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禦醫來給魏妙沁瞧了傷,寫了張方子出來,又命小太監去取新的外敷傷藥。建康帝卻出聲叫住了小太監:“去尋甘華,取凝碧丹。”那凝碧丹是去疤痕的玩意,因是個稀罕物件,各宮所得少之又少,乾清宮中自然要多一些。甘華是建康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乾清宮內庫的鑰匙都握在他的手中。看著小太監跨過門檻,建康帝方才又道:“彆留下了疤痕。”聽他這樣說,魏妙沁便忍不住抬手去摸額角,口中道:“哪有那樣容易便留疤了?”皇後一把拍開了她的手:“若是像你這樣再去摸,指不準兒就得留疤了。”建康帝跟著點了下頭,口吻嚴肅道:“傷口癢也得忍著。”魏妙沁蜷起了手指:“唔。”建康帝便在坤寧宮中,一直等到小太監取了凝碧丹回來,皇後又親手給魏妙沁撥開額前的發絲,先上了禦醫開的傷藥,再碾碎了凝碧丹塗上去。凝碧丹碾碎後的膏體是綠色的,禦醫開的傷藥膏體又是黃褐色的。兩樣一調和,魏妙沁的額頭瞧著就像是挨了一頓揍。建康帝當即便笑出了聲:“該請個畫師來,將妙妙這般模樣畫下來,便存在我那裡,存上個數十年……屆時再打開來瞧,定然十分有趣。”魏妙沁自己捧著鏡子照了照,當下鼻子就皺了起來:“……好醜。皇叔若是留下我這樣的畫像,將來再拿出來瞧,怕是要被嚇壞的。”建康帝飛快地出聲道:“哪裡醜?這樣的藥膏塗在妙妙的臉上,反倒是彆樣的美。”魏妙沁放下鏡子:“方才皇叔還說請畫師,定是覺得我這個樣子滑稽呢。”皇後也在一旁笑:“哪裡是滑稽呢?分明是可愛,模樣可人,叫人瞧了就覺得憐愛。”魏妙沁搖了搖頭:“左右我是說不過皇叔皇嬸的,笑話叫你們看了,話也都叫你們說了。”建康帝又笑:“這便不高興了?好好好,叫你皇嬸取她這裡的好東西送你。可莫要不高興。晚上若是因此少吃了一碗飯,妙妙個子又要不長了。”魏妙沁扭頭看著皇後:“皇叔又說我矮。”皇後露出無奈之色,叫來貼身宮女:“把本宮私庫裡前些天剛收進去的翠嵌珠寶的頭麵取出來給郡主。”說罷,她又衝建康帝笑了笑,無奈道:“臣妾這裡沒有什麼好東西,還得瞧皇上的。”建康帝笑了笑,起身道:“我先去處理政務,妙妙陪著你皇嬸玩一會兒。”眾人自然跟著起身恭送。等建康帝走了沒一會兒,大太監甘華就親自又送了一瓶凝碧丹來,一並送來的還有兩個匣子。“這個是給皇後娘娘的。”“這個,是給郡主的。”甘華笑著道。甘華麵頰微胖,麵白無須,笑起來時,兩眼都眯作了一堆,一副和氣模樣。皇後掩唇笑道:“皇上有心,竟還記得臣妾一份。”甘華也跟著笑,道:“皇上說了,這本該是要給娘娘的。”皇後臉上笑容更多,便轉頭去瞧魏妙沁的:“我瞧瞧,妙妙得的是什麼?”魏妙沁把蓋子揭開,就見裡頭躺著一套玉製的碗碟杯筷,碧綠如翠。裡頭筷子隻有一副,顯然是隻給一個人用的。魏妙沁沒少收好東西,見狀隻道:“我那裡已有一套銀製的碗碟杯筷,怎麼皇叔又送來一套?”甘華笑了:“郡主有所不知,此物乃是山玉雕琢而成,光滑似鏡。入夜時,便驟然生輝,光彩耀眼。郡主平日裡當個擺件把玩就是了。”魏妙沁伸手撥上了蓋子:“辛苦甘公公了。”“不敢不敢。”甘華指著那瓶凝碧丹道:“這是皇上吩咐讓郡主帶回府上用的。”魏妙沁點了頭,讓從婉一並收好。甘華身為建康帝身邊的大太監,一樣事務繁忙,還要隨時等著皇上的吩咐,自然不會久留,等送完了東西便離開了。魏妙沁還掛心著山上後來的事怎麼處置的,怕魏靜遠無意中把荀銳得罪了,她陪著皇後又說了會兒話,便要告退。皇後便吩咐了身邊的大姑姑送她。待魏妙沁走到門邊時,皇後突地出聲道:“若是今日回去再做了噩夢,便到宮裡來住些日子。你小時候也愛做噩夢,在宮裡養一養便好了。”魏妙沁回過頭,看了看皇後的神情,一點頭,笑著應了:“好。”等她跨出了殿門,方才看見殿門外立了個人。那人身段纖細,個子高挑,頭戴釵環,一手提著湖綠色的裙擺,見魏妙沁出來,才衝她笑了下:“正巧啊,郡主妹妹今日怎麼來了幕後這裡?”魏妙沁頓住了腳步:“芳蕊姐姐。”魏芳蕊又笑了,道:“你這是要回南安侯府吧?那快去吧。我不留你說話了。”魏妙沁點了點頭,由從婉扶著出去了。魏芳蕊是皇後膝下的女兒,也是建康帝的嫡長女。魏妙沁與她算不得親近,畢竟小時候魏妙沁來坤寧宮住,而魏芳蕊那時年紀大了,就住在了公主所。魏芳蕊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皇後早瞧見了她的裙子,見她遲遲不動,就出了聲:“站那裡發什麼呆?還不進來?”魏芳蕊走進門,臉上瞧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隻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方才兒臣就到了。”“是嗎?怎麼不進來?”皇後皺起眉:“底下人也都不通報,個個都皮癢了?”魏芳蕊道:“是兒臣叫他們不要說的。”她說著,在皇後身邊坐了下來,淡淡道:“方才兒臣就在外頭瞧著,瞧上去,父皇母後與元檀倒才像是一家人似的。”魏芳蕊掀了掀眼皮,看著皇後,突然笑出了聲,道:“莫不是當年母後與南安侯夫人抱錯了孩子?”皇後臉色一沉:“胡說些什麼?這話若是傳進你父皇的耳朵裡,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魏芳蕊不緊不慢地道:“兒臣知道,是善妒。大魏的嫡長公主,又怎能是個善妒的女人。”皇後麵色立時便緩和了:“你知道便好,母後總不能時時在你身邊,提醒你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魏芳蕊垂下目光,看見了桌上的匣子。匣子還開著,一瞧便瞧見了裡頭擺著的東西。魏芳蕊指著笑了起來:“這套頭麵,不是上月才入了父皇的私庫嗎?兒臣聽說,下月麗妃的生辰,皇上讓甘華記著要送到麗妃宮裡頭去的。”皇後神色不變,伸手合上了蓋子,淡淡道:“這裡是坤寧宮,天底下最好的東西,自然都該送到這裡來。”魏芳蕊點頭:“母後說的是。”魏妙沁從宮中出來,一時還有些不真實感。她緩緩吐了口氣。從婉在一邊扶著她上馬車,疑惑道:“姑娘怎麼不大高興?”從婉打小便伺候她,口中稱“姑娘”稱習慣了,到現在了也還沒改過來。魏妙沁低頭瞧了瞧裝著頭麵、碗碟和凝碧丹的匣子,抬手又揉了揉胸口。若是……若是這輩子大魏還要覆滅,她便極力保下待她好的人就是了。彆的……彆的也並非她一己之力能撼動的。“昨日沒睡好,有些難受。先回府吧。”“是。”從婉見狀,也不再多問。魏妙沁先回了南安侯府,而後又讓人去打聽昨日的後續。她雖然是閨閣女兒,但家裡並不拘著她,要用人,隨時都有人供她使喚。若是換在彆的高門大戶裡,家中女孩兒使喚小廝去打聽外頭的事,輕則挨打,重則要跪祠堂去了。差不多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人來回話了。香彤站在魏妙沁的跟前,低聲道:“靜王公子去了宋家。”魏妙沁一下子整個人都精神了,她驚道:“他去宋家乾什麼?”“說是宋家和常家攀扯上了……”宋家和常家攀扯,關魏靜遠什麼事?還是常家公子怕了事,求到了魏靜遠那裡去?魏妙沁想著想著便覺得生氣。魏靜遠從前罵宋家一窩老鼠,還真是沒罵錯。不過一匹馬的事,那宋二又怎麼有臉往死裡攀扯?魏妙沁再一想那日山上常家公子的表現。馬撞了樹,他便跟個呆木頭似的蹲坐在那裡,六神無主……魏妙沁都忍不住長歎,這常家怎麼教的兒子?想來這人是頂不住事的!魏靜遠倒是頂得住事,可有些事兒是他不能去頂的。魏妙沁抿了下唇,還是起身道:“備了馬車,咱們去宋家。”從婉才剛將百壽圖從櫃子裡取出來,見狀忙道:“月月姑娘不繡了?”“不繡了!”也不過費了半炷香的功夫,馬車便在宋家門口停下了。沒遞拜帖,貿然上門,自然是不大好的。但魏妙沁的身份足可叫她沒有多少顧忌。從婉扶著她下了馬車,門房一見馬車上“南安侯府”的標誌,不敢耽擱,立時一路小跑出來,等在魏妙沁跟前站定,連氣兒都不敢往大了喘,頭也不敢抬。隻覺跟前貴人豔光熠熠,叫人不敢直視。魏妙沁想了想,道:“你們府上的大姑娘在嗎?”門房小聲道:“平日裡府上姑娘都不大出門,當是在的。郡主、郡主是來找大姑娘的?”從婉一改先前在魏妙沁跟前低眉順目的模樣,這會兒眉毛一挑,拿出了點侯府架勢:“既是知道,還不快去通報。”門房連聲應著,馬不停蹄返身去通報了。宋家人並不敢叫魏妙沁久等。若是將京城裡頭的高門世家拉出來排個序,宋家便要排在那末一等裡頭。宋家雖然有人在朝為官,但最高不過官至從四品,宋家不似彆的家族,在京中紮根頗深,關係盤綜錯節。就這麼一個從四品,與彆人沒有交情關係,要撐起這麼一大家子人,自然不容易。元檀郡主乃是皇上跟前排第一等能說得上話的人,更不提各王府、將軍府,三公府上,六科大人府上……哪家公子小姐,不是與她交好的?宋家在京中沒有關係交情可攀附。而這位元檀郡主,便正是恰好相反,身上搭著無數條關係線,便是彆人想攀附也攀附不上。不多時,宋家大房二房的太太、姑娘都出來了。魏妙沁一眼掃去,登時哭笑不得。她隻是想借這個為名,去瞧瞧魏靜遠和人打起來沒有,荀銳又如何了。她倒是忘了,這時候她還是京中走到哪兒都是眾星捧月的人物。那平時給她擋人的魏靜遠,還在這宋家的大門裡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