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稀,夜風漸涼,望著夜幕下顯得有些巍峨的天工樓,勝仁的心裡沉甸甸的。倭國使團是最特殊的一個,其他使團懷著各式各樣的目的而來,打秋風的,看風sè的,求援的,甚至還有來道歉賠罪的,隻有勝仁一行人來的蹊蹺,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乾什麼來了。其他人都是自發前來,而他們是被硬揪過來的。目的不明,接見的順序還被安排在了最後,實在由不得勝仁不忐忑。他拒絕了在溫暖的室內等候,而是站在夜風中,就是為了讓風吹吹,保持清醒,心裡時起彼伏的那些念頭,都快把他搞得瘋掉了。朝鮮、琉球人出來的時候,他投以鄙夷的目光,這兩家卑躬屈膝的模樣,實在很丟臉,不過倒也難怪,誰讓他們的實力那麼弱呢?要不是自家內部不安定,諸侯們不肯齊心合力,不能團結在自己的英明領導之下,琉球恐怕早成了自家的後花園了,連一個小小的薩摩藩都能隨便欺負,強弱對比如何還用說嗎?至於朝鮮,嘿,沒有大明罩著,他們算個屁。當年的白江口,要是沒有大唐替新羅人出頭,倭國早就擺脫海島,踏上大陸了!想到祖輩代代相傳的那件大憾事,勝仁心中感慨萬千,連迎麵吹拂而來的冷風都感覺不到了。大明興起,和蒙元da子鏖戰的時候,本來是個好時機,隻要中原顧不上,朝鮮在倭國麵前就是頭肥羊,隻可惜,倭國內部也發生了動亂,結果錯過了這個好時機。在席卷全國的應仁之亂中,幕府也步了皇室的後塵,徹底失去了權威,地方勢力割據,中樞政令不通,戰亂已經持續了一百多年,而且依然看不見結束的跡象。現在,又有了大明在暗中的推波助瀾,內戰就更加激烈了。若非如此,單憑九州、關西的那些零星的大名,都能渡海去朝鮮興風作浪,每每令朝鮮戰戰兢兢的如臨大敵,要是統合了倭國半數以上的力量征伐,又怎有不成功的道理?隻可惜……勝仁深深歎息了一聲。彆看他隻是個傀儡,可對於大勢,他心裡還是有數的,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那裡。這身份雖然不能帶給他相應的權力,可卻可以帶來無上的榮耀,諸侯們有了重大的軍政之事,還是要向他彙報的。現在的大明可不是倭國能得罪得起的,就算統合起來所有的力量,頂多也隻能守土,而且還得放棄沿海地帶,大明的炮船完全不是人力能夠抵擋。其實……他暗自苦笑,人力也未必擋得住,塚原是貨真價實的劍聖,可在明人的陌刀麵前,卻連兩招都擋不住。征服全境可能還有難度,若是大明遣一支萬人勁旅,登陸畿內,直取京都禦所,自己八成就得當俘虜了。這些天下來,他也不是沒尋思過應對之法,可左思右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搬家,離海岸線遠點,然後再隱秘點,估計就安全了。但問題也來了,就算公卿們舍得畿內這個繁華之地,可搬家,要搬去哪裡呢?自己這個天皇隻是叫法好聽,實際上的權力可比大明的天子差遠了,擁有的財富更是有天壤之彆。看看人家的大朝會,看看人家的婚禮,要不是掐了大腿會疼,勝仁幾乎以為自己做夢到了天庭呢!從踏上大明的碼頭開始,他就已經有這種感覺了,繁華的威海港,興盛的天津衛,讓人難以置信的京城……不說其他,隻說京城那個宏偉壯觀的大鐘樓,就已經讓他匪夷所思了,天啊,這是何等巧奪天工的作品。大明的超凡脫俗,不止體現在建築上,而是在衣食住行上全麵體現的。海上的各種船隻,赴京時的火車,平整的道路……典禮上優雅與莊重並存的漢服……宴席上無數讓人叫不出名字的美味佳肴,更彆提那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大蛋糕了!那種點心的口感極佳,外麵包裹著一層香甜滑膩的所謂nǎi油,裡麵的蛋糕更是鬆軟綿甜,隻是咬了一口,勝仁就差點把舌頭吞下去,如此的美味,大明人卻不怎麼當回事,那蛋糕足有一人多高,觀禮的人幾乎見者有份!到了今天,勝仁算是對大明有了嶄新而全麵的認識,所以,他也加倍的不安了。就像倭國欺負琉球一樣,不管大明提出什麼要求,他都得儘量滿足,否則就要糟糕。但是,倭國畢竟不是朝鮮,自己這個天皇也是有尊嚴的,要是對方讓倭國向朝鮮看齊,那就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了,rì出之國沒有棒棰島那麼下賤!心裡激烈的天人之爭,讓勝仁忽略了身遭的動靜,直到細川硬著頭皮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他這才發現有人站在他的麵前,這人是個傲氣十足的侍衛。“輪到你們了。”傲氣並非體現在言行上,雖然沒用敬稱,可對方的語氣還是挺客氣的,至少,勝仁是這麼覺得的。他感受到的傲氣,或者隻是因為對方神采中的驕傲吧?剛經曆過一場大捷,而且國家又在以迅猛無比的速度,強勢崛起,用不著刻意的表露,驕傲自然而然的也就流露出來了。“知道了,有勞將軍帶路了。”相形之下,自家的人就顯得很下賤了。雖然比朝鮮還強點,可細川好歹也是個名義上的管領,現在看起來,卻最多就是個管家,還是家裡沒啥權勢的那種。勝仁肚裡腹誹,麵上倒還沉穩,暗自搖了搖頭,緩步跟在了後麵,大人物就要有大人物的樣子,太輕浮了會讓人看不起的。好歹,嗯,好歹倭國也是大明之外的第二大國,一度還打敗過比大明更強的蒙元,要不是流年不利,說不定……好歹是個國王,謝宏這邊的接待規格也提高了些,勝仁一邊意yín著,一邊走進書房的時候,發現屋子當中擺了把椅子。於是,他有些高興,愈發肯定了自身的定位,前麵那些家夥可沒這待遇,所以說,倭國到底與眾不同,還是很受人重視的。而且,大明還很尊重倭國的文化,這位位高權重的少年侯爵居然還用倭語說了句‘請坐’,是倭語誒!雖然發音怪了點,可卻充分體現出了兩國的友好,這是倭國實力受到肯定的具體體現啊!一邊無限上升著意yín的程度,勝仁一邊沾沾自喜的坐下了。“勝仁殿下遠來,本侯本當竭誠款待,怎奈諸事纏身,卻是一直不得空閒,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殿下多多見諒。”謝宏笑眯眯的問候道。王守仁和唐伯虎依然一個嚴肅,一個和藹,但倆人肚裡卻都在偷笑,招呼不周?彆逗了,謝兄弟你就是欺負倭人沒文化呢。放了把椅子,貌似尊重,實際上擺出來的,卻是個三堂會審的架勢,虧得那個倭國國王還美滋滋的,沒文化,果然很可怕。“侯爺真是太客氣了,怎麼會有不周之處?說實在的,來到大明以後,小王確是大開眼界,林林總總,都是小王生平未見之事物,若不是小王肩負了本國千萬子民的期望,真是恨不得就此安居大明呢。”勝仁一張老臉笑得燦爛,說的話,其實也有幾分出於真心。同是一把手,他登基的典禮都舉行呢,不就是請客吃頓飯嗎?咋就這麼難?再看看人家大明……他心酸呐!在大明吃的好,睡得好,還有本國的藝jì招待,能時常聽得鄉音,跟在老家的rì子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要是他自己能決定行止的話,他還真就不想走了,隻不過他也很清楚,沒了國王這個身份,他也彆想受到這樣的款待,所以,他真心期盼著,大明將他扣留為人質,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呆著不走了。此間樂,不思倭。至於稱呼……勝仁還是識時務的,關起門來自己叫倒是無妨,可是,在大明自稱天皇,那不是自找不痛快麼?還是人家說什麼,自己就聽什麼才好,這叫入鄉隨俗。“這樣就好,殿下果然心胸寬廣,本侯敬服……”皮笑肉不笑的客套了兩句,謝宏話鋒一轉,直接切入正題,“殿下可能很奇怪,本侯代大明天子邀殿下來京城,到底所為何事吧?”“不敢,不敢……”勝仁有些惶恐,連連擺手。說起來,名義上的那個目的已經達成了。在白天的典禮上,該下跪的時候,他也跟著跪了,倭寇作亂什麼的,他也在國書中言辭懇切的道過謙了,應該算是圓滿完成了大明的要求。可他也知道,如今的大明其實不怎麼看重麵子上的東西,現在又聽了謝宏這話,他心下更是了然,今天晚上的會談,才是真正的戲肉。“勝仁殿下應該知道,大明天子心懷四海,仁心厚德,以億萬生靈的幸福為己任,而倭國和大明同為當世大國,要共同為天下大同的宏偉目標做出貢獻才對……”謝宏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搞得勝仁雲山霧罩的,完全摸不到頭腦。“侯爺的意思是……”受到重視什麼的,勝仁是很高興了,但問題是這裡麵沒有一句有用的啊。“其實很簡單,就是共同繁榮,讓一部分國家先富起來,然後就能帶動其他國家,進而構建一個大同世界了。”謝宏嘴角一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然後拋出了一個大餡餅,“難道殿下不像讓倭國象大明一樣富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