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天之內有多台手術的話, 湯索言通常是不換刷手服的, 直到最後一台手術結束,這樣方便, 不用來回折騰。然而這周他衣服換得倒勤, 嚴格按流程來,出去之前刷手服肯定換掉了。這周三湯索言不接門診, 排了滿天的手術。午休的時候湯索言換了衣服, 跟徐教授一起吃了午餐。師母給帶了飯,每次帶飯都有他一份。教授也是全天的手術,幾乎都是靠關係硬排進來的,他現在接診不多,一號難求。吃飯的時候徐老跟湯索言聊了幾個病例, 來回爭論了幾個回合, 最後教授笑了,不再說。兩人多年師生關係, 在院裡徐老從不遮掩他對湯索言的看重,當初就是他親手領著帶出來的, 後來湯索言出國沒回來,他親自去給帶了回來。科裡副主任好幾個,湯索言是話語權最高的那個, 除了徐老就是他。主任醫師哪個沒資曆,個個都比湯索言年長,經驗和能力也不差。徐老一步步把湯索言推到今天的位置,這麼些年和院裡各層級領導不斷博弈, 哪個組織裡都缺不了派係的較量,哪個教授沒有自己的學生。但湯索言也確實能服眾,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是最優,挑不出錯來。“你師母念叨你好幾次了,有空的時候過去看看。”徐老說。湯索言笑著點頭,說:“師母惦記我。”“惦記著呢,半年不見月月都提。”湯索言收了餐盒,一起拿去扔了。徐老去看患者,他回自己辦公室等下午的手術。手機上安靜得一條消息都沒,這幾天都很靜。有人過來敲他的門,湯索言說了聲“進”,把手機放進抽屜。進來的是個家屬,上午看到過,是一位患者的女兒,客客氣氣地招呼道:“湯主任您好。”“你好,有事?”湯索言問。對方走了進來,關上了門。湯索言在問她有沒有事的時候,幾乎就已經知道她要乾什麼了。家屬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穿著打扮上看得出條件不錯。她走到湯索言辦公桌前,從挎包裡拿了個紅包出來,厚厚一遝,雙手推到湯索言這邊。“湯主任,沒有彆的意思,您千萬彆多想,就是想感謝您。”她聲音壓得極低,就算現在門口站個人都聽不見。湯索言應對這樣的事情已經機械化了,拿了本書抵著把紅包推了回去,道:“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不必,心意領了,請回吧。”女士連連擺手,還是很小聲道:“不不,您收著,真的隻是一點心意。”湯索言幾乎是麵無表情地道:“我們醫院沒這規矩,不用這樣你們也可以安心。”女士急得臉都有點紅了,這樣的事仿佛在來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和醫生之間的默契,現在被拒絕了心裡七上八下地發慌,抬頭四處掃視一圈,沒看到監控。於是再次說:“您看我拿都拿來了,您彆拒絕我。”“你拿了我就得收?”湯索言垂下視線,不願意再聊,“下午的手術你可以放心,我會儘全力,從我入行到現在沒有收過,也不會給任何人破例,請回吧。”他已經明顯不想交流了,家屬再說什麼話湯索言也不再開口,最後對方也隻能收回了紅包訕訕地走了。下午第一台手術就是她們家患者,全麻做單眼眼球摘除。檢驗過麻醉效果後,除了主刀的湯索言,另一位主治醫生和麻醉醫又開始日常聊天。“中午找你們了嗎?”主治笑了下說,“挺厚一遝呢。”麻醉劉主任也笑著說:“頭一個是湯主任,第二個就得是我。這不是規矩麼,主刀第一麻醉第二,剩下你們都得往後稍稍。”“跟人一說當大夫的,默認月入六位數。你說掙不著,人笑眼一眯說都懂,都懂。”主治是湯索言的一個師弟,低年資,挺能說,手術室裡要是有他的話通常就安靜不下來。劉主任說:“我也想月入六位數,就不至於讓學區房卡禿了。”這是醫生之間的常聊話題,雖然沒收過,但看一眼也能看個厚度,有時候在手術室裡調笑著說誰家大方誰家還怪小氣。“你來。”湯索言打斷了他們的聊天,把剩下的工作給師弟,看著他操作。從手術室出去之前,湯索言得被人脫掉手術服。這幾天幾位巡回護士替他穿脫手術服的時候都麵不改色,眼神都沒變一個。刷手服領口低,露著半截鎖骨。脫了手術服之後脖子鎖骨就都露出來了,刷手服不遮秘密。周六那晚陶曉東用牙齒在湯索言身上各處留下的痕跡,護士們一眼就看得見。湯索言來醫院這麼多年身上沒有過這種痕跡,他在醫院裡給人的印象就是嚴苛,一定程度上講有些禁.欲。現在搞出來這麼多處明顯痕跡,護士們臉上雖然不顯,沒人的時候聊不聊幾句那就不知道了。湯索言一進更衣室就能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脖子,抬手摸了摸顏色最深的那處,有點無奈。轉念再想想陶曉東那晚咬著這處同時手在他側腰上亂捏的樣子,就還是搖著頭笑了。陶曉東那天從他家走了之後就再沒動靜,湯索言前兩天給他打過兩個電話,都沒接。過幾個小時回條消息,說怎麼了言哥,我忙。好像自己乾了什麼事都忘光了,也不往上麵提。消息發得也不多,總特彆忙,不管黑天白天都抓不著人影。昨天湯索言再打電話人就接了,說剛下飛機,出差了。湯索言在電話裡問他:“出差之前都不說一聲?”陶曉東說:“我跟你說過的。”湯索言問:“什麼時候?”陶曉東就答不上來了,周六那天仿佛是個黑洞,相關的事都消失了。他不想提湯索言也不為難,笑了下又問:“什麼時候回來?”陶曉東說還不清楚。湯索言問:“你自己?”陶曉東回答:“還有大黃,他跟我一起。”湯索言囑咐他兩句,沒再多說。陶曉東明顯不太想跟他聊。撒歡一場後勁太強了,這要是不了解陶曉東是個什麼人的,估計得以為他目的達到了不玩了。這人總是讓人意外,能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你上一秒都預計不著。大黃聽見陶曉東打電話,看他一眼:“怎麼的了?”陶曉東說沒事兒。“不對勁啊,不搭理人家?”大黃對他已經是相當了解了,一看陶曉東這樣就是有事。“沒有。”陶曉東說不出彆的,也不想說。有些事他就沒法想,回頭想想腦子裡神經就啪啪都崩斷了,強行阻止他回想。活了這麼多年沒乾過幾件這樣的事,什麼體麵都沒了,好像一條發情的公狗。湯索言那晚沒推開他是給他留了臉,在那之前他講了那麼多過去,趁著湯索言最心軟的時候,竄過去衝著人發情,湯索言那麼個溫和的人,就不可能推開他。陶曉東給湯索言打了出來,打出來還不夠,還貼著人撒野。湯索言第二次被他弄出來的時候,他噴了湯索言一肚子。睡衣上,皮膚上,處處都是他的東西。湯索言沉默著拿濕巾擦,擦完自己還給陶曉東擦了手和蹭上痕跡的腿。這些所有都是陶曉東腦子裡的不可觸碰,思想剛挨到個邊就炸了。他也沒喝酒,就吃了盤水果,喝了壺茶,不知道怎麼就搞成這樣了。乾的這事已經不是一句冒失能概括的了,彆說體不體麵了,一點臉都沒給自己留。陶曉東睡不著的時候不免還要想到唐寧,想想對方一身清冷勁兒,從骨子裡往外就做不出來像他這麼沒數的事。再看他自己,這點事要把陶曉東自己膈應死了。給他打電話的那個朋友,前天又打了電話過來,說他爸沒了,老媽狀況也不好。陶曉東說你忙你的。他倆是多年朋友,合作過很多次了,曾經也幫過陶曉東,在陶曉東還沒掙著錢的時候教過他很多規矩,也給他介紹過很多人。有些關係不是錢的事,也不是就一句“我求你個事兒”那麼簡單。在陶曉東這兒,幫過他的都算有恩,都得還。對方在電話裡說:“不多說了兄弟,以後事兒上看。”陶曉東說:“不說那些。”如果是彆的事陶曉東根本考慮都不考慮,肯定幫。但這次確實陶曉東第一時間也覺得為難。那個綜藝他不看好,裡麵的幾個評委還是導師的,跟他也不是同級。不提掉不掉價的事,這個節目本身陶曉東就覺得不成,導向不好。不是他自輕自賤,對他們來說紋身當然沒什麼不好的,這是藝術。但是社會偏見短時間內難徹底消除,這也是事實。這種事陶曉東不想沾,這點錢也犯不上賺。他跟大黃說起這事的時候,大黃根本沒當回事。一升的大水杯,嘶溜嘶溜繼續喝著熱水,聽完了說:“這麼點事,算個啥,不就一個節目。”陶曉東皺著眉:“你沒懂我意思。”“我還能不懂你?”大黃“嗤”地笑了聲,“我不懂你的話就沒人懂了。”陶曉東沒說話,大黃自己說:“你看不上。”確實看不上,這都用不著否認。大黃歎了口氣,說:“韃子沒必要接。”“他現在挺難的。”陶曉東說,“他兄弟帶人帶資源單乾了,店都換成小的了,認你的你能要上價,現在小魚遍地都是,老魚跟不上就吃不飽。他玩傳統的,現在年輕人不認這個。”真挺難,兄弟掰了這種事最傷,多數都是為了錢。陶曉東和大黃這麼多年,也因為錢的事互相吵過,但都是因為嫌對方拿少了。比如陶曉東自己掏錢做了什麼援助沒走店裡賬,比如大黃買店麵的錢都沒抽乾淨就不接著抽了。關係多鐵都是處出來的。這次倆人一起出來的,在圈裡這倆人一直分不開,曾經陶曉東沒做這麼大的時候,有人花高價請過黃義達,想把他撬過去做經理。大黃當時說:“不圖多富貴,就是跟曉東合得來。”陶曉東出差,一走就是很多天。這中間跟湯索言聯係很少,有時候接了電話還是挺能說的,就是通話次數並不多。隔著這麼遠距離,隔著電話,陶曉東出差又忙,電話裡簡單說幾句,也沉不下心聊什麼。這又兩天沒通過話,這晚九點多,湯索言打了通電話過來。陶曉東剛洗完澡,看到是他,接起來叫了聲“言哥”。“休息了?”湯索言坐在躺椅上,手裡還拿了本書,在電話裡問他。陶曉東說“嗯”:“一身土,剛洗完。”“你乾什麼了一身土?”湯索言笑著問他。“乾活來著。”陶曉東坐在床上,盤腿講電話。湯索言問他這邊冷不冷。陶曉東說不冷,就是有點潮。現在說起話來陶曉東總是很老實,有點像他們最初還沒那麼熟時候的狀態。亂七八糟的玩笑也不開了,黃腔也不打了。湯索言跟他聊了會兒,又問什麼時候回來。陶曉東說:“下周差不多。”他出差,湯索言無意跟他多聊,讓他早點休息。陶曉東說了聲“晚安”。掛電話之前湯索言叫住他,叫“曉東”。不知道是因為夜晚太靜,還是湯索言原本就這樣,總之聲音聽起來有點溫柔。陶曉東輕輕地刮了刮手機背麵:“嗯?”湯索言說:“機票訂了告訴我一聲。”陶曉東眨了眨眼,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