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二天清晨起,前來拜祭的名士貴人便絡繹不絕,其中還包括劉琨派出的代表,謝鯤的靈帳設在雲峰的軍營一角,沒有司馬紹傍身,劉琨不敢輕身泛險,顯然,司馬紹不可能過來拜祭謝鯤,也隻是派了個代表意思一下。七日之後,謝鯤被葬在了建康東南方向四十裡的石子崗,這裡原本是亂葬崗,但東晉初年顯貴人物無力擇地為塋者眾,其家人相沿以石子岡為葬,這其中就包括了陳郡謝氏,至南朝末年,石子岡由於埋葬的權貴太多,反而約定成俗的成為了貴人葬所。在謝鯤的喪事操辦完之後,建康基本恢複了平靜,十月十五日,曾大牛率騎兩萬抵達京口,十月十八日,空船載著暫留於海門的倭女重臨建康與雲峰會合,雲峰也於當天啟程,正式向大江上遊行去,而在荀崧的堅決要求下,荀灌娘隻得跟在了雲峰身邊。一路乘風破浪,又是七天過去,全軍於十月二十二日抵達了江州郡治武昌。遠遠的,就能看到江岸的碼頭上,以溫嶠為首的一乾江州文武官吏正向著自已的方向眺望。荀灌娘不由笑道:“江州這幾年境內安寧,民俱豐足,此皆為太真之功也!”雲峰正要跟著讚上兩句,庾文君卻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異常,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怎麼不見鄧將軍?於情於理,他都該來迎接您的,莫非是另有要事不在武昌?”經這麼一提醒,雲峰不由眉頭一皺。這倒不是他小心眼。而是依照常理。他對鄧嶽有活命之恩,鄧嶽又是一名忠義耿直之士,沒可能不來迎接,難道是真有急事?不過,雲峰也沒太放在心上,無所謂的擺了擺手:“上了岸,問一下溫使君便成。”“哦!”庾文君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大後磐媛、衣通姬與草香幡梭姬。問道:“將軍,您打算在武昌呆多久,她們要不要上岸?”雲峰看了過去,這三個女人的目中均現出了明顯的期盼之色,很顯然,在建康的日子裡,與花花世界隻有一湖之隔,卻不能親入其中,早就把她們給憋壞了。雲峰不解風情的搖了搖頭:“現在是上午,孤儘快與溫侍中把事情談妥。爭取下午離開,所以還是呆在船上。也省得來回奔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這三個女人眼裡的期盼瞬間為失望取代,尤其是大後磐媛與草香幡梭姬,投過來的目光中,還多出了一絲幽怨,仿佛在埋怨雲峰:真是個狠心人!雲峰雖然也有些心動,但他的確不願在武昌久留,此時的他,歸心如箭,這不僅止於思念家裡的妻兒,還在於攻打石勒,他已有了一個最省力的驅狼吞虎之計,需要儘快著人落實。自從穿越至今,已經有了八年時間,這八年裡,都是戎馬倥傯,兩腳不沾家,幾乎就是在各種鬥爭中渡過,說實話,他也厭了,如今隻想儘管統一天下,讓百姓、也好讓自已安定下來,因此,雲峰狠著心不理會三女,把目光轉向了江麵。不多時,座艦緩緩靠上碼頭,雲峰隻帶了荀灌娘、庾文君與蘇綺貞以及數十名親衛離船,照例又是一番客套,隻不過,雲峰沒留意到,溫嶠的神色間竟含有淡淡的尷尬與掙紮。一行人邊交談,邊向城內走去,倒也是一幅樂嗬嗬的模樣,雲峰突然不經意的問道:“溫使君,怎不見鄧將軍?莫非有事在外?”“這個....”溫嶠的臉麵現出了一縷憂色,拱了拱手:“伯山(鄧嶽表字)重病纏身,是以不能親身迎接,還望秦王莫要怪責。”“重病纏身?”荀灌娘不解道:“鄧將軍患了何疾?師兄你也得到了師尊真傳,怎會醫不好他?”一絲無奈布上了臉頰,溫嶠搖搖頭道:“說來慚愧,伯山五日前突發高熱、上吐下瀉不止,還伴有食欲不振、脈搏緩慢、表情與反應也漸趨淡漠遲鈍,愚兄診為傷寒,照傷寒抓方,卻不見絲毫起色,後遍請附近名醫,診出來的千篇一律皆為傷寒,如今的伯山,僅幾日工夫,已是病的不成人形了,哎~~”雲峰與荀灌娘均是心中一動,相互交換了個警惕的眼神,荀灌娘連忙道:“師兄,你可記得當年祖師兄病亡由祖約發來的訃告?當年祖師兄也是傷寒不治而亡,症狀幾與鄧將軍類似,這二人皆為武將,身體健壯遠超常人,豈能被傷寒奪去性命?祖將軍病亡,灌便覺得其中另有內情,隻是無法親身查證,如今鄧將軍又出現了同樣症狀,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聯係也說不定,你快領咱們過去看看。”“伯山的住所就在城內不遠,咱們這就前去!”溫嶠心頭微震,也不多說,直接領著眾人而去。鄧嶽的府宅不大,約相當於一殷實人家的規模,家裡隻有一妻二妾與一名嫡子鄧遐,另還有幾個奴婢仆役,可見為一自律之輩。儘管十月下旬已至秋末,但天氣並不太冷,鄧嶽卻蓋著厚達好幾層的被子,臉色臘黃,雙頰凹陷,眼睛緊閉,呼吸時輕時重,竟然現出了一幅行將就木的模樣。“父親,父親!秦王來探望您了!”在把雲峰等人引進來之後,鄧遐跪上床頭,輕聲喚道。鄧嶽勉強睜開眼睛,目中透出一絲迷惘與空洞,向雲峰略一點頭示以感謝,隨即就再度閉上,仿佛這一小小的舉動需要消耗他的大量精力似的。鄧遐轉頭看向了雲峰與溫嶠,臉麵滿滿的全是焦急,還隱含著一縷絕望。傷寒是由傷寒杆菌引起的急性消化道傳染病,發病急時,的確能死人,具有較強的傳染性,當發現傷寒患者,應采取隔離措施,但無論是祖逖還是鄧嶽,根本不曾有隔離,但也沒聽說身邊有人感染,這其中就很值得深思。自從進了鄧嶽那滿是藥味的屋裡,雲峰始終在凝神觀察,這時見著鄧遐看來,便走上前道:“孤略通醫術,如不嫌冒昧,孤願給令尊把一把脈。”“有勞秦王了!”鄧遐連忙讓開身子。雲峰跪坐在床頭,把手指搭上去,時間緩緩流逝,在眾人的期待目光中,卻轉頭喚道:“老師,你也試一試。”“嗯!”荀灌娘點了點頭,依言搭上了鄧嶽的腕脈,不多時,收回手遲疑道:“斷山,這的確是傷寒,莫非....你有彆的發現?”雲峰沉吟道:“從表象看,這是傷寒的症狀,但溫使君下的藥方並無偏差,又可能半點都不見起色?據弟子所知,天下間的疾病,表症類似於傷寒者比比皆是,其中相當一部分很難區分,因此弟子懷疑,鄧將軍所患是類似於傷寒的病症。”“哦?煩請秦王給仔細看看。”溫嶠連忙喚道。雲峰並不答話,而是拉起鄧嶽的眼皮細細觀察著,過了小片刻,又扒開嘴巴向內看去。雲峰的舉動,荀灌娘與庾文君見多了,倒也沒多少驚訝,溫嶠與鄧遐卻是首次得見,雖是有心想問,但此時明顯不合時宜,隻得把這份疑惑放在了心裡。沒過多久,雲峰收回手,又道:“種種症象表明,鄧將軍得了敗血症,或有可能,祖將軍也是命喪於此。”“敗血症?”庾文君忍不住問道:“將軍,這是什麼病啊?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雲峰解釋道:“敗血症是血液受外界毒物或風邪入侵,所產生的一種中毒現象,它一般並不易發,多發於體質較差,如老小、剛產過子的孕婦等等這一類人。”這麼一說,眾人更是不解了,溫嶠拱了拱手:“秦王,請恕老夫出言不敬,伯山身體健碩,素無病疾,您剛剛自已也說了,他怎可能得這個....敗血症?”雲峰眉頭一皺,不確定道:“這也是孤想弄明白的地方,誘發敗血症的原因有很多,但機體防禦免疫功能缺陷是最重要誘因,正常人在外界毒素與病邪入侵後,一般僅表現為短暫的菌血症,由於人體自身有免疫防禦係統,可以迅速消滅這些外來物,並不引發明顯症狀,不過,各種免疫防禦功能缺陷者,都易誘發敗血症!”雲峰這話,雲山霧水,沒人能聽的懂,均是相互看了看,庾文君沒好氣道:“將軍,您究竟想說什麼,這敗血症能不能治?”雲峰連忙改口道:“鄧將軍失去了對外界毒素與風邪的抵抗力,所以才會得敗血症,至於能不能治,老實說,由於發病過急,尋常藥物已是無效,隻有使用青黴素才能有幾分把握,但青黴素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如果鄧將軍的體質不允許,那麼,孤也無能為力。”一聽這話,鄧遐趕緊轉向雲峰跪下,連聲哀求道:“既便是一成把握,也請秦王出手一試,遐當為牛為馬報答秦王。”雲峰擺了擺手:“你放心,孤既然遇上,自當儘全力,但願鄧將軍吉人天象,你去燒一罐淨水冷卻,再準備些乾淨碗來。”說著,又向蘇綺貞吩咐道:“綺貞,讓兩個姊妹跑一趟,去船上把青黴素取來,還有注射器,再帶些食鹽與兩個乾淨的琉璃杯。”“嗯!”蘇綺貞點了點頭,立刻向外走去。雲峰攜帶的已經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青黴素了,而是青黴素鈉鹽,這沒辦法,青黴素性質活潑,很容易與外界反應而失去效用,因此必須要製成鈉鹽才能保存,用時以清水稀釋即可,這還是葛洪在雲峰臨行的前幾天,經無數次失敗才堪堪調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