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為何不許?”魏妙沁又是一怔。荀銳目光低垂,從魏妙沁的這個角度看過去,也不大能看得清他臉上的神情。魏妙沁便隻好自己推測道:“可是金將軍他們另有囑托?”荀銳這才鬆開了手,那隻茶杯砰然落到了桌案上,歪著打了個轉兒。“嗯。”荀銳應聲。“我父親,也就是先端王在的時候,應當是有王府的吧?”這話說來,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魏妙沁還是咬了咬唇,細聲細氣地道:“若是能的話,可否將我安置過去?南安侯府已是回不去的了。我先前在侯府中的私庫,應當也一並被抄了吧?”魏妙沁頓了下,後麵的話說起來便順暢多了:“若是能將我安置過去,金將軍他們想必也能放下心了。”荀銳扶住了那隻快滾下桌麵的茶杯,他眸色沉沉,道:“不行。”他拒了一次又一次,魏妙沁的眉心也不由擰了起來:“……那依將軍的意思,什麼才是許的?”荀銳抬眼看她:“你留在宮中。”“我留在宮中於將軍有什麼助益嗎?”“……”“既然沒有,那為何一定要留著我呢?還是說……”魏妙沁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平心而論,荀銳待她不薄,這些宮人顯然是得了他的吩咐,伺候起她來才會倍加小心。再疑心荀銳和建康帝一樣,揣著挾持她,以令端王舊部。便顯得她實在不識好人心了。魏妙沁無奈地道:“我的兩個丫鬟還等著我。”“她們就在宮中,你若要,明日我就將她們放回你身邊。”“還有我嫂嫂杜氏……”“有太醫,有丫鬟婆子。”“將軍到底懂不懂得這個道理?若你登基為帝。我便是前朝皇室中人。我留在宮中豈不十分尷尬?若將軍有心護我,便該將我放到先端王府上……”“誰敢叫你尷尬?”荀銳冷聲道。二人說的話,全然不在一個方向上。魏妙沁咬了咬唇,吐出胸中憋著的那口氣:“那你先將從婉和香彤給我。”“好。”荀銳倒是應得飛快。魏妙沁覺得自己全然摸不透他。他想的什麼,麵上絲毫不顯露。連喜怒也是無常的。骨子裡還十分執拗強勢。魏妙沁覺得不大痛快。她便踢了踢腿,道:“我想歇息了。”荀銳依舊應聲:“好。”魏妙沁蜷了蜷腳趾,卻發現她這一踢,把鞋子給踢飛出去了。荀銳似有所覺,他低頭掃了一眼。一旁的宮人見狀,正要動作,荀銳卻更先地動了。他彎腰躬身,拾起了鞋子,然後半蹲了下去,攥住了魏妙沁的腳腕。魏妙沁驚了一跳,一股酥麻的感覺,順著她的小腿一路蔓延向上。那種感覺是全然陌生的,陌生到魏妙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手腳都有種不知該怎麼放的感覺。“作什麼?”魏妙沁的聲音微微變了調。她往回抽了抽小腿,卻沒能抽回來。不僅如此,荀銳反倒握得更緊了。他不緊不慢地將那隻鞋重新給魏妙沁穿好,這才直起身來。魏妙沁與他,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站著的荀銳自然更顯身影高大,將所有的光都擋了去。魏妙沁沒由來的有些緊張,還有一些害怕。就如同兔子見著了山中猛獸,對天敵與生俱來的那種害怕。荀銳作勢欲離開。魏妙沁抿了下唇,想問他方才為何那麼做,但見他要走,又隻好咽了回去。荀銳等拔腿走到了門邊,才回頭淡淡道:“你要見誰都可以,要將誰弄到身邊來,也是成的。但出宮,不成。”荀銳說罷,走了出去。荀銳走後不久,從婉和香彤就被帶到了殿中。等見到從婉還活著,魏妙沁狠狠鬆了口氣。從婉與她很是親近,也最是維護她。隻是上輩子卻稀裡糊塗死於建始年間。如今一切都變了。想來從婉也不會再死了。魏妙沁揮退了其餘宮人,等屋內安靜下來,從婉才衝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擺,慌亂道:“姑娘可有受委屈?可有吃什麼苦頭?”魏妙沁搖了搖頭:“我現下好得很。”從婉止不住地落淚:“夫人,皇上……他們……他們怎能如此對待姑娘……”金玉祥、劉統斥責建康帝那日,從婉也伺候在殿中,自然聽了個清楚。唯有香彤那時不在,因而現下還茫然無措得厲害,聽從婉這樣說,她也不敢多問,隻心裡暗暗記下。等從婉哭完,香彤方才小聲道:“咱們大魏,當真要易主了嗎?”魏妙沁點了下頭。香彤苦著臉,道:“難怪從前郡主總滿麵憂心,那時郡主就曾提起過咱們大魏一日不如一日,偏偏沒一人聽得進去。”魏妙沁這會兒冷靜許多,她道:“這也是樁好事。”若非如此,她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知曉,自己究竟生活在怎樣的謊言之中,周圍的人又是如何虛偽應付她的。香彤一愣,沒明白魏妙沁的意思。不過她隨即飛快地道:“宮中原先的主子們,是不是都被軟禁起來了?”“嗯。”“那郡主為何……”“個中緣由,我不便對旁人說起。”魏妙沁無奈道。雖說如今她的真實身世已經被揭穿了,可到底隻有當時在殿中的人才知曉。若是這樣的身世傳到外頭,又會引起什麼樣的風波,那是不可知的。所以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萬一將來有人打著端王的名頭,又將她抓去,再和荀銳打起來,試圖複辟大魏王朝,那就是大麻煩了!香彤卻神色變幻,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難怪……”說罷,她又皺起眉來,似是難以啟齒地咬著唇道:“可,可新帝,到底有些凶惡。他待郡主,真能好得起來嗎?”魏妙沁叫她弄糊塗了:“嗯?好不好有什麼乾係?”“他既有意留郡主在宮中,若是又待郡主不好,隻為磋磨郡主。那將來郡主豈不是要吃苦?”香彤憂心忡忡道。魏妙沁這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你以為他要留我在宮中作他將來的妃子?”“難道不是?”“不是。”香彤盯著魏妙沁的麵容怔怔出神。怎麼會不是呢?上回他們坐在一個馬車裡,香彤便覺得不大對勁了。如今郡主與彆人截然不同的待遇,更是讓她坐實了心中的想法。“郡主難道……不曾察覺?”從婉倒是叫香彤提醒了,她也跟著憂慮道:“先前幾次撞見新皇,他待郡主都輕浮孟浪得很。日後可怎麼辦?”魏妙沁叫她們這樣一說,心下也有些沒底了。若說荀銳待她,隻是因著老師是她父親的舊部。可,可好像若是如此,荀銳也不該揉她的肚子,又取走她的披風,還蹲下身為她穿鞋。這是出自兄長式的關照,還是男女之間的孟浪輕浮舉動?魏妙沁抿了下唇,道:“我會想法子離宮的。”香彤憂心不減:“新皇霸道,未必肯。”可不是麼。她先前同他說,他便不許。魏妙沁揉了揉額頭:“總有法子的。”香彤二人怕給她再添煩憂,便也不再多說,隻心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她們二人左右還能為郡主出出力的。因一時間離不了宮的緣故,魏妙沁便隻好暫且放下這個打算,每日裡由宮人們陪著,在宮中走一走。這樣她的身子骨也舒坦多了。她的信期很快就過去了,緊跟著也有一碗藥端到了她的跟前。那宮人道:“這是劉太醫特地為郡主開了方子,親手熬製的。”魏妙沁卻愣了愣:“這是什麼藥?我沒病,哪裡需要吃藥?”幾日不見麵的荀銳卻跨門而入,道:“孟氏給你喝的湯,損了你的身子,如今該補一補。”從婉和香彤原先就有些怕他,這會兒再見了麵,他身上威儀更甚,二人自然更是怕了,連忙躬身行禮。魏妙沁望著那碗藥發了會兒呆。她原先以為的好東西,卻不過是穿腸毒藥。如今倒也沒法子了。她還想活得更長久些,帶著自己早逝的雙親的遺願,好好活下去。那也就隻有捏著鼻子喝了。她咬緊牙關,麵不改色地吩咐宮人:“給我罷。”荀銳挨著在她身邊落座,看她端起藥碗,捏著鼻子一飲而儘。藥汁苦得要命。魏妙沁從未吃過這樣苦的藥。她眼底都忍不住泛出了些淚花。荀銳盯著她的模樣,便知道她這樣是難受的。她的眉眼微微皺起,眼底淚光點點,唇上還沾染了一點褐色的藥汁,隱約可見一點水光,更襯得她的唇豐潤如花瓣一般。荀銳一下子便想起來,他剛一重生過來的時候,看著她拈了鶯桃,一顆接一顆慢吞吞地往嘴裡塞,吃得唇都被染紅了。豔麗得驚人。魏妙沁抵不住這樣的苦,她抬手捂了捂嘴,然後吐了吐舌頭,對一旁的宮人道:“取痰盂來……”她話音才剛落下,荀銳突然將她按住,俯身吻住了她的唇。這一下來得太過猝不及防,魏妙沁全然沒有準備,唇都是微微張開的。荀銳長驅直入,攪弄過她的唇舌,又吮吸走了她口中殘留著的苦澀至極的藥汁。他方才大概是飲了茶,帶來了一點兒茶香。魏妙沁氣喘不上來,又慌亂極了。她被嚇得一踉蹌,連身下的凳子都打翻了。她掙紮了兩下,更是將藥碗掀翻在了地,“啪”一聲碎開了花。香彤猜的……竟是真的。魏妙沁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