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靜遠、閆焰,乃至幾位皇子,都喜歡到這家山莊用飯食,等用過了飯,便會一並就在這莊子裡,跑馬、蹴鞠,又或是放鷹、鬥雞,捶丸、打馬球、射箭等等……總歸是沒有他們所不能玩的。這家山莊名為“鳴樓”,地處皇城郊外,可謂是京中一幫紈絝子弟最喜好的去處,平時也不乏一些女兒家跟隨家中兄弟一並來玩。魏妙沁也是其中常客。有她在時,魏靜遠等人自然收斂許多,畢竟總有些玩法,是不好叫女孩子瞧見的。上一世,這時異族還未起兵攻魏,她總往宮裡去陪伴太後、皇後,又因京中眾人都知她怕是要與邢公子結親,魏妙沁便少於出門了。因而她過去並未在這裡瞧見過這邢家公子。說來也怪,邢家耕讀世家,邢老太爺曾經教了不少學生,如今都入朝為官,曆來奉行君子之風。他們最是瞧不上京中紈絝子弟的作風,邢家子弟又怎麼會來這裡玩耍呢?那邢家公子並不避開魏妙沁的打量,大大方方上前來,如上次在宮中一樣,離魏妙沁一丈遠,並不敢過分親近。他笑道:“郡主可是在此處等候靜遠公子與閆公子?”魏妙沁點了下頭,並不多言。邢家公子皮相雖然正合了她的喜好,可她生來實在見過太多優秀的男子。說句乖張的話,她年幼時,幾個皇子不還給她拎過書袋,捧過蛐蛐罐嗎?他們都承自建康帝的好相貌。因而這邢家公子再好看,倒也不至叫她春心萌動的地步。若要叫她十成十的喜歡,便實在難了。過去趙家姑娘還道她要尋著自己喜歡的,怕是比登天還難。邢家公子並不在意她的冷淡,一身謙和溫潤的氣派,又道:“今日五皇子前來鳴樓會友,我等便跟隨前來作個陪。”原來如此。魏妙沁驚訝道:“五皇子現在何處?”邢家公子指了一個方向,道:“在那亭子裡。”魏妙沁點了下頭,並不急著挪步子。她與魏芳蕊等皇女皇子,關係實則是疏遠的。但五皇子不同。她父親南安侯說是建康帝的堂兄,但實則隻是建康帝二伯父的義子。五皇子的母妃麗妃,卻是與她母親孟氏一母同胞。隻是二人相貌截然相反,孟氏生一張團臉,麗妃生一張巴掌臉尖下巴,眉眼豔麗,早年才得了造化,送入宮中,備得榮寵。除五皇子外,還曾誕下一位公主。魏妙沁還要稱她一聲“姨母”。因而從血緣上來講,她與五皇子魏驚鴻更親近。邢家公子見她並不移步,突地又道:“他二位恐怕還要遲些時候才能來,方才聽五皇子說,前些時候,這二位打了忠勇伯家的嫡子,昨日事發,今日該正要挨訓呢……”魏妙沁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拽出了這件事。邢家公子沒有撒謊。上輩子,他們的確因這樁事挨了好一頓訓。魏靜遠隻是被罰抄了書,閆焰卻是結結實實挨了頓打。魏妙沁便也不枯等了,起身道:“那便先過去說說話。”邢家公子當即跟上,仍舊與她一丈遠,並不僭越。這般做派,不似偽裝,倒真有點邢家之風。但這樣規矩又成了木頭。魏妙沁想到這裡,也覺得自己要求太高。她忍不住便笑了下。罷了,生在這樣的人家,哪能真要求什麼真心喜歡呢?魏妙沁待那邢家公子便更和顏悅色了幾分。邢家公子也不卑不亢,低低與魏妙沁說起話,說莊子裡稀奇的景色。魏妙沁常常到這裡來,用她熟悉的事物來起話頭,自然不會叫她覺得抗拒,下麵的話便也順理成章了。說罷了景色,邢家公子便又說他昔年在外時,見過的一些奇人異事,品嘗過的山珍佳肴。這些又恰好是魏妙沁聞所未聞過的,當即便勾起了她的興趣。不知不覺便到了亭子外。亭子外把守著侍衛,見了魏妙沁,侍衛立即便行了禮。亭子內聽得外頭口呼“元檀郡主”,便有人掀起了紗帳,笑道:“元檀來了?”魏妙沁拾級而上,便見裡頭坐了好些人,有京中王公貴族之後,也有那麼幾個大臣的兒子混在其中。眾人都擁簇著一麵容豔麗的少年。少年與魏妙沁同歲,正是五皇子魏驚鴻。他一見魏妙沁,眉眼便都綴上了光,當即起身道:“妙妙快來,我分一半與你同吃。”魏妙沁低頭一瞧,便見他跟前擺了一道酒釀雞。魏驚鴻一張嘴,便有一點輕輕的酒氣撲麵而來,不臭,反是香的。眾人紛紛朝她見禮,又分開路,讓她好到主位旁落座。魏妙沁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先回頭看了一眼邢家公子。邢家公子從入了紗帳後,便如隱形的人一般,竟然無人搭理他。真奇怪。京中眾人都知曉,靜王妃給她選了這位邢家公子,他們這樣排擠他作什麼?魏妙沁便指了個凳子,道:“你不坐?”邢家公子當即笑了:“多謝郡主。”一笑起來,更見俊美。魏妙沁扭頭過來,卻見旁人都用怪異的目光瞧她。魏妙沁沒好氣地道:“魏驚鴻,你瞧我作什麼?”魏驚鴻搖頭歎道:“倒叫這小子沾了光,罷了罷了!不說他,妙妙快坐下。我有好東西給妙妙看……”說罷,魏驚鴻一拍手掌,便有太監掀起了紗帳來,隨即又見莊子上兩個下人抬了兩口箱子過來。魏妙沁心下還牽掛著異族攻來,閆家要率兵的事,這下沒什麼興趣,便隻隨意猜道:“裡頭裝了奇珍異寶?”魏驚鴻搖頭,笑得眉眼都微微眯起,那張肖似麗妃的麵容更靈動了些。“去打開。”魏驚鴻道。當下便有人走過去,將那箱子打開了來,卻見兩口箱子裡,各裝了一個人。這二人看麵容,他們的年紀應當在十三四歲,但看身形又不大像。因為他們是在太瘦了,一口箱子竟然能正好蜷下他們。旁邊一人笑道:“我曾聽老師說,前些年雲州大旱,竟有人易子而食。我聽過後,心下倍覺驚訝,原來竟有這樣的人……”又一人道:“我還聽聞,那大旱時餓極了的人,哪怕是手無寸鐵的婦人,竟也有能殺死一名大漢的,實在叫人驚奇!”又有人緊跟著笑道:“今個兒咱們便來瞧瞧,這世上是不是真有這樣的奇事。這二人特地關在箱子裡,隻進水,不進米,不見光線,如此餓了近十日。且看他們誰先撕了誰的皮肉下來啃。”魏驚鴻這才笑著一指,衝魏妙沁道:“這便叫鬥人。如何妙妙?這可比賽狗、鬥雞、鬥蟋蟀要有意思多了。雞犬蟋蟀,隻是些小物,玩這些的,如何能算得男人?不過粉頭白臉娘娘腔才玩!”魏妙沁卻呆立當場。一身的衣衫頃刻間被冷汗浸透了。她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把戲。什麼鬥人?那雲州大旱,百姓餓死,無奈之下人殺人,人吃人。是天道無情,降下這樣的大難,叫百姓受苦。無人願意見到這樣的慘劇發生!他們特地尋了人來餓到快死了,再看他們爭鬥,撕扯皮肉……這簡直喪心病狂!魏妙沁一時間喉中如堵了硬物,半句話也吐不出來。旁人見她臉色微白,便道:“郡主嬌客,怕是見不得血。”魏驚鴻擺手道:“你們不知妙妙,她從前與我父皇一並狩獵,抬手便射兔子山雞。收獲還頗豐呢!她哪裡是那些見不得血一見血便哭的閨閣女兒……”魏妙沁猛地站起了身,卻連抽他的心都有了。“魏驚鴻!”她咬牙道。“妙妙?”魏驚鴻轉頭看她,驚訝道:“難道你真見不得血?”魏妙沁氣得瑟瑟發抖,背脊陣陣發冷,連帶腹中竟然又抽痛了起來。她想也不想,一巴掌便扇到了魏驚鴻的臉上:“你便是叫我瞧這個?你瘋了不成?拿人命來玩耍?”魏驚鴻叫她一巴掌打懵了,一時間站在原地,竟作不出反應。魏妙沁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扭頭便往外走。“你這哪裡叫男兒作風?卻比娘娘腔還不如!”魏妙沁快步走下去,眉間帶著慍色,一張嬌豔的麵容氣得叫人不敢直視。隻是旁人卻不得不道,她哪怕生起氣來,麵容卻隻有更美的道理。含霜帶怒,麵頰微粉,真真美極了。眾人怔怔望著她離去,攔也不敢攔。魏妙沁一氣快步走了出去,等走得遠了,才覺得腿軟,力氣用了個乾淨。從婉扶不住她,滿麵焦灼。魏妙沁正要摔下去,便見斜裡伸出來一隻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將魏妙沁整個一拉,魏妙沁半個身子便倚住他了。從婉卻是被這力道擠得摔了出去,當即沒氣憤地就要去看是哪個歹人。這歹人卻生得絲毫不醜,相反還俊美極了,眉間更添著幾分冷銳與壓不住的狂氣。他張嘴便是問:“臉色這樣白,誰欺負你了?”言語間竟是怒火滾滾,冷意森森。魏妙沁驚了一跳,想退卻退不開。她心下又氣又難過,偏在這時撞上荀銳……她心中難過地道,原來大魏覆滅得不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