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那少年是個偶然到此處遊山玩水的公子哥兒,卻沒想到他竟就住在請師父來論道的玄武觀。據觀主說,那少年是附近城裡一個珠寶商家的幺子,姓武,因為自幼體弱多病,家人就把他寄養在本地頗有名氣的玄武觀,沒想到真的逐漸健康了起來。更奇怪的是,每次他家人以為他康複了將他接回家,他就會迅速地虛弱下去,直到再回到道觀。反複的幾次,家裡人也死心了,從十歲起,少年便再沒有下過山。起初他家人也常來探望,後來逐漸少了,這一兩年,隻有過年的時候會來一下了。也是一個被家人拋棄的孩子呢!類似的遭遇引起了我對少年的同情,再加上也算得上“同生死共患難”的狼口逃生經曆,我對這少年沒有對其他人類那樣排斥。師父和這裡的觀主似乎頗為投機,我們在這裡一住就是四個月,他每天都來找我,我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聊天。“你為什麼要跟著道長學道啊?”“因為我沒有彆的地方去,而他正好願意收我做徒弟。”“你們似乎去過很多地方了是不是?”“嗯,不少。”“真好,我根本就不能離開玄武觀太長時間,否則就會虛弱不堪。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夠儘情地到外麵走走看看!”“你天生魂魄奇特,最能吸引妖邪惡靈,玄武觀靈氣充沛,邪魔退避三舍,才能保你平安,不至於葬身妖腹。”“雖然能活命,可是這樣每日一成不變的生活實在是無趣啊。而且,我相信,即使是妖精鬼魅,也不全是壞的。”我手裡翻弄著師父要做宵夜的素煎包,任他像個小狗似的圍著我轉。“你的魂魄對於鬼魅妖精來說,是無法抗拒的美食,它們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來,吸取你的精元,所以你才會越來越虛弱。”“可是你就從來不受影響嘛。”“我是機緣巧合下意外成妖的,而且跟隨師父修的是玄修道,不靠吸彆人的精魄增加自己的修行。”將煎好的素包盛進盤子,順手塞給他一個,我轉身往師父的廂房走,他叼著包子樂嗬嗬地跑開了。“所以啊,我跟你在一起最安心了。我先走了,你明天再給我講講外頭的事兒。”來到師父的廂房,師父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吩咐我收拾行李,說是明天一早就走。我愣了一下,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明天一早就走?那他怎麼辦?“師父,觀主說他很有仙緣,你為什麼不肯收他做徒弟?”還記得先前少年跪在師父麵前拜師,被拒絕時的失望表情,怪可憐的。“他是有仙緣,而且是少見的真魂轉世。但他自有命數,我與他沒有師徒的緣分。怎麼?舍不得那孩子?”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開始收拾東西。第二天我們向觀主告辭,他站在角落裡一臉的沮喪,仿佛一個被拋棄的小狗。我趁著師父和觀主說話的時候跑到他身邊,摸出一個香囊遞給他。“這個給你,出門的時候隨身帶著,仔細彆沾上水了。”這錦囊裡麵是師父畫的平安符,我特意嵌進錦囊裡去,讓他隨身帶著,雖然無法抵擋厲害的妖,一般的鬼魅卻決不敢再靠近他的。他接過香囊,悶不吭聲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錦盒塞給我,轉身就跑了。盒子裡放著一隻翠玉的鐲子。他曾經給我看過,說是母親給他的。剛來到玄武觀時他年紀小,整夜的啼哭,他的母親於是摘下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給他,說讓這鐲子代替母親陪著他。這鐲子,他一直貼身藏著,從不肯離身。不知道他為何將這視若珍寶的鐲子給我,珠寶之類的東西,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多的意義。也許是作為我送他護身錦囊的回禮吧?我也懶得多想,今日一彆,還會不會有再見的時候都難說了,權當留念好了。萍水相逢,碰上了就是緣分,分開了就是緣儘了,各人好自為之吧。轉眼六年過去,一日來到一個村莊,師父被村民請去為他們祈福祭豐收,我閒來無事,突然想起當年玄武觀裡的少年。以我現在的修為,用禦風術去玄武觀也不過一兩個時辰的事,索性去看看他好了。可誰知到了玄武觀才知道,他兩年前就被家人接了回去,我於是告彆了觀主又往他家裡去。按照觀主告訴我的地址來到一個宅子前,沒有感應到他的氣息,卻發覺盤踞在這裡的淡淡的邪氣和怨氣。凡人看不見我,進入宅子,我大搖大擺隨意看了看,宅子不大,但果然怨氣彌漫,似乎都是從後院那邊發散過來的。宅子裡的仆人都受到了影響,一個個無精打采的。繞到後宅,隻見院子裡突兀地砌著一個石亭,不斷有黑氣從石板的縫隙處滲出。我淩空繞著亭子轉了一圈,果然,亭子的頂上刻著咒符,分明是一個陣法。落回地麵,我心中隱隱有些覺得不安起來。繞著宅子又找了一圈,仍沒有絲毫他的氣息,仿佛他從沒在這裡出現過一般。“三少爺回來了,正在老夫人房中請安,夫人說把燉好的補品送那兒去。”忽聽仆人通報,我忙跟著那端著托盤的小丫頭朝西院去了。我明明記得他是家中的第三子,可眼前這個男人是誰?他笑起來分明是憨厚又快樂的,哪裡象這人似的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子精明算計?年紀也不對,看著比那書呆子的二少爺還年長幾歲呢。可那丫環分明口口聲聲叫他三少爺的,到底怎麼回事?突然,老婦人屋子旁邊的小池塘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宅子到處都被怨氣和邪氣侵襲,唯有那個池子還是乾淨的。我飄到池子邊,隻見水麵上飄著幾片浮萍,還有幾尾錦鯉穿梭期間,竟然帶了些靈氣。見我過去,也不躲,搖搖擺擺地遊了一會兒,紮進水底,過一會兒竟推著一個小小的香囊浮了上來,正是我給他的那個。伸手撈起香囊的同時,我也掠取了魚兒們的記憶,一看之下,心中忍不住怒火翻騰。三年前,這家的大少爺突然開始咯血不止,藥石無望,斷斷續續拖了一年後,眼看著奄奄一息,全家為此憂心忡忡。大少爺是家裡的頂梁柱,武家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幺子寄養在城外的玄武觀,根本無法離開;二子性格懦弱,不善與人交際;唯有這個大少爺精明強乾,將家中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若是大少爺有個三長兩短,隻怕整個武家都要從此一蹶不振了。就在眾人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來了個法師,自稱有辦法救治大少爺,法師和武家的老爺夫人在房裡談了許久,出來時,二老看來心情頗為沉重。不久之後,武家就派人前往玄武觀,將幺子接了回來。不久,那法師又拉著武家人商談了一番,隨後,老夫人招來孫子,說是要給他的香囊續個穗子。當晚,三少爺從不離身的香囊被自己的親奶奶丟入了小池塘。被無數名醫宣告不治之症的大少爺奇跡般地恢複了健康,而那個常來喂魚兒點心還會傻傻地問它們有沒有修煉成精,然後嘮嘮叨叨地一遍一遍講那個送給他香囊的朋友的三少爺則再也沒有出現過。府裡的仆傭被換了個遍,從此,大少爺成了三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