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從來不知道饑餓和乾渴竟然是如此痛苦的感覺, 而力量的流失更是讓他的靈魂都跟著一起虛弱。他的腦子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接退化成一隻野獸。野獸的本能是什麼?是進食!為了得到吃的、喝的,他可以不顧一切!他張開口, 把藍色藥劑一飲而儘,唇舌得到滋潤的感覺就像乾旱的沙漠忽然下了一場雨, 舒適地讓他當場呻.吟。然而那管藥劑的分量實在是太少,僅僅隻是打濕了他嘴上的焦皮就沒了。他把腦袋仰得高高地,嘴巴大張, 手臂不斷抖動, 試圖把最後一滴藥劑控出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貪婪而又扭曲的臉已經被數個針孔攝像機清晰地拍攝下來, 被宋睿截取成圖片,與那天晚上慘案發生時截到的真凶的真容, 並排放置在一起, 發送到了評論區。兩相比照之下,網友們已經對梵伽羅的話深信不疑。這凶狠的表情、貪婪的嘴臉、猙獰的作態, 與那天晚上的凶手簡直如出一轍!而真正的梵伽羅就站在這人旁邊, 表情是平靜的,神態是沉穩的, 眼眸裡散發的光芒是深邃而又莫測的。他們分明擁有著一模一樣的麵容, 但此時此刻,當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 那截然相反的靈魂卻讓他們的皮囊毫無相似之處。一個窮凶極惡,如鬼如獸;一個平靜淡然,如水如風, 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不會認錯的!凶手就是變了臉之後的張陽!當網友們百分百篤定地得出這個結論時,得到藥劑滋潤的張陽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豐腴起來。這一幕,恰恰又與他殺人吞心的殘酷畫麵重疊在了一起。至此,網友們對梵伽羅的話,再無一絲一毫的懷疑。連續製造了三起慘案的凶手絕對是張陽!除了他沒彆人!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體態、他的動作,都是那麼令人恐懼,也那麼令人難以忘懷!而他之前數次變臉的過程,又讓網友聯想到了更為可怕的事情。一名網友驚恐萬狀地說道:【天啊!雖然這樣說有些不太厚道,但是我真的很慶幸他殺人的時候用的是梵老師的臉。因為梵老師有能力為自己查明真相,也有能力為自己驗證清白,但是彆人不行啊!你們想想看,如果張陽殺人的時候用的是我家小軒軒的臉,我家小軒軒豈不是死定了?】歐陽軒的粉絲:!!!其餘數十位當紅明星的粉絲:!!!我艸!這樣一想簡直細思極恐好嗎?這種事也隻有梵老師才兜得住,發生在彆人身上那真的是一輩子都毀了!就算是長一百張嘴都說不清啊!身為當事人的幾十位明星已經嚇懵了。粉絲不提,他們還真的沒往那方麵想,如今再看張陽稍微豐滿了一些的臉,他們瞬間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梵老師,您是我家愛豆的救命恩人啊!您就是一座大山,為他擋住了一場滅頂之災!張陽簡直跟狐狸精一樣,不吃人心就會死,幸好他先挑了您來坑,而且一下就栽在您手裡了,沒有機會再去害彆人。他要是挑了我家愛豆來坑,我家愛豆鐵定完蛋!張陽複製了那麼多張臉,就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吧?他這是準備坑完一個再坑一個,反正就算案發了,罪名總有彆人來替他承擔,他簡直喪心病狂啊!】這位網友的腦補令張陽的恐怖形象更加豐滿,也替他找好了殺人動機。很多人都相信了這種說法,然後排著隊來替自家愛豆感謝救命恩人。之前梵伽羅被罵得有多凶,現在就被捧得有多高。進入他的微博,幾乎滿屏都是“對不起”三個字,他的粉絲數由原來的一億五千萬竟躍升到了近兩億。這絕對是一個打破世界紀錄的數字。那幾十位明星也都登錄微博真誠地向梵伽羅道謝,完了紛紛宣布與張家的娛樂公司解約。蘇楓溪的事件發生時,張家有上頭庇護,隻是動蕩了一段時間就開始平穩發展。他們還以為自己選對了路,如今再看才發現,這他媽哪裡是路,這根本就是個火坑啊!張陽與蘇楓溪一樣,也是個怪物!說不定張家的所有人都是怪物!這場直播還未結束,張氏財團的股票就應聲而跌。但更狂猛的浪潮,更凶戾的海嘯,卻還醞釀在平靜的表象之下,因為梵伽羅揭穿的不僅僅是張陽的罪行,還摧毀了他用以立足權力中心的籌碼。他研製的那種藥劑根本就是劇毒,上頭一旦得知,張家的末日便到了。張陽已完完全全被進食的**控製,一管藥劑根本無法彌補身體的饑渴和靈魂的動蕩,反倒更加激發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渴望。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我要能量!更多、更多、更多的能量!他還頂著梵伽羅的臉,但扭曲猙獰的神態卻再也不會叫人錯認。他像狗一樣趴下去,把腦袋伸進置物艙,舔舐那已經破掉的玻璃瓶裡流出的藥水。他的舌頭被玻璃渣割破,汩汩冒血,卻根本不能讓他恢複哪怕一丁點的理智。看見張陽宛如禽獸的作態,站在觀察室內的負責人雖極力壓抑,背負在身後的雙手卻緊緊握在一起,一陣又一陣地顫抖。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掉入了怎樣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當他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恐慌時,梵伽羅垂眸看向張陽,徐徐說道:“這就是盲目追求力量的下場。”盲目追求力量的下場是什麼?是淪落為半人半鬼的妖魔,是永遠無法擺脫藥物控製的奴隸。一個奴隸,談何自由,談何強大,談何一步一步往上爬?奴隸的下場是用完就丟!負責人聯想到了那個實驗,於是立刻就意識到,如果這種藥劑能致人成癮,那麼參與實驗的這批人一定會被上頭當成棄子,用還是會用的,卻不再是精心栽培、大力扶持,而是像用一把刀一般,讓他們凡事衝在前頭,卷了刃、斷了口,便會直接被扔掉。負責人冷汗淋漓地暗忖:完了!全完了!他剛想到這裡,林部長就陪同幾名首長匆匆走進觀察室,嘴角扯出一抹笑,瞳孔裡卻閃爍著倉皇無措的光。幾名首長與閻部長打過招呼就看向透視鏡的另一端,沉聲問道:“張陽的情況怎麼樣?”閻部長瞥了宋睿一眼。宋睿揚了揚手裡的筆記本,“目前已完全喪失理智,戒斷五天,身體機能陷入全麵衰竭,兩管藥劑不足以補充他的能量。除了藥劑,他可能還需要活人的心臟或血肉補充額外的營養。”聽到這裡,幾名首長的麵皮都忍不住抖了抖。如果說這是那種藥劑的副作用,那麼他們精心培養出來的兩千人的隊伍,到底是戰力強大的兵器,還是吃人的狂魔?如果是後者,其後果之嚴重簡直令他們不敢設想!幾位首長正膽戰心驚,閻部長的手機便響了,是頂頭那位。看見來電顯示,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閻部長拿著手機匆匆走出觀察室,過了幾分鐘又走回來,沉聲道:“首長命我徹查張陽的案子,這個實驗必須立刻終止,與實驗相關的所有人都得接受調查。林部長,你跟他們走一趟吧。”閻部長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名軍人。林部長猛然握拳,又緩緩鬆開,辯解道:“閻部長,我們早已做過戒斷實驗,所有的實驗者都未曾出現張陽這樣的情況。他是異人,他的異變與我們的藥劑無關。”閻部長擺擺手,讓屬下把林部長帶走。林部長滿心都是不甘,還想辯解幾句,宋睿卻搖頭道:“每一個實驗體的體質都不一樣,不經過兩三年的戒斷實驗,你怎麼能肯定那藥劑沒有副作用?我雖然不了解它的構成,但我卻能猜到它的運作方式。它就像一種助燃劑,能促使人體燃燒,釋放能量。而助燃劑運用在不同的材料上會有不同的效果。”“放在濕柴上,它燒得慢;放在乾柴上,它燒得快;放在汽油上,它直接就燒沒了。那些實驗體有的是濕柴,有的是乾柴,還有的像張陽,是汽油,反應自然會不一樣。你連這個都沒考慮到,你做什麼實驗?兩千多人的生命被你當成兒戲,這個責任你推不掉。”宋睿的話徹底把林部長釘死。林部長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卻被兩名軍人用力推了一把,狼狽地跌出觀察室。那名負責人並未光明正大地參與實驗,而是私下裡偷偷服用藥劑,也因此躲過了被羈押的命運。然而他卻知道,這才是苦難的開始,一旦實驗終止,那藥劑也就不會再生產,一旦戒斷反應出現,他會徹底淪落成一個瘋子!他會像張陽這般到處殺人,然後被通.緝,被圍捕,進而被槍斃!負責人閉了閉眼,再看向張陽時,目中竟充滿了仇恨。閻部長衝屬下擺手:“三起慘案的真相已經很清楚了,讓平台方中斷直播。給張陽再弄幾管藥劑,讓他恢複理智,我們要馬上審訊他。服用過藥劑的所有實驗體都必須立刻控製起來,不能讓他們危害到社會。張家的公司也必須全部查封。”幾名軍人唯唯應諾,正準備離開。宋睿卻又補充道:“這種藥劑的效果非常驚人,而盲目追求力量的人從古至今隻多不少。明麵上參與實驗的是兩千多人,背地裡,張家為了拉攏人心又送出去多少,閻部長您想過沒有?最大的隱患不是那些實驗體,而是潛伏在暗處已經服用成癮的人。”宋睿拍了拍負責人的肩膀,似笑非笑地問道:“張副廳長,您說我說得對嗎?”負責人雙膝一軟,差點當場跪倒。閻部長衝幾名屬下使了一個眼色,整個調查小組的人就都被銬起來,送去了秘密的審訊地點。等張陽恢複理智,官方一定會讓他把服用藥劑之人的名單完完整整吐出來。這都是一些吃人的怪物!絕對不能縱容!然而事實上,吃人隻是張陽為了陷害梵伽羅做的一場戲而已,戒斷後的反應還沒嚴重到那樣的程度。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非但沒能坑死梵伽羅,反而把自己精心羅織的人脈全都賠了進去。原本人來人往、態度囂張的調查小組,現在已全員覆滅。僅憑一場直播,一台機器,梵伽羅就毀掉了張陽,同時也毀掉了張家那樣的龐然大物,以及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網。“我打死都沒想到這玩意兒是這樣用的!張陽找上你們也是他倒黴。”閻部長指著那台卡通造型的販賣機,滿口嗟歎。宋睿輕笑道:“算計人心是我的專業,與人對決是梵老師的專業,我們隻是在各司其職。”閻部長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誇讚:“你倆合在一塊兒簡直絕了!能有你們這樣優秀的顧問是我的運氣。”“您過獎了。”宋睿謙虛擺手,然後看向了審訊室裡的梵伽羅。他還站在張陽身邊,默默觀察著對方形同野獸一般的作態。張陽舔完了機器裡殘留的藥液,猩紅雙眼總算褪去幾分瘋狂的色彩,身體一翻,肚子一腆,開始呼哧呼哧喘氣。他還是很難受,皮膚裡像是爬滿了蟲蟻,一陣一陣地麻癢,恨不能用手摳爛,把肉撕出來。梵伽羅彎腰看他,低聲詢問:“你為什麼算計我?”他想確認張家與古董案到底有沒有聯係。這簡短的幾個字浸透了梵伽羅不可抗拒的磁場,於是張陽的雙瞳迷蒙一瞬,用刻毒的語氣說道:“為了給她報仇!”“給誰報仇?”梵伽羅愣了愣。“給蘇楓溪!”提及愛人的名字,張陽立刻清醒過來。梵伽羅偏頭思忖了一兩秒,然後恍然大悟。他一句話都沒說,但他的反應卻清清楚楚地表明——若是張陽不提,他差點就把蘇楓溪給忘了。被他以那樣殘忍的方式殺死的人,竟隻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被他拋諸腦後。旁人不提,他竟從未回想。他著過蘇楓溪的道,吃過蘇楓溪的虧,可他依然把這個人忘記了,因為在他心裡,偶爾被蚊子咬一個包不是什麼值得計較的事。把蚊子拍死也就行了,誰會去常常回憶呢?逐漸意識到蘇楓溪之於梵伽羅是怎樣的存在後,張陽的心裂開了,那些無處宣泄的仇恨像海嘯一般狂湧而出,傷害到的卻隻有他自己,根本乾擾不了眼前這人。他開始低低地笑,笑著笑著便流出兩行血淚,呢喃道:“你知道嗎?她到死還念著你的名字,她常常把巨鯨掛在嘴邊,因為巨鯨就是你,你就是她的夢魘。我總勸她想開一點,可我竟然也犯了與她一樣的錯誤。”他原本仰著腦袋瞪視梵伽羅,這會兒卻已頹然躺倒,閉眼道:“我終於明白她向我描述的那些場景,是怎樣的一種無奈。深海中遊過一隻遮天蔽日的巨鯨,而我們這些盲蝦隻能跟隨巨鯨掀起的浪潮左右搖擺。我們根本沒有操控自己命運的能力。我們是盲蝦啊,買海鮮的時候攤販一送就是一大包的搭頭,我們算什麼呢,哈哈哈……”張陽瘋瘋癲癲地笑了好一會兒,又道:“梵伽羅,幫我殺一個人吧,我把我的……全給你。”他隱去了魚珠兩個字,但梵伽羅卻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於是蹲下身,毫不費力地從他的腦海中攝出六枚大小不一的玉佩。他做得很隱蔽,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你為什麼能從彆人的體內取出它們?”梵伽羅用意念詢問,因為這件事似乎隻有他能做到。張陽張了張嘴,想說話,靈魂卻被禁錮了。有人不允許他給出答案。他眼珠子微微一轉,再次重提之前的話:“梵伽羅,幫我殺一個人,他的罪孽比我,比蘇楓溪更深重。我告訴你地址,你去殺他!到了他那裡,你就什麼都知道了。”他吐出一串地址,然後陷入了昏迷,臉上的不甘竟慢慢扭曲成一抹刻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