——等等等等。那時的她……不會打呼嚕磨牙吧。寧寧表情一滯,思維往奇怪的方向狂奔。她這會兒剛從夢裡醒來,頭發肯定早就亂成一團,像蟲子一樣在被子裡扭來扭去的模樣也全被他見到。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三十。寧寧心口突突跳了兩下,輕輕吸一口氣:“我睡著的時候,有沒有打呼嚕流口水?”裴寂一愣,搖頭。她下意識鬆了口氣,仍帶了點不確定地問他:“那、那我應該也沒說什麼……奇奇怪怪的夢話吧?”還是搖頭。寧寧“喔”了一聲。好奇怪,她因為心魔裡的那件事,心裡從頭到尾都緊張得不得了,可裴寂似乎並不在意,無論神態還是語氣,都和往常沒什麼兩樣。當時分明是他不由分說地——寧寧想到這裡,不由得略微愣住。俯身吻下來的是他,親口承認“喜歡”的也是他,而她隻是逗弄般步步緊逼,問了句“你是不是喜歡我”。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明明白白表露自己的心意,如今從夢中醒來,亦是絕口不提當時的事情。簡直就像個百般撩撥,卻在他做出回應後裝傻充愣的渣女。其實仔細看一看,裴寂的耳朵,好像也一直都在微微發紅。他在等她的回應。……不要吧。寧寧把身子縮得更緊一些。她現在連看向裴寂的眼睛都會臉紅,如果當麵說出“喜歡”,一定會心臟爆裂而死的。所以當時的她是哪裡來的勇氣那麼生猛啊!完全沒給此時此刻的她留退路,超討厭!“十方法會的試煉已經結束,明日會在鸞城城主府公布結果。”裴寂猜不出她心底的百般糾結,垂眸沉聲道:“百草堂諸位長老一道為你療傷,如今應該並無大礙,可以——”他話沒說完,忽然見到蜷縮在被子裡的小姑娘從床上筆直坐起。似是覺得扭著身子看他的姿勢不太舒服,寧寧皺了皺眉,把整個身體轉過來,跪在床板上與他麵對麵。裴寂比她高出許多,然而坐在床邊低矮的木凳上,此時不得已微仰了頭,才能見到寧寧的眼睛。一高一低,兩人的身高差在這一瞬間陡然逆轉。“裴寂。”她不知在想些什麼,雙膝向前,更靠近他一些:“……你過來。”於是黑發白衣的少年依言抬頭,逆著窗外的陽光,在光暈裡捕捉到她纖細的輪廓。每一根發絲都沾染著正午的微光,光點躍動之間,能清楚見到女孩麵頰上細微的白色絨毛。寧寧低著頭,而裴寂以近乎於臣服的姿態仰麵凝望,茫然等待她的下一步動作。他看見她眨了眨眼睛。然後毫無征兆地,距離他越來越近。心跳在此時陡然加快,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年呼吸一滯,瞳孔驟縮。寧寧的雙唇得了靈氣滋養,綿軟得不像話,覆蓋在他乾澀冰冷的薄唇上,似是輕輕一顫。難以描述那一刹那的感受,唇上覆著的軟肉隻需稍稍一碰,便整個向內陷下去,梔子花香氤氳著淡淡藥香,將他渾然包裹。這個由她主導的親吻來去匆匆,寧寧很快就將身子坐直。她似乎想要硬氣地直視他的眼睛,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卻又倉促低下腦袋,小腿不安分地並攏:“這個,是回應。”裴寂仍保持著抬眸的動作,聽她吞吞吐吐出聲,音量越來越低:“就是,我、我也喜歡你……的意思。”室內安靜了一瞬。“裴小寂你愣著乾什麼!快上前親她啊!狠狠親她!你不是特意問過我怎樣接吻嗎!”承影很自覺地捂住眼睛,在識海中滾來滾去,瘋狂呐喊:“拿舌頭狂甩她的嘴唇,快啊!”裴寂沒動。——裴寂怎麼能不動呢!寧寧沒得到他的回應,腦子稀裡糊塗亂成一團,心底的小人已經在瘋狂吐血。她都已經做好了迎來更加刺激情節的準備,可他毫無表示,連話也不說——寧寧按耐住狂跳不止的心臟,視線兜兜轉轉,最終回落到裴寂眼前。他居然在定定看她。她從沒在裴寂眼裡見過這樣的神色,滿盛著快要溢出來的暗潮,就那樣一眨不眨凝視著她的眼睛。沒人能抵擋住這樣的目光。寧寧很沒出息地心頭一空,隨即整顆心臟都為之頓住。——裴寂狹長的眼尾緩緩上挑,雙眼中冰霜褪去,竟浮起淺淺笑意,輕輕一眨,便惹得她胸口猛地顫動。視線再往下,能見到被她親吻過的薄唇。少年的唇瓣不複之前蒼白乾澀的模樣,不知為何帶了幾分瀲灩的水光,染上柔和粉色。很漂亮,也有點色氣。她似乎明白了。裴寂之所以沒動,是因為在她蜻蜓點水的觸碰以後,用舌尖……舔舐了被吻過的地方。尚存理智值:百分之十。寧寧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乾嘛要做這種小動作啊,他是笨蛋嗎?比起想象中的直接反撲,裴寂的這個舉動居然令她更加心神不寧。一旦他們都不說話,這間房屋便安靜得過分,窗外的陽光靜悄悄淌進來,將一切都熏得躁動不堪,寧寧莫名感到危險的氣息。她決定說些什麼,從而緩解這份狂湧的曖昧,正打算胡亂瞎扯些垃圾話,忽然聞到一股血腥味,從裴寂身上傳出來。他之前在獸潮裡受了傷,還來不及醫治,便又與黑蛟陷入纏鬥,如今滲出血漬,定然是傷口裂開。寧寧心下一動,輕聲開口:“你沒有好好療傷?”她說話時皺了眉,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將他脖子上的衣襟向下一拉,不出所料見到繃帶上暈開的一縷血紅。寧寧抿了唇,指尖用力,將白衣繼續往下拂。裴寂身體僵住,沒有拒絕。他的上衣自肩頭一點點褪下,浸出的血漬也漸漸無處可藏。寧寧本來是帶了惱意和心疼地在看,目光猝不及防撞上裴寂冷白皮膚泛起的淺粉色,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勁。她以前雖然也為裴寂擦過藥,但都是後者主動褪了上衣,將上身毫無保留地儘數展露出來。可現在完全不同。他原本是好端端著了衣物,卻被她的指尖撩落到一邊。雪白衣衫無聲息地滑落,緩緩露出少年白玉般的頸肩,幾縷散落的黑發垂在肩頭,欲蓋彌彰。寧寧餘光一瞥,能見到裴寂上下滾動的喉結。他的臉好紅,連喉結都是粉色的。想來也是,在與她相識之前,裴寂鮮少與外人有過接觸,連牽手和擁抱都極其陌生,如今直接過渡到這種動作……像是從幼兒園直接跳級到高中,瞬間就半隻腳踏進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怕這真的真的隻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檢查傷口。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五。寧寧深吸一口氣,試圖讓氣氛回歸正軌,匆匆把他的上衣拉回原位,儘量緩聲開口:“是不是很疼?”這是個有些多餘的問題,因為想都不用想,按照裴寂的性格,一定會冷冰冰道一聲“不疼”。他從來都是這樣的性格,無論多麼難受,隻會一言不發藏在心裡,不會告訴任何人。然後在寂靜房間裡,寧寧聽見熟悉的聲音。裴寂說:“……疼。”清澈的少年音,微微帶了磁性,更多是生硬笨拙的語氣,卻也有一點點委屈。電流從耳畔開始滋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傳遍身體各個角落,每一滴血液都為之癢癢地一酥。寧寧怔怔低頭,與裴寂四目相對。他也抬眼望著她,麵上儘是蔓延開來的薄紅,一直浸到上勾的眼尾處。鴉羽般的長睫倏然一眨,牽引出黑瞳裡碎光浮動。他未曾向誰服軟過。兒時被折磨辱罵的時候,少年時被刻意針對、幾近喪命的時候,裴寂從沒親口說出這個字。如今卻以這樣的目光望著她,低低道了聲“疼”。尚存理智值:……腦海裡有個聲音在不斷重複:機體損壞,損壞,無法修補。劈裡啪啦砰砰砰,腦袋裡的煙花炸個不停。理智是什麼東西,它曾經在她身體裡存在過嗎?似乎沒有。寧寧聽見自己的聲音:“那要怎麼樣……你才不覺得疼?”老天。她一定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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