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過交杯酒,他沒再說什麼,留下一些例行的賞賜便離開了。他是天帝,自然有很多事要忙不是嗎?坐在鏡子前,看著玉梨仔細地為我梳妝,我的心思漸漸飄遠了。黑白給我的那些鳳凰草,我都留給了父王他們,雖不能完全恢複,但也能多少有些助益。我隻留下兩株,方才已經給鼎鑫和赤緯服下,現在他們正在調息。父王他們好嗎?清淩大約會傷心吧?雖然外表堅強,其實卻是個非常心軟的人啊。不過,有父王在他身邊,我也不必太擔心。不過他的身體……“主子,想家了嗎?”玉梨在我身後輕聲說。家……是啊,我渴望了千年的家,其實我擁它有不到兩百年,卻已經讓我願意用全部的生命去守護了。我的家啊……深呼吸,再慢慢吐出,我將心中柔軟的部分隱藏起來。“我隻要知道他們都好就可以了。”站起身,鏡中一個華麗的紅衣美人兒悠然轉身。“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晚上有一個宴會,算是我們的婚宴吧,我將正式以他妻子的身份出席。“靈後陛下到——”隨著禮官的高聲唱和,我帶著玉梨一步步走入淩霄殿。周圍的目光如箭一般射過來,我的眼卻隻盯著端坐禦座之上的一男一女。帝俊,羲和,天界與靈界的戰爭已經結束,而我與你們的戰爭,才正要開始。一路走過去,兩邊那些天界人的目光不斷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更有天帝的嬪妃們又妒又恨又含著輕蔑的視線。我越發昂首,挺直腰杆兒穩步向前走去。越走越近,我便明顯感覺到天後眼中的寒意,嘴角不由得勾起。羲和,幾千年的光陰,縱使容顏不變、青春不老,權勢卻改變了氣息,原本千嬌百媚的容顏,如今看來,卻是一片肅殺。當年我不曾想過與你爭鬥,你卻容不下我,費儘心思要除掉我。如今,你的丈夫卻又把我弄了回來,這次我倒要看看,你想再怎麼對付我!來到台階前,我卻停步不再往上,抬起頭,目光先在羲和身上掃了一圈兒,便轉到了旁邊的天帝身上。與他目光相交的一瞬間,我嫣然一笑,站得筆直的身子微微一福,接著便朝著他抬起了右手,擺出等待他攙扶的姿勢。來吧,讓我看看,你會怎麼做?天帝陛下……帝俊……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天界向來等級森嚴,即使是最得寵的宮妃和高貴如天後,也不敢這般放肆。天帝玩味般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朗聲大笑,隨即站起身,走下台階,大步來到我麵前。站在高我一階的地方,他卻又不扶我的手,隻是居高臨下微微笑著看我,眼中閃爍著狹促,分明是在等我下一步的舉動。好吧,既然這樣——我再次嫣然一笑,手臂略略抬高,同時屈膝低頭,嫵媚的姿態做了十成十。周圍傳來清晰的抽氣聲,大約他們沒想到我能擺出這樣的低姿態吧。畢竟,我曾經那樣狂妄地宣稱要逆天一戰。帝俊輕輕笑了一聲,大手握住我抬著的手,將我攙起。我順勢邁步,他卻緊跟著挨過來,竟一手握著我的手,另一手摟住了我的腰。我腳步一滯,他趁勢低頭,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既然要演,咱們索性演得熱鬨些給他們看,才不枉費今晚他們都過來不是?”說著,輕輕一帶,我便跟著他的步子,邁上了台階。在彆人眼裡,隻怕就是一副深情款款的天帝寵幸畫麵,就連我自己,也控製不住地耳邊陣陣發熱。來到禦座前,羲和已經麵沉似水,卻還強自按捺著。我故意隻瞟她一眼,便在帝俊的另一方安然入座。接著便是例行的群臣拜賀,祝酒,我掃視一番,文樞的座位排在一個不怎麼起眼的位置,我端起麵前的酒杯朝他遙遙地一敬,他也看到了,回敬了一下。天界對外時時宣講教化禮儀,自己人聚在一起,照樣是一派勸酒豪飲的放縱醜態。我高高在上,底下那些個小動作一一收入眼底,權當看戲。“妹妹,聽說妹妹的閨名是雲箏,真是個好聽的名字。來,姐姐我敬你一杯。以後在這裡要是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儘管來跟姐姐說。”羲和突然端起酒杯,朝我一笑,竟是想先發製人。又是姐姐,又是妹妹的,想敲山震虎告訴我你實際上才是這天宮裡的女主人嗎?我怎能讓你如願?我也端起酒杯,冷冷一笑:“天後娘娘好靈通的消息,這麼快就將雲箏的事情打聽清楚了。不過說起來,雲箏自出生到現在,也不過區區兩百歲,您這一聲妹妹,我可承擔不起。以後還是叫我雲箏或者靈後的好。”說完,我一仰頭,將杯中酒喝乾了。不管什麼身份、地位、宗族,年齡永遠是女人的大忌。我話一出口,羲和的臉就沉了下來,偏偏我還是笑臉相對,隻得氣呼呼地將酒喝下去,扭頭不再看我。我也不管她,笑容依舊,輕輕放下手中酒杯,轉頭欣賞台下的歌舞。過去的我,生長於靈山,得天獨厚,任性天真。相伴的金龍,也是個天之驕子,從不知人心險惡。我倆率性而為,對世事懵懂無知,隻知道開心就大笑,不滿意就打一架。這樣的我,當然不是羲和的對手。可如今,我已在人世間浸淫千年,看遍了那些勾心鬥角,又在靈界的朝堂上磨練了百年,早已今非昔比了。羲和,如今就是你不和我鬥,我都不打算放過你了。當年你送來一杯剔骨的毒酒,這次又送我散功的猛藥,我不十倍百倍的還你,又怎麼對得起你的煞費苦心?正在這時,就聽得殿外大聲通傳:“天罡星君到——”我的心隨著這一聲猛地收縮,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看向門口。隻見那裡,一抹青色的挺拔身影,正慢慢走了進來。雙手在寬大的袖子裡攥得死緊,心裡仿佛被熱油澆注著一般燒灼得生疼。看著那人淡漠地走近,朝著我們的方向躬身施禮:“天罡拜見天帝陛下,恭賀陛下新婚大喜。”“哼,天帝陛下大婚賜宴,天罡星君也如此姍姍來遲,好大的架子。”不等帝俊開口,羲和已搶在前麵,冷冷地訓斥了一聲。殿內的氣氛頓時冷凝起來,說笑聲停止,天罡倒是不痛不癢的麵無表情,隻是恭敬地垂首站立著。“天罡怎麼才來?遲到了該罰酒。”身邊的人心情倒是很好,一點不受氣氛的影響,語調中都帶著笑意。聽到他說話,天罡便抬起了頭。“臣前些日子去查處蓬萊與昆侖兩處的仙官瀆職之事了,一刻前方才趕回,因沐浴更衣故而來遲了,陛下贖罪。”天罡淡然地說完,又微微躬身施禮。帝俊大笑兩聲:“自家父子,哪有那麼多罪過可言?大喜的日子,不講那些虛禮。你能趕回來就好,路上也是辛苦,酒便不罰你了。”父子?我心裡突然有些混亂,整個腦子好像被根棍子攪動起來一般。這時,他突然有拉起我的手,極親昵地將我拉入懷中。“不過,今日是朕與靈後大喜,你說什麼也該向靈後敬一杯酒才是。”說著話,早有彩衣的宮女跪在天罡跟前送上一杯酒,帝俊則親手將我麵前那隻空杯注滿,端到我麵前。我一言不發地任由他摟著,眼睛卻冷冷地盯著已經端起酒杯的天罡。我怎麼早沒有發現呢?其實,兩人的容貌,竟有著七分相似,隻是天罡身上少了他的霸氣,多了一份冷然。大約就是這樣,我才會一見到劉勳就控製不住地栽了下去吧。當初在冥府的時候他是怎麼說的?“昨日譬如昨日死,今日仿若今日生,劉勳不過是我這一世曆劫的身份,如今劫數已滿,我就要返回天庭,今後自然是再無相見之日,你好自為之吧。”天罡,你也沒想過我們居然會在天界再見吧?“雲箏,天罡是朕的兒子,喝過這杯酒,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說起來你也算是他的母後了。”大約是見我一直不接杯子,帝俊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嘴唇就在我耳垂邊廝磨,怪癢的。我猛地回過神,再一看,天罡正端著酒杯看向我,心裡頓時說不出的彆扭,於是縮了縮脖子,不著痕跡地拉開自己與帝俊的距離,抬手接過酒杯。天罡見狀,便雙手平舉酒杯致額前,朗聲說道:“天罡恭祝靈後陛下與天帝陛下比翼恩愛,永結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