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芳蕊臉色煞白,她捂著腰腹,在地上疼得抽動了兩下,然後才揚起臉,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不知父皇為何如此暴怒?上來便要踹我?”建康帝卻根本不聽她分辨。哪怕她此時表現得完美無缺,看不出一絲作了惡的形跡。建康帝冷聲道:“還不快拿下大公主。”幾個膀大腰圓的嬤嬤,立刻圍將上來,將魏芳蕊製住了,動作之粗魯,讓她的發絲都淩亂了。魏芳蕊眼底掠了一絲屈辱之色,再不開口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皇後就匆匆趕來了。儘管聽說魏芳蕊觸怒了建康帝,皇後也還是先整點好了衣冠,這才跨進了門內。她目光在室內流轉一圈兒,幾乎立刻就明白了怎麼回事。皇後躬身請安,道:“可是芳蕊與妙妙起了些爭執?”建康帝一張儒雅的麵容冷肅起來,竟也威勢壓人,他並不是個喜好發脾氣的帝王。但這會兒卻冷了口吻,道:“豈止是起了些爭執,簡直是心如蛇蠍,故意作套讓妙妙去鑽!”皇後眉間緊鎖,轉頭看向魏芳蕊,道:“你還不將事情一一道來?”不過一會兒工夫,魏芳蕊已經臉色煞白了。她搖了搖頭,道:“我不知怎麼一回事,父皇一來便要冤枉我,我心中不服。”皇後眼底浮現幾絲痛色,但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她躬身再向建康帝行禮,隨即一掀裙擺,跪了下來,啞聲道:“芳蕊有過,便是臣妾不教之罪。請皇上罰臣妾吧。”竟是連問也不再問魏芳蕊究竟犯了什麼錯。見她這樣便認了錯,半點也不推脫,建康帝暴怒責備的話,倒是就此堵在了喉中。“她犯下大錯,今日必要給妙妙一個交代。”建康帝看也不再看魏芳蕊一眼,冷聲道:“你年紀大了,也正該嫁人了。劉學士府上如何?劉學士有個兒子,年二十二,還未娶妻。”魏芳蕊眼底火光閃動,一張秀美的麵容一點點湧現了蝕骨的恨意。皇後回頭瞥她一眼。魏芳蕊這才壓住了情緒,帶了一絲哭腔,道:“父皇好狠的心,這樣便要發落我嫁去給一個破落戶嗎?”那劉學士的兒子,屢試不中。是個什麼東西?又怎麼配得上她?“那你怎麼就好意思,要將你妹妹配給一個庶子?還動用了這樣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建康帝厲聲詰問。魏芳蕊突然急急地喘了喘,然後抬起頭來,眼底的恨意再也壓不住:“……她算哪門子的妹妹?她可以是魏彤玉的妹妹,可以是魏驚鴻的妹妹。她怎麼算我的妹妹?父皇既然心疼她。何不將她嫁給太子?”魏芳蕊冷笑一聲:“哦,是了。父皇哪裡舍得?”“我是皇後所出的嫡長公主,魏彤玉是父皇的寵妃麗妃的女兒,我們都得不到父皇半點看重。憑什麼魏妙沁便能得了?我時常想,這是為著什麼。我問宮人,宮人不同我說,我問母後,母後不同我說。”嬤嬤們立即去捂她的嘴,免得她說了更多的錯話,造成更無可挽回的後果。皇後臉色慘白。她閉了閉眼,緊緊咬住了牙。蠢貨。蠢貨!她怎麼生了這樣的蠢貨……“讓她說。”建康帝冷聲道。嬤嬤們滿頭冷汗地住了手。而魏芳蕊也嘴角咧開,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道:“後來我便想明白了,怕是父皇心之大,隻擱得下一個魏妙沁。你哪裡舍得瞧她嫁人呢?連給她挑夫婿,都要挑邢家那個常住廣陵的邢正卿,一個軟弱無能的男子。怕什麼?隻怕將來她真喜歡上了自己的夫婿是不是?你瞧瞧,我方才一說,叫你將她嫁給太子,你就變了臉色。為何嫁得邢正卿,卻嫁不得太子呢?哦,自是你得不到的,又怎能見兒子得到?”滿屋子的宮人瑟瑟發抖,不敢吭一聲,生怕喘氣的聲音重了,都叫人拉出去砍了頭。魏妙沁氣得站都站不穩。原來,原來在魏芳蕊心中,便是這樣想的?魏妙沁沉著臉,咬著牙,正要開口。建康帝卻更先地開了口,他似是氣笑了,看著皇後道:“你瞧瞧,你生的好女兒。整日腦子裡想的什麼?她是嫡長公主。朕待她不好嗎?賞賜可曾短過她?旁人可敢不敬她?卻原來是嫉恨妙妙,才生出這樣汙糟的念頭,做出這樣的下作事!”建康帝越說越怒不可遏:“妙妙在朕和你母後膝下養了好些時日,如朕親女。她第一回 入宮時才不過到朕的腿那樣高。你卻因妒生恨,失了公主風度,竟然編撰出來這樣的話來。你到底惡毒到了什麼地步?才能生出這樣肮臟齷蹉的想法!”皇後閉上了眼,連開口也來不及了。魏芳蕊眼淚如珠串一般掉下來:“可我才是父皇的女兒!我才是你的嫡長女!你是皇上,在旁人麵前都是‘朕’,魏妙沁的跟前,卻自稱‘我’。連帶母後也跟著改了口。”“宮中得了好多東西,頭一份兒都是魏妙沁的。”“她若是病了,疼了,你便忙不迭將她召進宮裡,恨不能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她算個什麼東西?”魏芳蕊厲聲罵道,嗓音尖利起來:“她父親南安侯手中無實權,是個蠢貨。她母親孟氏更醜陋不堪,比蠢貨還不如!我的父親是皇帝,我的母親是將軍府長女!我的身份難道不比她貴重了千倍萬倍嗎?”魏妙沁臉色鐵青。她上前一步,用力扇了魏芳蕊一巴掌。“這天底下,倒成了你一人最最委屈。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出聲詆毀我父親母親。”魏妙沁一雙手從來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扇了魏芳蕊一耳光,她的手指卻也跟著發麻、刺痛起來。可她顧不上了。她是真真氣壞了,腦子裡都跟著又疼又暈。魏芳蕊被她打得偏過了臉。建康帝卻驟然起身,走到了魏妙沁的身邊,捏住魏妙沁的手腕,拿起來端詳:“……可受了傷?你何苦同她生氣?”魏妙沁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朝後縮了縮。建康帝見她退避,心下更是怒極。“朕是皇帝,朕的好要給誰便給誰,不給誰,那人便不能要。這個道理,你母後都懂得,你卻不懂得。”建康帝眼底染上了一絲陰沉之色,“將公主拖下去,堵了嘴,綁起來。不得再隨意出入。”魏芳蕊哈哈大笑起來:“母後,你到底失算了。你總叫我改了外家身上的凶悍氣,應當文靜嫻雅,尋常不能離開公主所。如此循規蹈矩,才能得父皇看重。你又說,嚴苛才是愛,捧溺才是殺。可我已經叫你的嚴苛殺死了。我等不到將來魏妙沁失去寵愛,被溺殺致死的時候了……”皇後厲喝一聲,聲音都變了調:“住嘴!”嬤嬤們連滾帶爬,將魏芳蕊拖了下去。她的笑聲漸漸遠了,室內重歸於寂靜,皇後抬起頭,啞聲道:“皇上,芳蕊怕是傷了腦子了,她口中所言,皆是她自己臆測的胡話。”不管魏芳蕊說的哪句真,哪句假。但都已經化作利劍,狠狠紮在了魏妙沁的心上。嚴苛才是愛,捧溺才是殺。魏妙沁閉了閉眼,呼吸急促起來。她越發站不住了,心跳快得似是要從胸腔脫離出來。“皇叔,我頭暈得厲害,我嫂嫂還在府中等我,我先回去了。”魏妙沁掐住了從婉的手腕,扶著她往外走。建康帝瞧了瞧她單薄的背影,啞聲道:“甘華。”甘華立即明白過來,轉身就追了上去。走到宮門口,已經花光了魏妙沁所有的力氣。甘華要送她,卻被她冰冷的一眼定在了那裡。“不必勞煩甘公公。”魏妙沁說罷,爬上了南安侯府的馬車。馬車往前行去,噠噠噠的馬蹄聲,一聲一聲,好似敲在了魏妙沁的太陽穴上,將她敲得更暈了。魏芳蕊的那些話,在她腦中來回盤旋,又悉數化作利劍。馬車不知行了多久,突地停住了。魏妙沁難受得厲害,她抬手按了按胸口,打起簾子往外看去。從婉在她身邊,早已經嚇得白了臉色,這時候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簾子外,卻不見車夫與侯府婆子的身影,唯獨見到一條寂靜的小巷。巷子裡背光站著一個青年。青年著玄色衣衫,大步朝她走了過來。他的麵孔在光暗過度之下,越來越清晰。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窩,飛入鬢的劍眉,糅雜了異族血脈的麵容,俊美非常。魏妙沁腦子裡疼得厲害,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拆成了兩半。一個還留在皇宮裡,一個卻飄蕩在馬車裡。從她重生以來,林林種種無數,竟是與前世都有不同。前世大魏傾覆前,她還過了好長一段的快活日子。如今卻連這點快活也被撕碎了去。她看著荀銳的臉,喃喃道:“我隻是做了一個夢罷?”從婉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再發不出半點的聲響。荀銳從容跨上馬車,一手捏住了魏妙沁的手腕,一手托住了她的腰,他緊盯著她的麵容,貪婪至極,他啞聲道:“怎會是夢?”他前生日夜都在想她,卻偏偏求而不得,直將他五臟六腑都絞碎了。終於才得來一次機會,再見到了她。又怎麼會是夢?……魏芳蕊。不過才是今生誆她入局的第一個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