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親王載灃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想法有點單純,看起來有點憨厚,其實內心深處是一個非常頑固的滿人永統論分子,滿腦子的滿人優勢論和皇族血統永垂不朽、萬年不變的破思想。他之所以會成為後來的攝政王,因子而貴是最主要的原因,此外就是滿人之中真的已無多少人才可言,他都算是比較有人格魅力的那一類,他有恢複偉大滿族帝國之“抱負”,卻無實際的能力,此前甚至談不上有什麼政治閱曆和從政經驗,這就決定了載灃容易犯錯,而且是容易犯下對一個王朝而言最為致命的錯誤。載灃執意要代表朝廷檢閱新軍,大有以此來證明東北新軍的主子還是滿朝皇室的想法,這樣的態度讓事先負責協調此事的張之洞和蔭昌都頗為尷尬,因為這兩人都已經同意了宋彪關於新政考察團不視察新軍的條件。晚上和載灃不歡而散後,宋彪很是不滿的離開了總督府,回到自己家裡繼續在晚上辦公,處理東北新軍近期引入新裝備的一些事宜。煤炭稅的突然增長讓宋彪手裡多了一筆不小的軍費,加上和德國簽署了《德國和中國東三省自由貿易協約》之後,同意德國政府的提議在兩國之間采取德國馬克為貿易貨幣後,從德國多家銀行拆借了一筆約合700萬英鎊的軍事合作友好貸款,宋彪手裡的軍費在這段時間顯得特彆闊綽。也就正式拉開了新軍從旅擴師的計劃。因為有新政考察團的打擾,宋彪暫停了明天上午的軍事例會。晚上就將馬爾托斯、蔣方震、陳其采、舒方德四人邀請到自己的客廳裡討論問題。新軍擴師是真正的大事,這裡麵不僅有六個步兵旅擴編為步兵師的問題。也有成立第三個炮兵旅和軍部直屬旅團等問題,即便軍費闊綽了也需要慎重考慮。接到了宋彪的命令後,蔣方震三人先行一步的匆匆抵達,坐在客廳裡等著馬爾托斯上校。宋彪神情冷峻的坐在沙發裡,閉著眼睛思索問題,載灃的出爾反爾讓他很不高興。臉像是鐵板一般無情,這讓蔣方震三人也極為敏感,可不用動腦筋都知道是新政考察團那邊的破事。正在這會兒,張富田匆匆走進來和宋彪稟告道:“軍座。張之洞大人和蔭昌大人前來拜訪,說是來給您賠禮道歉。”聽了這話,宋彪很不滿意的歎息一聲,道:“他們又來亂搞什麼東西嘛。”張富田謹慎的問道:“那讓他們回去嗎?”舒方德也小心的問道:“軍座,是不是那位醇親王有什麼無禮之處?”宋彪冷淡的撇了撇嘴,道:“他要代表清政府察視老子的部隊,真是腦袋被驢踢了,都說滿人是混蛋,我看他不僅是混蛋,還有點不識相。”一聽這話。蔣方震三人也都感到詫異。舒方德繼續道:“原先不是已經說過不用視察軍隊的嗎?怎麼到了咱們這裡又如此反複了?”宋彪在心裡琢磨著,覺得載灃是有意找不痛快,思量片刻才道:“我看這位醇親王是有意識的想要試探我對清政府到底有幾分忠誠,或者是他抱有一些幻想,覺得東北新軍是被我要挾的不順從朝廷,可能將士們還是很忠於朝廷的,隻要他親自到場,說一些朝廷如何重視新軍,如何希望新軍效力於滿清朝廷之類的話。表現一下他的魅力,以及他作為滿清鐵帽子王爺對東北新軍的禮遇,就能如滿人的英雄一般將新軍招攬到他的麾下。”…,蔣方震三人忍不住的嗬嗬冷笑起來,素來不太喜歡在這種事情上明確表態的陳其采也有點無奈的感歎道:“這位王爺是何苦呢?在他看來,大約所有的軍隊都和湘軍、淮軍差不多,和八旗營差不多,真將一位王爺當成天那般的捧著呢!”宋彪則和陳其采說道:“不讓他視察新軍,關鍵就是不想繼續鬨出其他的事端,新軍內部如果說沒有極端的反滿成員,或者是革命誌士,那恐怕是不可能的,萬一有人開冷槍怎麼辦?咱們前麵剪掉辮子的將士太多,因為軍隊和外麵接觸少,有一個特殊的環境和氛圍,加上軍容的需要,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他們不會理解。我們可以準備一千多個假辮子,但去哪裡準備幾萬個假辮子?何況軍事裝備也是非常重要的軍事機密,咱們靠新軍立足東三省,對滿人和清朝廷還是能防就防。”陳其采道:“軍座說的是啊,最怕就是有人開冷槍。前段時間的立藩事件就搞的很多將士嚴重不滿,和清朝廷隔閡太深,萬一有人腦袋發熱給這個王爺一槍,那真是麻煩呢!”舒方德則很現實的和宋彪勸說道:“軍座,該不能退讓的事,咱們就不能退讓,可張之洞和蔭昌也算是來往較多的人,您應該見一見啊。”宋彪微微頷首,道:“所以才說他們是亂搞嘛,這個時候跑過來有什麼意思,難道和我說載灃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讓我小心點嗎?真是夠煩的,算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照常開軍事例會,我就不繼續接待這個狗屁的新政考察團了。”大家笑了笑,這就都起身和宋彪告辭。宋彪心情不悅,擺了擺手就讓他們先行離開,這才讓張富田將張之洞和蔭昌迎進來,自己則去書房等候。等了片刻,張之洞和蔭昌就在警衛的陪同下進入宋彪的這間客廳,此時的張之洞、蔭昌都身穿著一品大員的官服,隻是前者正一品,後者因為加尚書銜而位於從一品。兩者差彆依然很大,差就差在中堂的身份上。可若是論及實權,蔭昌反而比張之洞大了幾十倍也不止。兩人進入書房的時候。宋彪正坐在書桌後麵整理昨天翻看的一些書籍,見到他們,宋彪拱手作揖,請他們坐下來談。張之洞在官場上的資曆深,身為內閣大學士和軍機大臣,自然是麵子最大。他先拱手答禮道:“方才真是讓宋中堂為難了,我和蔭昌大人也是頗為難辦,還請宋中堂見諒。”頓了頓,他又笑道:“宋中堂。你我過去幾年間來往電報不下百封,也算是知己之交,如今才能得以一見,真是不易啊。”說到這個事,宋彪也是頗有感歎,就繼續請張之洞和蔭昌坐下來,安排勤務員為兩位大人倒茶,他則也坐在書房的藤椅沙發裡和張之洞、蔭昌歎道:“時間這種東西真是好快,一恍惚就是兩年的時間過去了,現在想想。我也要感謝兩位大人當年的表薦之恩。”張之洞擺了擺蒼老乾枯的手,道:“此已經是過去之事,不提也罷,往昔如梭,我一生蒼茫,回憶過去,怕是幾天幾夜都有談不完的舊事。至於眼前之事,我和蔭昌大人過來也是想以舊情勸說宋中堂一句,載灃這個人素來有點自視身高。目中無人,未入軍機處之前便從未將我放在眼中,所以,我個人倒是覺得太後此番安排載灃前來考察新政,與其說他是來考察新政,不如說是讓他來你這裡碰壁的,來這裡吃虧的,讓他回去之後懂得什麼叫臥薪嘗膽。”…,“這樣啊……!”宋彪半信半疑,仔細想一想也覺得確實有這個可能,畢竟慈禧還沒有到如此昏碌的地步,明知道山有虎,卻故意安排一個愣頭青過來挑釁。稍加琢磨,他和張之洞、蔭昌兩人說道:“我不管太後和王爺是什麼樣的想法,對於醇親王視察新軍之事,我原則上都是不同意的。如果他一定要視察,那也可以,請他和朝廷先稟奏萬一發生任何不測,朝廷一概不得追究。兩位心裡很清楚,所謂立藩的這個狗屁事件中,純粹是清王朝和滿人故意陷害我,我也懶得和朝廷理論,你們愛怎麼想,那就怎麼想,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我唯一的對策就是三軍戒嚴,如果是朝廷自己鬨到必須出兵關東的地步,那我就隻能嚴陣以待,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我麾下應該說沒有人不知道此事的原委,原本就在備戰之中,弟兄們對朝廷的挑撥離間,背信棄義頗是憤恨,我們抵守東北不易,朝廷還在後麵處處坑害我等,滿漢之分在軍中已經是很嚴重。你們此時非要以朝廷的姿態視察新軍,更加觸犯眾怒,萬一有哪個將士暗中開冷槍,後果恐怕是會很嚴重的。東北新軍不比你們關內的那些狗屁軍人,我軍操練極嚴,神槍手眾多,彆說是百步穿楊,六百步外能射殺目標的精準槍手也有幾千人之多,真的有人要乘著閱兵視察之時殺一個王爺警告朝廷,連追查凶手這種事都很困難。”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道:“其實這些還是我勉強能夠控製的範圍內,新軍之中不乏特殊的極端革命分子,特彆是從日本留學歸國的那些士官生,他們掩藏在軍中,我現在也無法確定是哪些人,他們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希望挑撥東北新軍和朝廷發生軍事衝突,兩軍交戰,他們漁利。如果他們以東北新軍的名義暗殺了醇親王,關東關內就隻能一戰定乾坤了。朝廷想要穩定全國,穩定中央政權,我想要坐鎮關東,坐收鬥金,家財萬貫,養軍十萬震懾外國,不管是朝廷,還是我個人,我們都不希望事情會發展到這種不可收拾的程度。所以,我隻能說視察新軍是可以的,朝廷必須保證萬一醇親王和兩位被暗殺,朝廷概不追究,我也不用陪同新政考察團視察三軍,以免誤傷我。”“這……!!!”張之洞啞然無語,他看蔭昌,蔭昌更加驚惶。宋彪喝茶,等著張之洞和蔭昌做一個決定,等了片刻又很嚴肅的同張之洞、蔭昌補充道:“我們實際上都是老朋友啦,沒有什麼話可以不說的,一個軍隊十幾萬人。哪裡都能聽你指揮,80%是你的人。聽你的話,那就算是很不錯了。過去是過去。現在一開槍都是五六百米的距離照樣能殺人,我是真的不想冒這種風險,載灃一定想要冒險,那就讓他去,我是堅決不陪同。真的要出事了,革命黨的成員殺載灃。載灃的親兵殺我,我神經病才冒這種風險呢!”張之洞這才答道:“宋中堂所言甚是,歸根結底還是立藩之事惹出來的禍端,如今關內各省百姓官吏對宋中堂都有誤解。以至於關內關外分裂嚴重,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實在是此前所未能預料之事。”蔭昌卻道:“既然如此,張中堂,宋中堂,我們還是如實稟奏朝廷,暫時嚴禁視察新軍,以免關東關內繼續分裂下去。立藩之事雖然是結束了,可關內對於宋中堂誤解頗多,而關東百姓正是在宋中堂的治理下富足安康。對宋中堂奉若父母,兩地由此而分裂,實乃朝廷之一大禍端啊。我等新政考察團此次前來,一是要考察和學習東三省新政優良之處,二也是要彌縫這樣的分裂。”…,張之洞和蔭昌道:“總督大人所言甚是啊!”說完這話,他又和宋彪問道:“不知道宋中堂意下如何?”宋彪則道:“解鈴還需係鈴人,朝廷有意化解才能化解,不是你我三人努力就能處理的,張大人。你我雖然是內閣大學士,在朝廷之中究竟有多少話語權,說話能有多少份量,你我心裡清楚。我這個人一貫是說實話的人,與其說是朝廷,不如說是滿人,更不如說是宗室滿人是否有意化解。他們不願意,咱們就隻能乾著急,還會陷自己於不利的局麵,比如說袁世凱,我個人覺得他離被害也不遠了,太後一旦駕鶴西去,袁大人就將難逃一死,縱然僥幸活命,那也是生不如死。不管是什麼樣能臣賢士,隻要威脅到滿人的統治都難免一死,此非漢人太強,還是滿人日趨沒落,卻又不希望我們漢人比他們強,寧肯我們和他們一起沒落,任由外國欺淩。關於這一切的總總事情,我今天都不想多談,也不願意談。談新政,咱們可以談幾句,其他還是少說為妙,你我各掃門前雪,我是以保命為第一,既要做一個漢人能臣該做的事,也不想被滿人迫害致死。如果隻是談新政,咱們倒是還能談上一些。”聽了宋彪這番話,被收繳了一切實權的張之洞已是無力反駁,蔭昌則頗為尷尬。張之洞、袁世凱這樣的人被收繳一切大權,他這樣的人卻被任命為直隸總督,本身不就正說明了宋彪的話嗎?三人沉默了很長時間,張之洞才開口打破這種尷尬,道:“要說起新政之事,我對宋中堂可以說是佩服之至,東三省不過兩三年的時間裡就能有如此之光景,實在是令國人驚訝不已,我以為十年之後,中國能與外國一爭高低的地方唯有東三省而已。若說新政,宋中堂,你我之間討論的已經不下數十封書函電報,現在想來,我倒覺得咱們前番一直未能談及真正的重點,或者說我一直未能問及真正的要害,以宋中堂之見,我國若要奮發而上,與洋人一爭高低,當如何施政治國?”宋彪微微頷首,他們過去談的東西雖然多,實際上都隻是討論了一些表麵的問題,未能涉及根本,當即也就和張之洞答道:“八個字,隆禮尊賢,重法愛民。所謂隆禮尊賢,首先是要打破儒家正統的思想,恢複春秋百家爭鳴之思想,使思想自由,言論自由,重視國民之普及教育,宣揚民族之精神,重塑自秦漢以來就日漸因為**統治而日趨滑落的國民素質;重法愛民則是要以人人平等為基礎,建立全麵的新法律體係,打破滿漢之彆,打破官商之彆,打破士民之彆,建立公正公平的法律基礎,以藏富於民為治國之根本,使百姓能平等致富,公平競爭,有能之才,有識之士皆能脫穎而出。”張之洞聽了這番話,不由得一聲長歎道:“東三省之治於關內,隻能學得皮毛而不能得其精髓啊。我近日也在研讀《東北日報》的各日社論,篇篇堪稱經典,都是治世之佳文,《新論“隆禮尊賢”》於我更有如雷震醒一般,使我恍然頓悟,方知過去三十年錯在何處。”宋彪安慰道:“張中堂言過其實了,朝廷在關內如何也不能放棄儒家正統的天命說,更不能放棄滿漢之爭,所以,關內注定就隻能學得東三省新政的一些皮毛,學到一些皮毛也是好事,就怕連皮毛之事都辦歪了。比如說奉票之事,如今各省都在辦理本省票務,真正能辦好的恐怕沒有一省,都不過想借著此事濫發鈔票救濟一時,因為誰也不能永遠當一省督撫,總還是要調來調去,誰還會考慮長遠呢?我不一樣,我在東三省怕是要坐鎮幾十年之久,我自然要考慮長遠。我個人以為東三省新政和關內各省新政之差彆就在這裡,我畢竟是要考慮長遠嘛,所以能以愛民為根基施政,而各省督撫不過是想要一時政績罷了。”…,張之洞不得不讚同道:“宋中堂一語中的啊。”他們倆人一唱一和,其實說的都是滿人無能,卻偏偏要把持朝政這個要害問題,所以才會禍國殃民,蔭昌在一旁就越發顯得尷尬。張之洞此前不會和宋彪討論這種問題,那是因為他高居湖廣總督的寶座上,手握實權,如今被滿清朝廷和滿人宗室高高掛起,革除了各項實權,這才會心懷不滿,也能退後一萬步來重審中國各種問題的根本錯誤。三人這天晚上談了很多,除了關內關外的新政問題之外,宋彪也和蔭昌談到了直隸地區的新政,談到直隸新政就肯定要談及棉花,因為直隸才是中國最大的棉花產區,直隸新棉種植推廣的不好,中國的紡織業就很難真正的發展起來。直隸的工礦基礎也是很好的,煤鐵資源豐富,這也需要大規模的開發。關於這兩件事,宋彪和蔭昌談論的非常多,也談到了北洋新軍的問題,兩人肯定不希望直接碰撞,中間都需要一個緩衝區,就決定將灤州新軍單獨空置出來不納入北洋新軍範圍,雙方都不去控製,避免北洋新軍和東北新軍在灤州一帶發生直接碰撞。既然張之洞代表朝廷和太後來了,宋彪另外和張之洞也談及了外蒙的問題,希望朝廷給東北新軍在錫林郭勒大草原地區一定兼管權限,加上東三省在黑龍江省西部地區設置的呼倫貝爾軍牧局,對外蒙實施一定程度的監控,以避免俄國繼續滲透外蒙,而宋彪在控製了一定的實權後,也可以和俄國對此進行交涉。三個人一直談到了深夜,還是很友好的結束了這一天的會談,至於載灃一定要乘機“察視檢閱”東北新軍,乘機展現個人魅力和清皇室統治權威的想法,宋彪也不再強行反對,隻要清政府保證一點——如果載灃被刺殺,他絕對不承擔任何責任,而清政府也不得繼續追究,那就隨便載灃怎麼視察,反正他是絕對不會陪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