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阿娜滿臉的不可置信。她連道了幾聲:“不可能……不可能……”興許是因為自己從南安侯府,從建康帝等人身上得到的,都不過是虛假的親情。眼下見了選阿娜這般言行,魏妙沁沒由來的好生氣,冷聲反問道:“為何不可能?”選阿娜張了張嘴想說,但也許是想到方才魏妙沁說的話,便又將話咽了回去,隻彆過臉問:“……我想出去,我能出去了麼?”魏妙沁轉頭看荀銳。她當然不會去做荀銳的主。荀銳道:“再有兩日,各國來朝的使臣便要抵達京城了。”選阿娜雙眼一亮,但隨即臉色又變了,罵道:“你想做什麼?你不肯放我,難不成是要拿我去做要挾?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怎能利用你娘?”大抵是知道荀銳鐵了心不會放她,選阿娜轉頭看著魏妙沁,恨恨道:“你方才問我,為何不可能。好,我現在答你。是我曾經說他這樣的人,這輩子也彆想找到真心喜歡他的女子。他更不配娶妻!”魏妙沁如今的確談不上喜歡荀銳,可聽了這話也忍不住覺得又氣又煩。這女人怎麼這般惡毒?還不等魏妙沁開口,選阿娜又接著說了:“你不妨坦白告訴我,你可是他搶來的女子?不然……不然便是他以你父母親人作要挾,強逼你嫁給他是不是?”魏妙沁聽罷又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荀銳哪裡拿人來要挾她?他隻一聲不吭便將她拐到那登基大典上去了,強行加了個大婚禮,她脫也脫不得了。魏妙沁垂眸語氣冷淡道:“大晉之前,我是大魏最受寵的元檀郡主,你雖遠在塞外異族,但也應當聽過我的名頭。而大晉時,金玉祥等大將乃是我父母舊臣,數人奉我為主。他如何搶得了我?我父母早亡,也無兄弟姐妹。他又用何人來要挾我?”她本是大魏最受寵的元檀郡主,是真真正正被人捧在掌心的金枝玉葉,氣質出眾,氣勢壓人。選阿娜對上她的目光,便頓生自慚形穢之感,不自覺地就矮了一頭。“你……你……”選阿娜訥訥半晌,竟是真說不出話來了。如魏妙沁所言,選阿娜還真聽過她的名頭。崇火一族於關外三族中最為強大,但縱使如此,與大魏比起來也依舊是不值一提。大魏元檀郡主,便是那無數有關大魏的傳聞中唯一一顆明珠。其實不提京城中的勳貴子弟,便是三族王孫,也多有傾慕這位遠在大魏的元檀郡主的。隻是眾人心知,他們雖是王孫,而魏妙沁隻是郡主,可這郡主卻已抵過大魏所有的公主了,甚至重於皇子。於是他們這些異族人也不過是心下意.淫一二罷了。在選阿娜昔日的認知中,若說這元檀郡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她便連給對方提鞋也不如。可那美麗無雙的元檀郡主真真切切站在她跟前了,還口口聲聲說是嫁給了荀銳了。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叫人不可置信的笑話!魏妙沁輕嗤一聲,下巴微抬:“到底是異族人,性情愚鈍,眼界狹窄。竟妄自揣測起貴人來了……”如她這般身份地位,若真瞧不起一個人,便是舉手投足就能將對方羞辱壓製得抬不起頭了。選阿娜麵色漲紅:“我……不……”她慌亂起來,便隻好去看荀銳。她是怕魏妙沁的。魏妙沁在她心中才是真正的高貴人,一抬手就能碾死她的貴人。她之所以還敢這般撒潑,羞辱荀銳,不過是因為在她心中,荀銳還是過去那個走到哪裡都叫人驅逐走的如猙獰野獸一般的低賤、醜惡的少年。是啊。他還是荀銳。選阿娜刻薄道:“荀銳也是異族人,他倒不止愚鈍狹隘了,他還惡毒、狠辣,是這最最醜惡之人!您莫要被他的麵目欺騙了……”荀銳麵色愈發陰沉冰冷,連眼珠子都染上了血絲。他盯著選阿娜,眸底殺氣畢露。這頭魏妙沁卻是嗤笑道:“誰說的?”“說你們眼界狹窄,倒果真狹窄得沒邊兒了。你們族中數十萬人,好不容易出了一個這般厲害人物,卻被你們珍珠錯當魚目。不是愚鈍、眼界狹窄是什麼?”“他如今可不是你們異族人了,他是大晉人,是大晉的皇帝。”選阿娜氣得胸口起伏,卻是啞口無言。“我隻當是金屋藏嬌,卻原來是個這樣的人。走罷,倒也沒什麼好看的。”魏妙沁道。選阿娜聞言又急了,她抓扯著周圍的床帳,厲聲道:“你今日這般為他說話,卻不知他是對你施了什麼巫術!你可知他年幼時,為了活命,生吃了自己的叔父?與獸類何異?”荀銳冷冷地轉動下眼珠,眼底的殺意更明顯了。他該擰斷這個女人的脖子。“他獨自在外流落了數次,卻次次都能活下來……定是與妖魔簽下了契約……”選阿娜望著荀銳的模樣,越發害怕,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看清荀銳是個多麼可怕的人。魏妙沁卻覺得她越說越離譜了。“說得我都累了。”魏妙沁說著,轉頭去找椅子。荀銳見狀,斂住眼底的殺意,伸手拖過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魏妙沁拽了拽繁複的裙擺,坐了下來,道:“倒是差了杯茶。”選阿娜沒想到她這樣不以為意,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妙妙要茶?”荀銳問。魏妙沁扭頭去看荀銳,見這人竟是正兒八經地問自己,並不知道自己是故意羞辱選阿娜呢,再瞧瞧他那張陰沉沉的臉,竟還看出了一分認真的可愛。我真是奇怪。魏妙沁小聲在心底罵了一句自己。魏妙沁擺擺手:“在這裡也喝不進去,她若是一個激動,將唾沫星子噴到我的茶碗裡去,可怎麼是好?”荀銳道:“那便將她的嘴封上。”“封上有什麼意思?且聽著,聽聽她還能說出個什麼花樣來。”荀銳麵色陰沉地蜷緊了手指。選阿娜口中說的那些話……魏妙沁察覺到了一點冷意,當下回頭道:“皇上還站著坐什麼?不如與我一並坐下,且聽她接著講故事……”荀銳緊繃的心弦略微鬆了鬆,身上的戾氣一時減了不少。他掃向魏妙沁身下的椅子,那椅子鑄得寬大,偏魏妙沁又身形纖細,足可以塞下兩個人……兩個人……荀銳不動聲色地挨著魏妙沁坐了下來。魏妙沁一時又好氣又覺得好笑。這屋子裡並不缺椅子,怎麼偏要與她擠做一處?擠得緊巴巴的,哪裡拿得出大晉皇帝的氣勢來,嚇住選阿娜呢?選阿娜其實已經快氣吐血了。這大魏的貴族女子,怎麼這般油鹽不進,無論說什麼都不起作用。不都說大魏女子多柔弱,異族女子多剽悍嗎?明明這些話在族中都能嚇死無數女人,怎麼偏嚇不住眼前的人?“說,怎麼不說了?”魏妙沁問。她對付這樣的人,實在太容易了。魏妙沁之所以沒有在聽過後,就憤怒地掉頭便走,一則隻會成全了選阿娜的惡毒心思,二則不過是徒增她與荀銳之間的嫌隙。日後再回憶起今日,荀銳總會覺得她被選阿娜的話說動了。而不管她將來喜不喜歡荀銳,她也不會將選阿娜今日這些傷人的話來當作藉口。“你不信我,我又何必再說?”選阿娜咬著牙道。魏妙沁輕笑一聲:“我且先問問你,他為何會獨自在外流浪?是你丟棄了他?”魏妙沁斂住笑容,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按如今的大晉律,你是要被腰斬處死的。”後半句話自然是魏妙沁胡亂編的,她哪裡曉得如今大晉律長得個什麼模樣。連荀銳在旁邊聽了都是一愣。選阿娜麵色又白了回去,頓時滿頭冷汗,她囁喏著辯駁道:“並非是我有心丟棄,我在馬棚中養他到七歲,後頭族中內亂,當時的王上被人斬殺,族人四下逃竄遷徙,是他自己與我們走丟的。那時他叔父去尋他,卻被這小崽子當做肉啃了……”“一次走丟也就罷了,還能次次走丟?你們崇火族難不成每天殺上一個王上?”選阿娜被嘲諷得麵色難看地又哽住了。“你們認為這世上有妖魔?”魏妙沁又問。選阿娜已經領教了這貴女的厲害,哪裡還敢應承她的聲音,便閉緊了嘴。這倒是這慧曜樓中難得安靜的時刻了。“貴人問話,焉敢不答?”魏妙沁冷聲道。選阿娜從來沒有這樣想閉嘴過。她啞聲道:“……自是有的。有神,自然就有妖魔。崇火族第一任王上便是由火幻化而成,奉為熒神……而那殺死第一任王上的罪人,便是妖魔幻化而成,其名窮魄。”是了。這等異族都多有其信仰的鬼神與圖騰。魏妙沁歪了歪頭,卻是不小心撞了下荀銳的肩膀。也不知自己腦袋上的簪子紮不紮人。誰叫他坐她身邊的?魏妙沁理直氣壯地沒有回頭去看荀銳,隻與選阿娜道:“你說他數次都能活著回來,那為何就成了與妖魔定了契約?難道不是這熒神救了他?”選阿娜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思路……一時愣在了那裡。這下荀銳也呆了片刻。他如今已不在意,在崇火族人中,是視他為妖魔還是鬼神。魏妙沁冷嗤道:“你們崇火族人倒是厲害,你們可曾想過若他便是熒神轉世,你們這般待他,又該如何獲罪?隻怕一族都要消亡毀滅。”選阿娜急急忙忙開口:“不……不可能……”荀銳牢牢攥住了椅子扶手,如此才能壓下心中翻湧的心緒。若在魏妙沁心中,他不是妖魔,是熒神。那便勝於一切了。“你不知道,你聽我說,他是個惡人,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他是個惡人。你瞧,你瞧我,我是他的生母,都要被他鎖住,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選阿娜停不下來地接連開口,像是在說給魏妙沁聽,也像是在說服自己,自己沒有錯,荀銳就是妖魔的化身,為族人所厭憎不齒……“你以為神是什麼?”魏妙沁乾脆就順著這個往下說了。“什麼?”選阿娜被打斷,愣愣地望著魏妙沁。“神超脫於凡俗,淩駕於世間萬物,神隻有神性,怎會有人性呢?慈愛憐憫從不是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才是神。”魏妙沁朝她遞出一個可憐的眼神:“你們真是蠢。奉火為神,卻從不懂得你們的神……”……這些都是魏妙沁瞎編的。管他呢。反正氣著選阿娜,她便解氣了。選阿娜今日已被顛覆了太多,一下消化不了,竟是瀕臨崩潰,她抓了抓頭發,瘋了一般地喃喃喊道:“不是,不是,不可能……他就是個瘋子。根本不管彆人愛不愛他,也要將人鎖在身邊鎖到死……他會把我關到死……你說的都不對。你信我,他也會這樣對你。他也會這樣對你!將你鎖在這裡,一輩子……”魏妙沁怔了下。……若是她方才重生,聽選阿娜這樣說,再思及上輩子荀銳的模樣,她興許是要信的,也是要怕的。但現下,心是被這串話震得有些麻。可她與選阿娜怎麼相同呢?她本沒有愛荀銳的責任。可選阿娜生為人母,生而不養、生而不教,更仇恨敵視,這般肆意傷害自己的兒子……荀銳將她關押在這裡,倒也不奇怪了。因為前半生得不到母親的愛意,便是將她關在身邊,也要強裝有人愛自己……怎麼想都怎麼覺得荀銳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