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索言是個溫柔的人。最初給人的印象有點冷, 相處間總有距離, 哪怕是兩個人都明著表達過“我對你有意思”了之後,在他身上也看不到太多熱情。他理智又強大, 果敢又沉穩, 陶曉東對他傾心可能是必然的。湯索言好像永遠站在那兒看著你等著你,心動的過程儘管挺來勁可偶爾也讓人覺得涼薄。他的溫度得是在一起之後慢慢透出來的, 多跟他相處一天就多感受到一點, 不管什麼時候一回頭他就在這兒,他總能托著你。他讓人覺得心熱也踏實,想跟他好好過日子,覺得生活特有勁兒。他給陶曉東刮胡子的時間,陶曉東一直一直看著他, 眼睛都沒眨過幾次。“這麼看我乾什麼?”湯索言對他笑笑, 胡子刮乾淨了,收了剃須刀。兩人差不多高, 身材相仿,陶曉東平視著湯索言的眼睛, 低聲問他:“你怎麼這麼溫柔啊?”“給你刮個胡子就溫柔了?”湯索言還是帶著笑意地問他,轉過身在洗手池邊清理剃須刀。“好像沒時間吃飯了,你上班是不是來不及了。”陶曉東說。“那就不吃了。”湯索言無所謂地說, “等會兒車上吃。”陶曉東開玩笑一樣地問了句:“如果以後我都收拾不了自己呢?”湯索言也很自然地接了句:“那就早起半小時,先收拾你再收拾我。”陶曉東看著他:“你起不來。”“我起不來那是為了讓你哄哄,早哄半小時一樣。”湯索言側過頭看他,“再讓我多睡兩個小時也一樣起不來。”他上班總是穿著襯衫, 又直又挺,這會兒不緊不慢地清理著剃須刀,明明應該是操作設備做手術的手,現在做起這些日常又瑣碎的小事看起來也一樣享受。陶曉東看著他的眼神很迷戀,又看了會兒,側過身從他身後出去了。他出去之後湯索言手上動作停了,拄著洗手池的邊沿,低著頭靜止了幾秒。湯索言在醫院停車場下車,正好碰見科裡的實習醫生,倆車挨著停。對方也看見了陶曉東,朝車裡點了下頭,陶曉東笑著擺了擺手。“你要是忙就提前發消息給我,下班我去你那兒,不用過來接我。”湯索言回頭跟陶曉東說了句。陶曉東手搭著方向盤,點頭說“行”。湯索言跟實習醫生一起朝樓裡走,他今天沒有門診,排的手術。到了辦公室,換衣服準備查房之前他先給他們醫院體檢中心那邊的熟人打了個電話。年後剛做的體檢,陶曉東本來每年一次的體檢時間還沒到,湯索言把他一起帶著了,讓他以後跟著一起半年檢一次。電子體檢報告上兩人沒有一項指標異常,都是健康狀態,湯索言當時大概掃了一眼就過去了。他打電話讓體檢中心給調了個詳細的紙質報告。本來湯索言這天可以正點下班,不過下班前還是臨時加了個班。手術室裡,湯索言最後一個手術已經在收尾了,門口進來個急診那邊的醫生和另外一位手術醫生。見湯索言正在縫合結膜切口,站旁邊觀摩了會兒。湯索言手上動作又穩又細致,下台之後回頭問這兩位:“有事?”急診醫生小聲跟他彙報了一個存疑的患者情況。患者五十三歲中年男性,右眼早年外傷導致視力僅存光感,現在左眼急性閉角型青光眼急性發作,幾年間多有發作,都是在當地醫院進行的藥物降壓,沒做過激光虹膜周切。這次發作反應重,用藥降不下來眼壓,患者現在態度比較消極,懼怕手術,也擔心手術一旦不成功要住院觀察術後反應及並發症,家裡條件不支持,所以最後絕望地選擇了睫狀體光凝術想要保守治療,期望保住眼球,沒有選擇有一定風險但更可能改善眼睛狀況的虹膜周切。對他的情況來說,睫狀體光凝隻能暫時降眼壓,解決不了瞳孔阻滯也恢複不了前房,這隻眼睛最後必然還是失明。湯索言去了隔壁手術間,兩位醫生一直在給他介紹患者指標情況以及用藥和反應狀況。患者已經已經上了手術台,因為兩位醫生還是存疑,正好在手術室碰見湯索言就再跟他確認一下,患者看著他們有點緊張。湯索言戴著口罩,眼睛彎了下,溫聲道:“放鬆,彆緊張,我看看眼睛。”用手術顯微鏡看了看患者眼睛狀況,他跟旁邊醫生說了句:“我來。”打了針球後麻醉,等了會兒,眼壓降了些,角膜也比剛才清亮了。完全沒有前房的狀況下做了前房穿刺,刀幾乎剛進入前房就碰到了虹膜,少量房水流出填充了前房,之後針頭引流降眼壓繼續填充前房。手術室沒人吭聲,全都安靜著看湯索言操作,他做的是虹膜周切。角膜緣切口三毫米多一點,靠房水帶著周邊虹膜部分湧出做了切除,之後恢複虹膜,縫合切口,前房注氣。手術難度很大,前房太淺,但湯索言手太穩,整台手術下來又細致又流暢,一切都是剛剛好,完成得很漂亮。手術意識和操作中的動作選擇,靠的是臨床經驗,同時也得手上有數。手術室醫生觀摩了全程,下台的時候都鬆了口氣。這種手術做好了固然好,失敗了責任都是湯索言自己的。患者不會考慮醫生是想為他保留視力,手術一旦失敗很可能患者會抓住這個不放,事情可大可小,遇上不開明的患者就有得鬨了。看湯索言手術是種享受,出了手術室,剛才那位急診醫生歎道:“患者遇上湯主任也算是撿著了,太幸運。”自己擔著風險做這台手術,吃力不討好很有可能還要負很大責任的事兒,能豁出來不考慮這些的醫生實在太少了。湯索言笑了下,沒說話。一隻眼睛已經沒有視力了,總得為他留下一隻。這種手術湯索言把握還是很大的,患者恐懼之下選擇放棄視力保眼球,能大概預判的醫生總不能也在諸多恐懼之下跟著放棄。眼科醫生還是要為患者儘可能多和久地留下光。因為這台臨時加的本不是他負責的手術,湯索言晚下班了半個小時。回手術室拿到手機的時候看到陶曉東五十分鐘前發的消息:言哥我在樓下了。湯索言回他:我馬上,稍等。陶曉東:不著急。湯索言換了衣服下樓,看見了陶曉東的車。他走過去,上了車,話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就直接定那兒了。他看著陶曉東,意外到將近半分鐘都沒找到話說。“酷不酷?”陶曉東先笑了,摘了帽子,摸了把自己的頭。湯索言半晌之後抬起了手,也在陶曉東頭上輕輕地摸了一下。“頭發呢?”他問。陶曉東戴回帽子,指了下自己耳後那處:“早上把這兒刮禿了,一鬨心我就都剃了。”湯索言還是看著他,陶曉東說:“我也有點洗夠了,還費事,總要去弄它。”“我可以幫你洗。”陶曉東搖了搖頭:“費時間。”湯索言沒再說彆的,隻是“嗯”了聲。這個事可能還是讓湯索言生氣了。湯索言很少生氣,對陶曉東就更是,他倆在一起之後兩人鬨彆扭的次數有限。湯索言生氣也不發,他不太會激烈地爭吵,生氣一般也隻是冷著臉。陶曉東是最護著他的,彆人惹著湯索言了可能他自己都還沒生氣,陶曉東就已經氣上了。所以這會兒湯索言冷著臉,陶曉東自然也是不好受。他低聲叫“言哥”。湯索言還是隻說了個“嗯”。叫了一聲“言哥”他能說點什麼啊,什麼都說不出來。想說的太多了,怎麼都不對,怎麼都不行。陶曉東直來直去這麼多年,這段時間第一次要把自己難死,喉嚨像被掐緊悶住,說不了話也透不了氣。他嘴角爛了一處,早上還沒有,現在起了個很大的泡。下班高峰,路上很堵,走的是不堵車的路線,然而今天可能是前麵出事故了,堵得厲害,車走走停停,前後車都在難耐地鳴笛,無端地讓空氣都像是躁了起來。“這種摸不透的狀況我真的不喜歡。”湯索言開口,說了一句。陶曉東開了點窗,讓駕駛室裡透點空氣進來。“我想不到你是怎麼了。”湯索言說,“你不想說我能等你,我也有心情差的時候,我可以等你情緒消了一些之後來告訴我你怎麼了。”“但是你彆讓我這麼慌,我是真的很不喜歡。”湯索言皺著眉,也把自己這邊的窗戶開了一點。外麵又開始沒完沒了地鳴笛,湯索言眉皺得更深,陶曉東把兩邊窗戶都關了。他說了聲“抱歉”。戀人間最不需要的就是“抱歉”,這兩個字本身就透著股明麵上擺著的客氣。湯索言轉過頭看向窗外:“要是你隻能說這個就彆說了。”陶曉東張了張嘴,到底還是又閉上了,皺著眉深吸了口氣。前麵車又走了一截,再次踩停的時候陶曉東看著湯索言,清了清嗓子說:“言哥你……彆管我了。”“什麼意思?”湯索言問他。陶曉東輕聲道:“就……字麵意思。”湯索言臉上剛才的不耐和煩躁已經收了,這會兒反而很平靜。他看著陶曉東,聲音沉下來:“不用我管?”陶曉東深深地看著他,說不出話。“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一起第一天我就跟你說過,現在你這一句不用管我有點聽不明白。”陶曉東出神地怔了會兒,啞了嗓子,隻說了句:“……憑什麼讓你管我。”湯索言眉皺了又鬆,看著陶曉東嘴角壞的那處,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開門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