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感覺到了兩人間彌漫的詭異,紛紛抬頭看向兩人。餐桌氣氛一時有些靜謐, 連悶頭吃飯的童童也感覺到不對勁, 小臉從飯碗前抬起,這個看看, 那個看看,一臉茫然。沈橋先出了聲:“都乾嘛呢,大喜的日子。”爽朗帶笑的嗓音打破了餐桌上彌漫的詭異。沈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喬時和沈遇的反應讓他以為……夏言的臉從腦中閃過時, 他斂了眸,勉強衝兩人笑笑:“抱歉, 我唐突了。”沈遇也牽了牽唇:“和我還客氣什麼。”端起酒杯與他敬了一杯, 小插曲就這麼被帶了過去。婚禮後, 沈遇又照著夏言發過來的那個號碼回撥了幾次,想先確認對方身份再決定是否要和沈靳說這個事,沒想著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沈靳沒在青市多待, 第二天一早就帶著童童回了安城。這座夏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多離開一天,似乎夏言離他也就多遠了一段。沈靳說不上什麼心情, 人已不像當初夏言剛走時那般,連呼吸著都是痛的, 但心裡是越發的空蕩了, 人生好像突然就沒了意思,日子每天過得漫長又無趣,看不到儘頭, 又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他從不知道,原來時間能變得這般冗長難熬。回到家時,家裡依然是安靜而空蕩的,夏言的氣息正在一點點變淡,沈靳不知道哪一天,這個家可能連她存在過的痕跡都沒了。他已經不再像當初她走時那般害怕走進這套房子,反而害怕時間會把她生活過的那點痕跡都帶走,就像她不曾來過一樣。童童在漸漸長大,她以前不黏夏言,但自從夏言走後,再也見不到夏言,她對夏言開始有了想念的情緒,不止一次地問他她媽媽去哪兒了。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是沉默的。他沒辦法騙她說她的媽媽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她長大了就會回來。他以為她會回來。她告訴他她夢到她被關在一個類似病房的地方,身上插滿管子,告訴他她可能隻是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還醒不過來,她舍不得丟下他,說不定哪天就會回來了。他真的相信過她會回來。但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他找不到她,也等不回來她。她騙了他。他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他隻是掉進一個虛虛實實的夢裡,然後騙自己她還活著,她沒有怪他。但夢總有醒的時候。她不止不會回來,連夢都吝於給他了。沈靳再沒夢到過夏言。回到家推開門時,他的眼睛還是習慣性往正對門口的小書桌上看,童童也是,總以為,哪天推開門,她突然就像過去一般,坐在那個地方看書作圖。但什麼也沒有。童童眼睛裡揚起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悶聲問他:“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我都好久沒見過媽媽了。”沈靳摸了摸她的頭,沒有應她。小丫頭不懂他心思複雜,隻是仰著那張酷似夏言的臉,嘟著小嘴看他,等他的答案。沈靳給不了她答案,也不想給她答案,那句“她不會回來了”說出口他心臟都會跟著疼。他在童童麵前蹲了下來,拉起她胸前的項鏈,看著項鏈裡的夏言,指腹摩挲著,沒有說話。照片是從結婚證上彩印下來的,夏言沒什麼照片,連她留在家裡的手機都沒有一張自拍照。沈靳把結婚證上的這張照片給童童做了個小項鏈戴著。他擔心隨著童童的漸漸長大,她連夏言都忘了。夏言拚了命生下的女兒,是一定要時刻記著她的。童童等不來沈靳的答案,小丫頭年紀小,沒什麼耐心,也容易被新鮮東西轉移注意力,看沈靳一直摩挲著她脖子上的項鏈不說話,等著等著就沒了耐心,沒一會兒已獨自去玩了。她第二天要上早教課,以前是夏言送的她,夏言走後停了一段時間,薑琴斷斷續續地送過幾天,最近一個月才又開始去學校,沈靳送的她,但她大概還是有些感覺的,意識到不太一樣了,最近有些抗拒去學校。沈靳剛把她的手交給早教老師小丫頭就反手拉住了她的手,泫然欲泣,不肯跟老師走,也不肯讓他走。沈靳在她麵前蹲下來,耐心問她怎麼了。小丫頭哽咽著低聲回他:“我想要媽媽。”沈靳一下轉開了臉,不說話。得不到回應的童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任憑老師在一邊怎麼哄,緊抓著沈靳的手不放。沈靳摸著她臉,第一次違心騙她:“童童乖乖聽話的話,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了。”童童止住了哭,抽噎著問她:“怎麼才是乖乖的?”沈靳:“聽老師的話,不哭,不鬨,不和小朋友吵架,有好東西要和小朋友分享等等。”童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的。”沈靳摸了摸她頭,讓她跟著老師回去了,這才離開,沒注意到街角出現的林雨。林雨一直等沈靳車子遠去了才從隱身站立的地方出來,她沒想著沈靳還沒走,也不敢再見沈靳。自上次被沈靳掐著脖子讓她滾後,林雨便沒再見過沈靳。如果說以前還有過什麼癡心妄想,經過那一次後她也徹底死心了。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的。她過來隻是單純想看看童童,那個因她而失去母親的可憐女孩。那一次的事鬨得有些大,幾年的工作生活,同事圈重合度高,都傳開了,她出門都能感覺到來自周圍的指指點點,這樣的壓力讓她幾乎沒辦法再在這座城市待下去,她想離開一陣,但滿腦子都是那天的難堪裡,童童跑向她,抱住她的小小身影,所有人都唾棄她鄙夷她的時候,隻有她跑向了她,全身心地依賴著她,那一刻她的心情是複雜的。這種複雜持續了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裡她不敢出門,父母的指責和親人朋友看她的目光讓她連房門都不敢踏出半步,委屈、不甘、害怕,以及對沈靳的心疼怨恨,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幾乎摧毀了她,可是想到她曾偷偷仰慕的男人一蹶不振成那樣,完全沒了她所愛慕的意氣風發,內心深處又升起些陌生的難過和自責,尤其對童童,她維護她的樣子加深了這種內疚。她想在走之前再看看這個孩子,陪陪她,讓心裡那點罪惡感再減輕一點點,她不敢再去她家,隻能趁她上學時過來,沒想到會撞見那樣的一幕,童童癟著嘴紅著眼眶告訴沈靳她想要媽媽的樣子不斷在腦中回轉,林雨心裡複雜得難受,尤其她剛出現在教室門口,小丫頭脆生生一聲“阿姨”後歡快飛跑向她的身影,讓她心情越發複雜,勉強衝她擠出笑,蹲下身,接住她飛奔過來的小身影。這一幕剛好落入夏言眼中。她昨晚深夜剛轉機回到家,一大早就忍不住過來看童童,沒想到會撞見童童和林雨開心玩鬨的畫麵。紀沉也看到了,他開車送她過來的,兩人還在車裡。他擔心看向夏言。夏言臉上怔忪得厲害,看著不遠處開心玩鬨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了句:“原來真的是做了個一廂情願的夢呢。”她說完時扭過頭衝紀沉笑笑:“你知道我夢到什麼嗎?薑琴為她的所作所為向我道歉了,她覺得她對不起我。沈靳像變了個人,會說甜言蜜語,會開玩笑,會哄人,對我特彆好,我也不怕他了,我們每天像有說不完的話,什麼話題都能聊……”嗓音一下有些哽,她偏開了頭,吸了吸鼻子才笑著繼續道:“我想要什麼,夢裡就給我什麼樣,完全按照我的意願定製的一樣。我就說怎麼可能有這種掉餡餅的好事。”說完時又搖頭笑笑:“可是……”有些說不下去,她也不知道她怎麼了,其實回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無論什麼樣的結果,她都做好接受的準備了,可是當真的確定是假的時候,她發現她並沒有真的準備好。“其實我……”“其實我真的無所謂薑琴和不和我道歉,也無所謂林雨怎麼樣,根本問題根本不在她們身上。可是……”“可是那樣的沈靳為什麼也是假的?”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完,夏言想笑的,但眼睛酸得厲害,她努力想將眼眶裡的水霧眨掉,越眨越多,一個不小心,掉了下來。紀沉抽了張紙巾遞給她。他不知道她夢裡的沈靳到底是什麼樣子,這兩個多月來她一直執著於要回來見一件沈靳,出院當天就急著飛回來,生怕他等急了似的,可是執著的結果……他瞥了眼不遠處笑鬨的兩人,不語。夏言也正看向那邊,神色木然得厲害。紀沉扭頭問她:“還過去嗎?”夏言瞥了眼鏡子裡狼狽的自己,輕輕搖頭: “晚點我再過來接她吧,現在這樣怕嚇到她。”紀沉點點頭,問她:“還去公司找沈靳嗎?”夏言遲疑了下,而後點點頭。紀沉啟動了引擎,引擎聲讓不遠處的林雨本能抬了下頭,交錯而過的車影裡,她看到了車裡的夏言,怔住,而後又像突然醒悟般,很快放下童童,朝車子跑了過來,想去確認,但車子已遠離。————沈靳回公司路上順道去了趟醫院,想去找醫生再開些安眠藥。最近幾個月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身體有些吃不消。車子靠近醫院時他又本能有些抗拒,夏言生前治病的醫院,人越靠近,夏言離開那日的記憶就越是鮮明,刺得心胃一陣陣痙攣著疼。他將車停在了路上,手撐著額,閉目吐氣,不敢向前。“滴滴答答”的雨滴聲砸下,本就陰沉的天空像被人撕開了道縫。沈靳抬眼朝不遠處的門診大樓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依稀有著當初他陪夏言看病取藥的影子。以往她生病大多他陪她過來,他去取藥,她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門邊角落裡等他。如今他重新回到這裡,門口依舊人來人往,那個角落卻已經空了下來。目光偏開,沈靳終是沒辦法靠近那家醫院,又將車頭調轉了方向,往公司而回,路上經過小公園,就在公司樓下不遠。有一陣夏言要定期去醫院檢查和取藥,他不放心,堅持要陪她去,她為了不影響他工作,經常到了這邊小公園才給他打電話,然後就在門口的八角亭裡等他。這麼多年來,沈靳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一走出辦公大樓,轉個彎,就遠遠看到她站在亭子裡,仰頭看房簷碑文的樣子。他從沒留意過碑上刻的是什麼。車子從那座八角亭門前的石板上碾過時,踩在油門上的腳微頓,沈靳改踩下了刹車,將車子停在了一邊,人在車裡,手握著方向盤,盯著那處已有些年代的亭子看了好一會兒,推門撐傘下了車。周圍沒什麼人,年代久遠的亭子獨立在清風細雨中,靜謐而幽深。沈靳撐著傘站在亭外,仰頭看著房簷下的碑文,想象著夏言每次站在這裡時的心情,紛亂的心境竟奇異地慢慢變得平和。沈靳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靜謐。沈靳接起,沈遇的電話。“老二,”沈遇輕叫了他一聲,有片刻遲緩,“我要和你坦白一個事。”沈靳輕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欲言又止了?”電話那頭的沈遇似是也輕笑了聲,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婚禮那天,你想拿喬時手機,其實當時她確實收到了一條短信,夏言發過來的。”沈靳嘴角的弧度僵住,手機差點失手從掌中滑落。“你……說什麼?”聲線不穩。“喬時收到了夏言的短信……”沈遇一句話概括,沒說完,沈靳已掐斷了手機,轉身就要走,腳步卻硬生生刹住,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正撐傘走來的女孩,一樣的身形,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夏言。她也剛好抬頭,似是怔了下,而後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傘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沈靳卻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眼裡隻剩下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淺笑。這就是夏言,活生生的夏言,他的夏言。好久不見。他突然紅了眼眶。作者有話要說:老沈和夏言等了兩年的重逢,好久不見,沈靳和夏言。買過相遇終有時實體書的姑娘應該能從這章裡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之前寫過一個番外,但是當時的心情和現在有些不同,所以還是修了些細節,大家以這個版本為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