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佩服玉梨的效率,很快,她就準備好了送給我未謀麵的“弟弟”的滿月禮,同時將為我準備的禮服、配飾等等一應俱全地送了過來。喜梅堅持要兌現她的諾言,於是,可憐的我整個下午就耗在梳妝台前,任由她在我臉上嘗試各種妝形,然後將我的頭發梳成不同的樣式。麵無表情地枯坐在銅鏡前,我瞪視著自己額上的紋印,就是這東西,讓我如今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紋印是龍族特有的標誌,雖然各自的形狀都不同,卻是與生俱來,紋印的顏色與眼睛的顏色相同,代表現出原身時龍形的顏色。我的紋印是蓮花,不過卻是個花苞,顏色也有些古怪,看起來是紅的,卻又帶些紫,據說我剛出生的時候這紋印曾閃過一道金光,反正我自己沒看見。而我的眼睛卻是黑色的,大概是唯一的龍紋和眼睛眼色不同的龍族吧。因此宮中一直有傳言,說我不是龍種,是妖孽雲雲,不過龍帝自己都不追究,也沒誰敢把我怎麼樣。“奇怪,我怎麼覺得公主的紋印有點兒不一樣了啊?”正給我做最後完善的喜梅忽然盯著我的額頭看個不休,還叫來鼎鑫和赤緯分享。“我記得前幾天看時還像個花苞似的,怎麼今天感覺有些長大了呢?”“沒有吧,我看好像差不多嘛。”赤緯啃著豌豆黃歪著頭看我,鼎鑫也打量了那紋印一會兒,點點頭。“好像是大了點兒,估計是要開花了吧。”開花?是不是過陣子還會謝了變成個蓮蓬?我瞪他一眼,沒等開口,就聽玉梨的聲音傳來。“公主準備得如何了?時候差不多了。”被她一催,喜梅也就顧不得我的紋印如何了,忙又拉著我換衣服。一通忙過之後,看看銅鏡裡映出來的人,真是人要衣裝,我那平凡的小臉經過略施脂粉,在華麗的宮裝映襯下,居然也散發出了皇家的威儀。去賀喜自然不能穿得太隨意,否則顯得不夠尊重,卻也不能太過華麗,不然就成了喧賓奪主。好在這種事有玉梨她們替我操心,否則,寧可得罪人,我也懶得費這份腦子。我身上是水藍色的宮衫,袖口和襟口是銀線繡的連雲鎖,胸前掛有盤龍圖案的赤金纓絡圈,兩鬢的頭發編成了小辮子,辮梢垂下小指大小的珍珠,在肩頭輕快地跳躍。腰間束著碧玉攢花結穗帶,穗子是金色的,輕巧的垂下。下麵穿的是條大紅的綢褲,褲腳塞在腳上登的象牙色金絲小朝靴裡,整個人看起來貴氣十足又不失活潑。玉梨對我的妝扮滿意地點點頭,吩咐鼎鑫和赤緯拿好準備的禮物,轉身前麵領路。我歎口氣,邁開腳步,朝無極殿而去。路上經過高高的宮牆,我忍不住抬頭,看看紅牆碧瓦上麵的天空,歎口氣。什麼時候,我也能有機會走出這一片高牆呢?“天海公主到——”來到無極殿,玉梨按照規矩,在殿外等候,我隻能自己帶著鼎鑫和赤緯進去,守門的宮人立刻高聲通報我的封號。我聽他叫得賣力,心裡卻覺得很諷刺。天海——天高海闊,天涯海角。可我,六十年來不過圍著四方的宮牆打轉罷了。隨著通報,裡麵的喧鬨一下子沉靜了下來。真意外啊,沒想到我居然有如此的影響力。我自嘲地想著,邁步朝殿內走去。乖乖,受寵的就是不一樣,區區一個滿月酒,朝中有點身份的全在這兒了,連錦妃都在座。她寵妃的地位叫佘妃搶去了,想必心裡恨得牙癢,卻還要在這裡強顏歡笑,真可憐。心裡麵亂七八糟地想著,腳下已經來到了殿前,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王正摟著佘妃坐在禦案後麵,手裡端著酒杯。“兒臣參見父王,見過佘妃娘娘。”我按照禮儀單膝跪地,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微微傾身。“雲箏也來了啊,來看你弟弟嗎?”龍帝的聲音懶洋洋地飄過來,難得,他竟然還記得我的名。我們有多久沒見過了?三十年?還是四十年?“佘妃娘娘為父王誕下龍兒,為我龍族添了新丁,實在是可喜可賀之事,孩兒自然要來湊個熱鬨,為父王道喜。”廢話!您老擺出那麼大的陣仗,不就是為了顯擺這個兒子?我不來看行嗎?心裡腹誹,臉上卻擺出誠懇的樣子。麵不改色地說出諂媚的話,鼎鑫和赤緯也配合著送上手中端著的禮物,上位者龍心大悅,我的任務順利完成。龍帝陛下模式化地稱讚了我一番:“雲箏這個年紀就如此懂事,父王心中甚是寬慰。彆站著了,快些入座,待會兒咱們父女倆也好好喝一杯。”我忙拱手施禮推辭:“父王賜宴,實乃孩兒的榮幸。隻是兒臣年歲尚小,不勝酒力,怕掃了父王的雅興。兒臣恭喜過父王和娘娘,心中已滿足,就此告退的好。”“唉,什麼話,你年紀雖不大,卻也不是稚齡的孩童了。難得今日朝中大臣們來得齊,你也該和他們見見,今後少不得要和他們相處的。”龍帝陛下摟著佘妃,輕輕晃了晃手裡的酒杯,一臉的愜意輕鬆,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如同頭頂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不但是我,在場的其他人也沒好到哪裡去,一個個臉色都變了。也難怪,龍帝那話,看似隨意,卻有隱隱透著玄機,仿佛認定了我嫡子的地位,然而又不透徹,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倒像是把個彈珠兒丟進了輪盤,看的人每個心裡都有個數字,卻不知那彈珠兒最後到底掉進哪一格。我抬頭,龍帝還是那付輕鬆自在的模樣,金色的眸子半掩著,猜不透看不清,他懷裡的佘妃如花的笑容卻已經有些僵硬。餘光掃到幾個大臣,似乎也在打量我。“雲箏快入坐吧。這烤肉做得不錯,你們撿精細的位置切些給她,記得切小塊些。”龍帝似乎還嫌不夠,竟又開口催促我,一派慈父模樣。歎口氣,今天這滿月酒,我怕是難以下咽了。轉身想要入座,卻發現另有麻煩。依照地位品級,我的座位應被安排在客座之首,居左側第一位,其餘的嬪妃以及混血的公主王子都要排在我後麵。不過大概沒有人想到我會出現,左首第一的位置上坐了錦妃。“哎呀,真是糊塗,怎麼將公主的位置占了?你們這些人怎麼辦事的?還不趕緊騰出來?”一聲嬌嗔從王座處傳來,佘妃已經恢複了過來,一開口竟是要讓錦妃給我讓位。她的話一出,大殿內立刻陷入一片死靜。我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眼前是尷尬的群臣、得意的佘妃,以及……我那一臉玩味明顯不打算插手的父王。錦妃原本就強顏歡笑的臉霎時變得難看起來,佘妃奪她恩寵在前,如今又公然羞辱她,眼看就要發作,我忙開口:“又不是什麼國宴大事,滿月酒罷了,大家圖個開心,又何必拘泥於座位這樣的事情?我和錦妃娘娘也許久不見了,正好同坐,聊聊天。不知錦妃娘娘意下如何?”見我給她台階,錦妃哪裡還有不同意的,忙笑著點頭。我也不再囉嗦,揮揮手讓仆人給我搬把椅子來,再轉身朝著上座施個禮,便落座了。群臣們明顯地鬆了口氣,我掃了佘妃一眼,見她一臉不甘,心裡不由冷笑。豪門宮廷,最忌諱的就是恃寵而驕,要說品級,能與龍帝平坐的隻有龍後,真要按照品級入座,你最多隻能坐在錦妃的後麵。仗著得寵,竟自己把自己抬高了,當著龍帝的麵大放厥詞,也不想想,錦妃也曾是得寵的,如今卻能被你隨意奚落,他今天可以寵你,明天便可能冷落你,如此不給自己留餘地,今後的日子,怕是要難過了。正想著,就感覺一道犀利的視線朝我射來,我抬眼,正對上龍帝金色的眸子。我見他打量我,忙做出恭敬的樣子,垂下頭,躲過他的視線。好在他對我的興趣不過一小會兒,就又去和佘妃**了。我鬆一口氣,周圍時不時的有探尋的目光射過來,我被瞧得難受,索性轉頭想找錦妃說話,卻見她正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神情落寞。想當初她得寵的時候,也是前呼後擁,風光無限,如今往事如風,一去不複返了。見她的失意模樣,若是平時我必然不放在心上,可今日此時,我和她一樣,在這無極殿裡呆得彆扭,心中不由升起憐憫之意,於是伸手攔住了她的酒杯:“醉酒傷身,錦妃娘娘還是少飲吧。很久沒見過四哥和兩位姐姐了,他們可好?”“都還好,有勞公主惦記。”錦妃朝我勉強地笑笑,也就放下了手裡的酒杯。我看她似乎有心事,又不好多問,過了一會兒,隻見錦妃的侍女急匆匆走到她身邊,耳語了兩句,她就匆忙離席了,留下苦命的我,繼續被來自各方的視線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