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叔和二嬸子等啊等,終於輪到他們家分糧了,然而作為壯勞力的兒媳婦連個影兒都沒見。二嬸子朝著村口翹首以盼,從來沒有這麼一刻急切期望兒媳婦趕緊回來過。兩老最終沒有等回來錢春嬌,隻等到老族伯叫到了李二叔的名兒。“李狗蛋,李狗蛋家,當家人呢,咋不上來領糧食,不要啦?”老族伯敲著桌子喊下一個。“來了來了。”李二叔不敢耽誤,趕緊上去簽字按手印。分糧食的人將他家的幾百斤糧食搬到空地上就不再管了,剩下的要自家扛回去。李二叔看了看稱糧搬糧忙的不可開交的李治國仨侄子,嘴巴張了張,開不了那個口借人幫忙。李二嬸跑村口了幾回,又等不來兒媳婦,兩老口隻能在彆人戲謔的目光下半袋半袋地往家提溜。要說自從兒子娶了媳婦之後,他們很少乾這麼重的活了,能讓兒媳婦乾、能偷奸耍滑的那絕對不會多掏力氣的。長時間偷懶,再想掏把子力氣卻發現已經掏不出來了,人早就歇廢了一樣,死活使不上勁。兩口子汗流浹背痛苦萬分地來來回回好多趟,才把幾百斤糧食全部拖回家,痛並快樂著。等他們好不容易搬完了,分糧也進行到了最後。錢春嬌是在夕陽漫天時才到家的,一家三口一塊回來,進村後遇到相熟的人被問起來,她隻說是去走娘家去了。“村裡的事你沒往外說吧?”對方知道後謹慎地問道。錢春嬌趕緊擺手,說是大隊長早就交代過,不能往外說的,她一點沒敢給娘家人透露。李誌強出來給她作證,才把盤問的人應付過去。“我真沒有說。”錢春嬌到了家門口給丈夫保證道。李誌強信她,推開大門,首先迎接的是家中爹娘的滔天怒火,罵他們死哪兒去了,咋這麼晚回來,乾活的時候找不到人,活乾完了知道回來了……李誌強擋在老婆孩子麵前,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二嬸子發完火才發現訓的人是兒子,心疼了一丟丟後一把將人撥拉開,越看兒媳婦越不順眼。感覺狂風暴雨將來,錢春嬌明智地把從娘家帶回來的東西拿出來,立即把婆婆的怒火消去了大半。看到錢春嬌手上那半隻醃兔子,二嬸子臉色變換,硬是把怒氣憋下去了,露出了笑臉。“哎喲喂,走娘家就走娘家,還帶東西回來乾嘛,給我吧,明兒個正好給誌強煲個湯補補。”二嬸子嘴裡說的謙虛,手上卻毫不猶豫地將醃兔子奪了過去,轉回屋藏起來了。李二叔吸了幾口旱煙,臉上也好看了點。錢春嬌噓了口氣,看了看訕訕的丈夫,覺得他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好歹知道去接她們母女倆回來。不然再等她在娘家住幾天,爹娘不說什麼,大哥大嫂該有意見了。到時候彆說拿回來半隻醃兔子,能不能讓吃飽都難說哩。然而回來後也不輕鬆,很快地,錢春嬌被二嬸子指使著刷鍋洗碗做家務,還有一大盆臟衣裳等著她去洗。第二天,榮錦醒來就知道隔壁的堂嬸從娘家回來了。錢春娥還揣了兩顆桃子過去看了一回,順便問問錢家灣的狀況。李老頭這邊吃了飯後領著兒子們在自家院裡動了土,爺幾個乾的熱火朝天。榮錦被小被子圍坐在竹筐裡麵,睜著琉璃眼好奇地看他們在那兒挖土刨洞,說什麼要擴大地窖,好把糧食都窖起來。紅薯在春夏容易發芽發黴,要是窖不好的話就全都壞掉不能吃了,那樣多浪費可惜啊。家裡五個小的已經在李婆子的帶領下,跟著他們親娘在掰玉米粒了。趙鳳仙妯娌仨說笑著掰的飛快,手指都翻出花兒來。掰夠十斤就給她們當做走娘家的節禮,這是李婆子早前說好的。日頭升上來的時候,李小六過來不好意思地說借個人幫幫忙。卻是他家托媒婆說了一門親,前幾天就物色好了,昨晚有糧後去給媒人送了些,今兒個就能見上一麵了。“去女方家裡見麵,除了媒婆還得有個體麵的長輩帶著,我就想到了大嫂子,想讓她陪我走一趟,來回可能遠了點。”李小六搓著手吞吞吐吐地說出目的,臉紅通通一片,很是羞澀。李婆子見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小夥子說到娶媳婦的事羞成那樣,不由地樂開了。“那有啥,關乎到你的終身大事嘞,這可馬虎不得。”“老大家的,家裡活不用你了,趕緊點跟著去一趟,這天還早,趕一個來回不是問題。”李婆子做主同意了,讓趙鳳仙趕緊收拾收拾去幫幫忙,事若是辦成了,他們村又會添丁進口咯。不過,等趙鳳仙進屋去換身合適的衣裳時,李婆子拉住李小六問去的人還有誰。光是她大兒媳婦和媒婆倆女人陪著他去山溝溝裡,她老人家可不放心。那山裡據說還有光棍漢買媳婦搶媳婦嘞,萬一進去出不來了咋辦,誰賠她一個好兒媳去?李小六擦擦汗,說是同去的還有幾個護送的大伯大叔,都是年紀大上一輪又尚在壯年有把子力氣的人。是當初在打穀場上說好給李小六娶媳婦加把勁的那幾個。這次出麵正合適,年紀上不會搶了準新郎官的風頭,氣勢上還能鎮住路上一些宵小之輩。李婆子這才放心了。過了半刻鐘,趙鳳仙換了身壓箱底的衣裳出來了。衣服看上去八成新,上麵一個補丁都沒有,合身的褂子和直筒褲,被她穿出了優雅的味道。“這身夠體麵,當初做的時候可費了不少料子呢。”錢春娥瞧了眼,羨慕地說道。趙鳳仙笑著抿了抿頭發,她把頭發用木簪子盤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再搭配著自己做的布鞋,在鄉下看起來確實體麵又齊整。李婆子看的連連點頭,這樣出去丟不了李家村的臉,還能增光哩。不過,待到她把目光放到嘿嘿傻笑的李小六身上時,眉毛都皺了起來。那補丁落補丁的破衣爛衫樣兒,穿成這樣去相親還想不想娶媳婦了?“六子啊,你大嫂子夠體麵了,但是你這身可不行啊。”李婆子好人做到底,看了看李小六的身板兒,跟她家老二差不多,於是她讓李治富把他沒補丁的那身借出來用用,好歹讓李小六把親給相成了。李治富笑著哎了一聲,回屋去找衣裳。錢春娥有點不樂意,好衣裳本來就那麼一身,還是早前兩年做的,平時舍不得穿,隻有重要場合才拿出來見見光,這一下借出去她心疼的慌。李婆子看出來了,拍了她後背一巴掌,說道,“黑啥臉呢,等到過年給你們都做身新的。”“娘,這可是你說的啊!”錢春娥當即喜道。李婆子點點頭,估摸著到時候拿件藏的老東西,去城裡的黑市上換點布票啥的,給家裡人都做一身,還能趁機多給寶貝孫女裁幾件呢,美滋滋。後麵才是關鍵有沒有,要不是想著要給榮錦添新衣,估計李婆子還想不起家裡那一串兒。好在其他人不知道這個殘酷的事實,聽了李婆子的保證後,均是沉浸在過年將要有一身新衣裳穿的驚喜裡。李治富找來了沒補丁的汗衫褲子後,錢春娥也沒再小氣吧啦的,在李小六手腳局促地換上後,還搭配著給他重新換了雙不露腳趾的布鞋。“要是說成了,你二哥這雙舊布鞋就送你了,六子啊,你可爭點氣把人家姑娘拿下。”不然就隻能繼續當光棍兒了。錢春娥拍著李小六的肩膀鼓勵了一番,看著他禿頂的腦殼,想起家裡還有頂破舊的紅星帽,紅星早就不知丟哪裡去了,但帽子戴著還可以遮擋一下禿頭的。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她把人給推到李婆子麵前交差。李婆子滿意地點頭,沒想到這小子一向胡子拉雜五大三粗的,料理乾淨了還挺人模狗樣嘛。李小六搓搓手,千恩萬謝地鞠了好幾躬。他前腳才走,李治民出去借土筐回來,說是聽村裡人提起李麻子也是今天去山裡相親,不知道他倆會不會碰到一塊去。這個問題,等到趙鳳仙後晌回轉時,全家人都知道了答案。“唉,倆人碰一道了,相的是同一個姑娘!”趙鳳仙歇著喝了口水解渴,一邊吃著留給她的飯菜一邊感歎道。一家子停下手裡的活,支楞著耳朵聽她說。“娘,得虧你想著幫六子換了身好衣裳,打眼一看就比麻子板兒正,把人姑娘都看愣了!”趙鳳仙給李婆子伸出大拇指誇讚。兩家男方拿出差不多的糧食當聘禮的情況下,就看女方姑娘看上誰了。人家在爹娘的允許下矮子裡挑高個兒,六子穿戴齊整又有個頭在那兒,可不得占了便宜?“山裡也鬨糧荒哩,晌午飯就一鍋清湯寡水,幾十裡山路走出來又累又餓,不過這趟給六子談妥了媳婦就值。”趙鳳仙吃完飯擦把嘴總結道。李老頭聽到了想要的消息,吧嗒了兩口煙杆,滿足地笑了笑。榮錦被煙味兒嗆到,連連咳嗽了幾聲。李婆子當即把人趕出了堂屋,在哄寶貝孫女睡覺麵前,再好的消息都得往後排!李小六的婚事有長輩們和大隊長家的幫襯,納彩送聘禮一步步走的很順利,很快就把媳婦娶回了家。畢竟山裡也缺糧,把閨女儘快嫁到婆家也算少了一張嘴吃飯不是。轉眼就到了榮錦滿月那天,李家村全村人暗戳戳地準備給她搞個不一般的。話說他們之前就想拜拜神仙了,但是一直忙這忙那的沒空誠心地拜上一拜。如今有糧有閒了,可得去倒騰點好東西奉上,最好再悄悄搞點拜神香回來……榮錦穿著大紅衣裳坐在高高的桌案正中央,看著腳邊的香爐以及裡麵嫋嫋燃著的三根長香有點無語。特彆是下麵還跪著一地的虔誠信徒呢,全都是姓李的本村人,外麵院裡還趴了一片的媳婦婆子小孩等等。正莊重肅穆地磕頭納拜,安靜的祠堂裡突然闖進來一個急急慌慌的小夥子,驚慌失措地大喊了一聲。“大隊長,反封建迷信辦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