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帝又一次傳魏妙沁入宮,而這次魏妙沁沒有再稱病不去。魏芳蕊這一番舉止,雖然惡心,倒是也給她提了個醒。她已經不知該信宮裡的誰了,自然不好真將建康帝的臉麵往腳下踩。等入了宮。建康帝開口便是道:“到底也是邢家教子不當,前幾日,朕又聽聞那邢正安患了一場急病,如今連起身都起不得。隻怕是什麼會傳染人的病症。朕便想……重新為你選夫婿罷。而這一回,朕親自來選。”魏妙沁抿了下唇,道:“就邢公子吧。”建康帝眉心皺起:“你可想好了?”“想好了。”建康帝歎氣道:“也是,那邢正安犯下這樣的大錯。邢家人自然會更加小心,將來你若過了門,邢家隻有愧對你,更萬分補償你的道理。隻怕那邢正卿若是來日不慎知曉了此事,心中留下疙瘩,便將怨憤轉到你的身上。”建康帝說出口的話,句句都好似真切地為魏妙沁考量。一時間倒是讓魏妙沁分不清,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了。是真情罷。魏妙沁抿了下唇。建康帝待她從來都是極好的,總不能因著魏芳蕊說什麼,她便當真信了什麼,還要眼見為實才是真。魏妙沁想到這裡,這才露出了點笑容,道:“那便改日,請皇叔替我將此人叫進宮中吧。如此,應當無人能再做手腳了。”建康帝瞥見她的笑容,頓時鬆了一口氣,對她的要求自然都一一應下。隨後還讓甘華又去取了些珠寶華服,都賞賜給魏妙沁。沒一會兒,太後宮裡便來了人,說是要接魏妙沁過去說說話。“甘華,你陪著郡主過去。”甘華躬身應了。魏妙沁起身告退,建康帝便目送著她走遠,等到身影徹底從他視線中消失,建康帝這才驟然放鬆下來。等入了壽康宮,太後便當即招手將她叫了過去。太子魏明奕和魏彤玉也都在。魏妙沁先向太後見了禮,而後才看向了魏明奕,道:“還不曾恭賀二堂兄。”魏明奕寬厚地一笑,道:“知曉妙妙近來忙著定下親事,顧不上我實屬正常。”魏彤玉在旁邊露出了一點古怪的笑,並不與魏妙沁打招呼。魏妙沁倒是叫了一聲:“彤玉姐姐。”然後才和太後說起了話。太後今日不知何故,拉著魏妙沁的手,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緩聲道:“妙妙可還記得第一回 入宮的時候。那時候妙妙的個頭小著呢。到了祖母跟前,卻絲毫不怵。你站得累了,便要往地上坐。那時皇上就在一旁,瞧見這一幕,忙將你抱了起來。我便打趣,說不然將妙妙留在宮裡養好了。”“但你母親最是緊要你,連你在宮中小住也舍不得。當日你就回去了。可不知後來怎麼一回事,你總是做噩夢,皇上心疼極了,便也不顧孟氏的不舍,將你接進了宮。你先在我這裡住,皇上便每日都要來壽康宮瞧你用飯。你沒少在壽康宮打碎勺子,後頭皇上就隻好親手喂你……”魏妙沁怔怔地出了神。她對年幼時的經曆還有些記憶,太後說的這些,的確不摻假。坐下魏明奕和魏彤玉誰也沒有動。隻是魏彤玉臉上的諷刺之色更濃了一分,魏妙沁的目光輕輕一轉,就正好瞥見她臉上的表情。太後又道:“說起過去的事,便停不下來嘴。那時候妙妙還幫我抄過佛經呢,湊巧皇上來了瞧見了,還怪我待妙妙不好……”太後歎了口氣,道:“一轉眼,妙妙都長到這樣大了,要嫁人了。”太後捏了捏魏妙沁的手背:“前些時候的事,我也聽聞了。妙妙心底莫要留下半點疙瘩。若有什麼委屈,不好同皇上講的,便來同祖母講。切莫憋在心頭,知道了嗎?”魏妙沁乖乖點了頭。“我也不留你在這裡說話了,陪我說話無趣得緊。”太後揮了揮手,讓嬤嬤送她出去。魏明奕和魏彤玉自然也一塊兒往外走了。魏妙沁走出去一段路,這才驟然反應過來。太後將她叫到壽康宮,應當是為了安撫她,怕她因此真對建康帝生出齟齬。……可,總覺得中間有哪裡不太對。隻是魏妙沁一時理不清,便隻好暫且放棄。魏妙沁辭彆了魏明奕和魏彤玉。魏彤玉輕哼一聲,嘴角高高勾起,笑道:“妙妙,聽聞邢家有位公子病得很重,妙妙將來就要嫁進邢家了,也算是人家的弟妹。不去瞧一瞧?”這話說得沒輕沒重,魏明奕回頭看了她一眼。魏妙沁也頓時拉下了臉,淡淡道:“既然彤玉姐姐這樣掛心,不如彤玉姐姐代我去瞧吧。”魏彤玉這才不甘不願地閉了嘴。魏妙沁從來得寵,當然不是彆的謹小慎微的公主、郡主。魏彤玉要出聲嗆她,總是討不到好。魏彤玉隻道:“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說罷,便匆匆轉身走了。等回到宮中,又聽麗妃與身邊嬤嬤說起:“皇上那裡的意思是,元檀與邢家這樁親事是要不成的了。”嬤嬤驚喜道:“那娘娘就快些同皇上說,便說殿下與郡主青梅竹馬,心生愛慕。請皇上賜婚給殿下……不是正正好?”魏彤玉聽到這裡便聽不下去了,她轉身回了自己的偏殿,將一妝奩的飾物全部打翻在了地。魏妙沁出了宮後,建康帝卻也到了壽康宮。太後皺著眉,道:“皇帝,皇後這回實在糊塗啊!”建康帝吸了一口氣,出聲道:“母後,妙妙興許是怕給皇家留下不好的名聲,她仍舊堅持要嫁入邢家。但朕……朕覺得,不如將她嫁給明奕,立太子妃。如何?”太後震驚道:“你瘋了嗎?”“朕思慮再三……”“不成!”太後連連搖頭:“皇上回去罷……”建康帝皺了皺眉,這才離去。魏妙沁的馬車往南安侯府去的路上,卻瞧見一騎朝著皇宮的方向,絕塵而去。魏妙沁緊盯著那人的背影,眉頭緊皺。從婉便問:“姑娘,怎麼了?”“那人作兵士打扮,但服飾卻又與京中駐軍有所不同。他當是從邊關來,一身風塵仆仆,歇也不敢歇……”魏妙沁喉中突然艱澀起來,她啞聲道:“應當是邊關告急,異族恐怕已經、已經攻下一城了……”從婉麵上不見憂色,她道:“咱們大魏國力強盛,豈會畏懼小小異族?”魏妙沁搖了搖頭,並不多言。一旦沉溺在虛幻的浮華之中,便很難掙紮出去了。後來誰也不會想到,異族一攻魏,竟勢如破竹。正如魏妙沁猜的那樣。那的確是從邊關送來的八百裡加急。於是大軍開撥,就在眼前了。魏妙沁連去送行都沒趕得上,當日建康帝便下了聖旨,讓大軍即刻出發。魏妙沁一顆心就此揣在了嗓子眼兒裡,隻怕要等到他們平安歸來時,才能順利歸位了。禍不單行。在大軍開撥後的第二日,又來了一封急報。“泉州大旱已有三月,知州縱容下屬,欺瞞不報……直到如今才被人冒死送到了皇上的案頭。”魏妙沁喃喃道:“怎麼亂得這樣快?”她記得這一出,分明是要到一年後才會出現!還是說,上輩子欺瞞不報的時間更久?魏妙沁坐了馬車,出了府。京城街道上卻仍舊是一片繁華,各家公子、貴女,都在外行走自如,個個言笑晏晏。他們既沒在乎邊患,也沒在乎泉州大旱死了多少人。也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那麼些人如魏驚鴻一般,拿好好的人來餓,餓個十多天,再令他們打鬥殘殺……邢家。“大軍開撥了。”“恐怕要不了多少時日就能回轉。”“異族能怎麼厲害?”大軍?開撥?邢正安的眼珠子轉了轉,他嘶聲叫來了一個丫鬟。那丫鬟並不敢抬頭直視他,隻低聲問:“公子有什麼吩咐?”邢正安眼底卻迸射出了光芒,喃喃道:“大軍開撥,他走了,他走了……他跟著大軍走了……”他隨即聲音一轉,聲嘶力竭地道:“你去南安侯府,去尋元檀郡主!去!告知她,我今日落得如此下場,都是宋六所害!他不僅打斷了我的腿,害得我失去了雙手,他還要剜去我的雙眼,此人……實在可怕!快去叫郡主警惕起來……快去!”丫鬟瑟瑟發抖,被他的模樣嚇壞了,隻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向外走去,口中應道:“奴婢……這就去……這就去……”魏妙沁的馬車卻在街頭,被人攔了下來。從婉眉毛一揚,道:“哪個登徒子敢當街攔南安侯府的馬車?”說著,她掀起了車簾,便見荀銳立在外頭。從婉當即打了個哆嗦。她對這人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上一回,瞧他下手整治邢家公子的狠勁兒,實在讓人思之發怵。魏妙沁見從婉突然沒了聲音,便也微微躬身,朝外看去。荀銳站在那裡。魏妙沁一愣:“你沒有隨大軍離開?”荀銳一言不發,長腿一跨,竟是直接闖入了馬車內。今日魏妙沁為散心,便不曾帶彆的人,那車夫叫荀銳一撞下去,自然就沒人能攔住他了。從婉嚇壞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作什麼?”寬大的馬車車廂對於荀銳來說卻小了,他在車廂內艱難地躬著背,蹲在了魏妙沁的跟前,哪裡有一點風度?荀銳道:“自然要去的。”“那你還不走……”“我來同郡主索要一樣東西。”從婉都快氣瘋了,心說你怎麼那樣大的臉,你索要什麼?是你想要便能要的嗎?要了姑娘的東西,知曉那是什麼嗎?那是私授信物!將來會害了我家姑娘的!荀銳臉皮卻是極厚的,壓根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他盯著魏妙沁,像是恨不得把她整個拓進眼底,時時刻刻都能拿出來回憶。荀銳道:“請郡主賜我一物,以佑平安。”魏妙沁自然是不肯的,她動了動唇,還不等說話。荀銳便盯著她發髻間搖擺的步搖,突然一伸手,取了下來。他道:“有了此物,我定然平安歸來。”從婉:“誰在意你平不平安歸來?”荀銳倒退一步,跳下馬車,他又深深地看了魏妙沁一眼,在魏妙沁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將步搖舉起,吻了吻上頭垂下的那隻振翅的蝶。他仍盯著魏妙沁目不轉睛。親那隻蝴蝶的時候,就好像在親魏妙沁一般。魏妙沁整個人都燒起來,頓生惱怒,趕緊把窗帷放了下來,再不看外頭那奸惡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