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事件馬上被傳開,不論走到何處,學員總對我指指點點,小聲說著馬桶水什麼的,也或許他們隻是盯著Ah看,因為她還是全身濕透的狼狽模樣。她帶我去看幾個地方。打鐵鋪裡,幾個小孩正在打造自己的劍;藝術與工藝坊中,半羊人 (satyr)們正對著一個巨大的大理石羊男雕像噴砂;攀岩場裡,兩麵像真的山一樣的牆劇烈搖晃著,石塊掉落、岩溶噴發,假如你爬到山頂的速度不夠快,就會被擊中。最後我們回到獨木舟湖,那裡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到小屋去。“我要去上訓練課程,”Ah的語調很平淡,“晚餐時間是七點半,到時你就跟同屋你的學員到餐廳去。”“Ah,廁所的事情我很抱歉。”“那不是我做的。”她懷疑的看著我,我這才知道那的確是我做的,是我讓浴室設備射出水柱。雖然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廁所的確有回應我。在大家眼中,我跟抽水馬桶分不開了。“你需要去求個神諭。”Ah說。“什麼?”“不是‘什麼’是神諭。我會去問Chiron。”我盯著湖裡麵,真希望有人能一次直接回答我。但我沒料到真的有人從六公尺深的湖底回看我,所以當我看到兩個少女翹腳坐在水底的碼頭基座時,心臟猛然跳了一下。她們穿著藍色牛仔褲和閃閃發光的綠T恤,棕色的長發披在肩上,隨水漂留著,還有小魚在發間穿梭。她們對我微笑,向我揮揮手,好像我是久未見麵的老朋友一般。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於是也向她們揮揮手。“彆鼓勵她們,”Ah警告我:“水精靈老是亂放電。”“水精靈。”我重複一次,感覺自己完全崩潰。“夠了,我現在想回家。”Ah皺起眉頭說:“Percy,你還沒抓到重點吧?你現在就是在家裡,對我們這樣的小孩來說,這裡是地球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你是指精神錯亂的小孩嗎?”“我說的不是人類的小孩,應該說,不完全是人類的小孩,是混血人。”“一般是人類,那另一半呢?”“我想你知道。”我不願意承認,但恐怕我得點點頭。我感到四肢一陣震顫,有時候當媽媽提到爸爸時,也會這樣。“天神。”我說:“一半是天神,混血的天神。”Ah點點頭。“Percy,你爸爸沒有死,他是奧林帕斯眾神之一。”“這……太瘋狂了。”“很瘋狂嗎?想想神話裡的天神最常做的事情是什麼?他們跑到凡間和人類墜入愛河,然後生下孩子。你以為他們最近幾千年會改變這個習慣嗎?”“可是那隻是……”我幾乎將“神話”兩字說出口,當我想起Chiron的警告,他說兩千年後的人可能也會把我當成神話。“可是如果裡麵所有孩子都是混血的天神……”“半神半人。”Ah說:“這是正式用語,或者也可以叫混血人。”“那你爸爸是誰?”她的手緊緊握住碼頭的欄杆,我的問題一定踩到地雷了。“我爸爸是西點軍校的教授。”她說:“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沒再見過他了,他教美國史。”“他是人類。”“拜托,你以為一定是男天神跑去找有魅力的女人嗎?你根本歧視女性嘛!”“那你媽媽是誰?”“六號小屋。”“誰啊?”Ah直接講了:“雅典娜,智慧與戰技之神。”好吧,我想著,有何不可呢?“那我爸爸是?”“不確定。”Ah說:“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除了我媽以外,她知道。”“Percy,或許她也不知道。天神不常顯示出他們的身份。”“我爸會的,他愛我媽。”Ah的表情很謹慎,他不想讓我幻象破滅。“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他會留下記號,這是唯一能確認你身份的方法。你爸爸必須留個記號給你,宣示你是他兒子。有時候會這樣。”“但有時候不會?”Ah抓著欄杆的手掌開始來回轉動。“天神很忙,他們有很多小孩,所以不一定每一次……嗯…九-九-藏-書-網…有時候他們並不在乎我們。波西,他們不會管我們。”我想起來Hermes小屋的小孩,那些陰鬱消沉的青少年,像是在等一通從沒打來的電話。我在Yancy 學校也認識這樣的小孩,富有的爸媽把他們推給寄宿學校,因為太忙而沒時間理他們。可是,天神應該要表現得好一點吧。“所以,我被困在這裡了。”我說:“就這樣嗎?我要在此度過餘生嗎?”“不一定。”Ah說:“有些人隻有暑假待在這裡,假如你是阿佛洛狄忒或狄蜜特的孩子,你可能沒有戰鬥力,所以怪物或許會放過你,這樣的話,你就可以隻在這裡接收幾個月的暑假訓練,其他時間住在凡人的世界。不過,我們之中有些人一離開這裡就會非常危險,所整年都住在這裡。在凡人世界中,我們會吸引怪物前來,怪物能感覺到我們,向我們挑戰。很多時候他們會在我們長大到足以引起麻煩時才出現,大約是十歲到十一歲時。過了這個年齡,大部分半人半神不是到這裡來,就是被殺了,隻有少數幾個在外麵世界成功存活下來,而且變成有名的人。相信我,如果我說出他們的名字,你一定知道是誰。他們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半人半神,不過這種例子非常非常少。”“怪物不能進來這裡?”Ah搖搖頭。“不能,除非他們是故意被放入森林,或是被營裡的人召喚進來。”“為什麼會有人想召喚怪物?”“練習打鬥,或是惡作劇。”“惡作劇?”“重點是,分界線吧凡人和怪物隔絕在外。從外麵往這裡看,凡人隻會看到山穀,不會發現不尋常的景象,他們隻會看到一個草莓園而已。”“所以……你是整年都住在這裡的人?”Ah點點頭,她從T恤的領口裡拉出一條皮項鏈,上麵有五顆不同顏色的珠子,很像Luke的項鏈,不過Ah的還串著一隻很大的金戒指,看起來很像大學紀念戒指。“我從七歲就在這裡了。”她說:“每年八月暑假課程的最後一天,我就會得到一顆珠子,代表我有多活了一年。我在這裡的時間比大部分指導員還久,他們都已經上大學了。”“為什麼你那麼小就來這裡?”她搓搓項鏈上的戒指,“不關你的事。”“喔。”在尷尬的沉默中,我呆站了約一分鐘。“所以……我也可以馬上走出這裡,假如我想這麼做的話,是嗎?”“那是自殺的行為,不過如果Mr.D或Chiron允許的話就可以。話說回來,他們在暑期課程結束之前是不會允許的,除非……”“除非?”“除非你被指派尋找任務,可是這很少見,最後一次的……”她的聲音變小了,從她的語調中,我知道最後一次的狀況一定不太好。“話說回來,在病房中,”我說:“當你喂我那個什麼東西……”“那是神食。”“嗯,那時你有問到夏至的事。”Ah的肩膀緊繃起來。“你真的知道些什麼嗎?”“嗯……不是,以前我在那間學校時,無意間聽到Grover和Chiron講到這個。Grover有說到夏至,還說什麼我們時間不多了、期限快到了。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緊握拳頭說:“我也想知道。Chiron和半羊人 (satyr)知道,可是他們不告訴我。奧林帕斯有了麻煩,而且非常嚴重。但上次我去那裡時,看起來都很正常。”“你去過奧林帕斯?”“我們這樣整年長住的人,比如Luke、克蕾莎、我,還有少數幾個人,會在冬至時去那裡校外教學,那也是天神召開年度會議的時候。”“可是……你怎麼去呢?”“當然是坐長島鐵路,在賓州車站下車,然後到帝國大廈搭乘特殊電梯到六百樓。”她看著我,像是很確定我早就知道了。“你真的是紐約客吧?”“喔,當然。”據我所知,帝國大廈隻有一百零二層,可是我決定不要說出來。“就在我們去參觀之後,”Ah繼續說:“天氣變得很怪異,好像天神們開始打鬥一樣。從那次到現在,有兩次我偷聽到半羊人 (satyr)說的對話,我能解讀出來的隻有某個重要的東西被偷了,如果夏至前沒歸還的話就會有麻煩事發生。你來的時候我原本希望……我是說,除了阿瑞斯以外,雅典娜和誰都能和睦共處,不過她也曾和Poseidon互相競爭。可是我的意思是說,撇開那些不談,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工作,所以我猜你應該知道一些事。”我搖搖頭,希望能幫上她的忙,可是這時真的又餓又累,精神不堪負荷,沒辦法再問更多問題了。“我必須獲得尋找任務,”Ah喃喃自語:“我已經夠大了,加入他們能夠把問題告訴我……”我問道附近傳來烤肉的香味,Ah一定聽到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她叫我繼續走,說晚一點再來找我。我讓她一個人留在碼頭,她的手指著欄杆的另一邊,想在策劃一個作戰計劃一樣。回到十一號小屋,每個人都在講話、起哄、等待晚餐時間到來。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很多學員的五官很相像:尖尖的鼻子、上揚的眉毛、調皮的笑容,他們是那種會被老師牢牢貼上問題學生標簽的小孩。謝天謝地,當我走到我在地板上的床位,還把彌諾淘的角砰一聲掉在地上時,並沒有引起什麼注意。指導員Luke走過來,他也有荷米斯家族的外貌特征,雖然右臉的傷疤影響了他的樣貌,但他的笑容仍完美無缺。“我幫你找了一個睡袋。”他說:“還有這個,我從營隊商店偷了些盥洗用品給你。”我無法分辨他說偷東西時是不是開玩笑。我說:“謝謝。”“不客氣。”Luke坐在我旁邊,背靠著牆壁。“第一天很難熬吧?”“我不屬於這裡,”我說:“我甚至不相信天神的存在。”“嗯,”他說,“我們剛開始時都是這樣,可是一旦你開始相信了他們,事情也不會變的比較簡單。”他的聲音中的苦澀讓我很驚訝,因為Luke看起來似乎是個很隨和的人,不論什麼事情都能處理好的樣子。“那你爸爸是荷米斯?”我問。他從背後的口袋拉出一把彈簧刀,這一瞬間我還以為他要挖出我的內臟,不過他隻是把自己的涼鞋上的泥巴刮掉而已。“是啊,荷米斯。”“腳上有翅膀的信差。”“就是他,信差、醫生、旅人、商人、小偷,其實就是所有使用道路的人。這也是你待在這裡的原因,好好享受十一號小屋的好客與熱情吧,荷米斯對於他守護的誰並不挑剔。”我明白Luke並不是沒把我放在眼裡,隻是腦子裡塞滿太多事情。“你有看過你爸爸嗎?”我問。“看過一次。”我等著,想看他是否願意告訴我,顯然他不想說。我猜這故事和他臉上的疤可能有關。Luke抬頭擠出一個笑容。“彆擔心,Percy。這裡的學員絕大多數是好人,畢竟我們是個大家族,大家都互相照顧。”他似乎了解我的失落感,而我也很感激他,即使他是我的指導員。像他這樣比我年長的學長,大可以用高高在上的態度知道我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學弟,可是Luke卻歡迎我加入這小屋,還偷盥洗用品給我。這一整天下來,對我最好的就是他了。我決定問他最後一個大疑問,這個問題已經困擾我一下午了。“阿瑞斯那邊的克蕾莎嘲笑我是什麼‘三大神’的料。然後Ah說了兩次……她說我可能是‘那個人’,還說我應該去求個神諭。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Luke折起刀子說:“我討厭神諭的語言。”“你的意思是?”他臉上傷疤旁的肌肉抽搐著。“我隻能說我搞砸了大家的事。過去兩年,隻從我那趟令大家失望的赫斯珀裡德斯果園之旅後,Chiron再也沒有指派我新的尋找任務。Ah非常想去外麵的凡人世界,她死纏著Chiron,最後Chiron告訴她,他從神諭的預言中知道她的命運。他沒有說出全部的事情,不過他說Ah命中注定還不能參加尋找任務,她必須等到……某個特彆的人來到營裡麵。”“某個特彆的人?”“彆擔心這個。”Luke說:“Ah把每個新來的學員都想成她在等待的那個預言。現在走吧,晚餐時間到了。”他說話的同時,遠方號角響起,不知為何,雖然我沒聽過這種聲音,卻知道那是海螺。Luke大喊:“十一號,排隊!”我們這個小屋大約有二十個人,排成縱隊往餐廳前進。我們依據年資來排先後順序,所以我當然是最後一個。彆間小屋的學員也出來了,除了那最尾端那三間以及八號小屋。那間白天看起來很普通的八號小屋,在太陽下山後竟開始閃耀著銀色光芒。我們往山丘上走,到涼亭餐廳裡去。半羊人 (satyr)從草地走過來加入我們,水精靈從獨木舟湖中浮出水麵。幾個女孩從樹林中出現,我說的出現是指“直接”從樹裡麵跑出來。我看到一個大約九或十歲的女孩,從楓樹樹身慢慢浮出來,又蹦蹦跳跳跑上山丘。這裡大約有一百個學員,幾十個半羊人 (satyr),十幾個森林精靈和水精靈。涼亭的大理石圓柱周圍有點燃的火炬,中央那浴缸般大小的青銅火爐裡有熊熊燃燒的火焰。每間小屋都有專屬的桌子,覆蓋著紫色鑲邊的白桌布。有四張桌子是空的,但我們這桌卻擠滿了人。我在長椅一端擠出一小個位子,但屁股的另一半仍懸在椅子外麵。我看到Grover坐在十二號桌,同桌的還有Mr.D、幾個半羊人 (satyr)、兩個胖嘟嘟的金發男孩,看起來和Mr.D很像。Chiron站在旁邊,因為這野餐對半人馬而言實在太小了。Ah坐在六號桌,和一群表情嚴肅、運動員型的小孩坐在一起,所有的小孩都和她一眼有著灰色的眼睛和金黃色的頭發。克蕾莎坐在我後麵的阿瑞斯那桌。她顯然已經克服被水柱痛擊的陰影,因為她正對著朋友大笑、打嗝。終於,Chiron的蹄重重踏在涼亭的大理石地板上,蹄聲使得在場每個人頓時安靜下來。他舉起玻璃被說:“敬天神!”大家都舉起玻璃杯說:“敬天神!”森林精靈往前走,手中托著一大盤食物:葡萄、蘋果、草莓、起司、新鮮麵包,還有這個,烤肉!我的玻璃杯已經空了,不過Luke說:“說吧,你想要什麼都可以,除了酒以外。”我說:“櫻桃可口可樂。”玻璃杯裡裝滿了焦糖色的氣泡飲料。這時我想到一個注意。“藍色櫻桃可口可樂。”汽水變成深深的藍色。我小心的啜飲一小口,十分完美。這一杯敬我的媽媽。我告訴自己,她並沒有離開。這不是永遠的,她現在隻是在冥界,假如那是個真實存在的地方,總有一天……“Percy,這是你的。”Luke說。他遞給我一盤熏雞肉。我接過盤子,正張大口準備咬下食物時,卻看到每個人都站起來,拿起手中的盤子走向涼亭中央的爐火,我以為他們要去那裡拿個點心。“來吧。”Luke對我說。走近之後,我看到每個人都把盤中一部分食物丟進火中,有最成熟甜美的草莓、最鮮嫩多汁的牛排、熱乎乎的奶油卷。Luke在我耳邊小聲說:“這是獻給天神的祭品,他們喜歡這種味道。”“你在開玩笑。”他的眼神警告我,不要輕蔑以對,可是我忍不住懷疑:為什麼不死的天神、擁有萬能力量著會喜歡食物燃燒的味道。Luke靠近火焰,鞠躬,將一串碩大的紅葡萄丟進去說:“荷米斯。”我是下一個。真希望我知道該說哪個天神的名字。最後,我做了一個沉默的懇求:不論你是誰,請告訴我。我丟了一大片熏雞肉到火裡去。當我聞到一點點煙的味道時,我張大了嘴合不起來。那味道一點都不像食物燃燒的味道,而是熱巧克力、現烤的布朗尼蛋糕、火烤漢堡、野花,還有上百種美好的味道。這些味道不可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可是事實卻是如此,我差點相信天神沒有這陣煙會活不下去。在每個人都回到位子並吃完餐點後Chiron的蹄又重重踩著,喚起大家的注意。Mr.D邊大聲歎氣邊起身說:“好的,我想我最好跟你們這些小鬼頭打聲招呼,嗯,大家好。我們的活動主人Chiron說,下一次的奪旗大賽就在星期五,目前領先的是五號小屋。”一陣討人厭的歡呼聲從阿瑞斯那一桌傳出來。“我個人哪,”Mr.D繼續說:“可是一點也不在乎,不過還是恭喜你們。還有,我應該告訴你們,我們今天又一個新學員加入,彼得·強森。”Chiron小聲說了些話。“呃,Percy· Jar.D更正,“對啦對啦,就這樣,現在快到你們愚蠢的營火晚會會場去吧。”大家一起歡呼,然後往圓形露天劇場走去。阿波羅小屋的學員在那裡帶領大家唱歌,我們唱著和天神有關的營隊之歌,吃著烤棉花糖夾心餅,說說笑笑。最有趣的是,我不再覺得每個人都盯著我看,我覺得我回到家了。夜深了,營火的烈焰被卷進夜空化為點點星光,海螺號角在次響起,於是我們排隊回到小屋。當我倒在借來的睡袋上時,才知道我真的累壞了。我的手指環繞著彌諾淘的角,想著媽媽,腦中浮現的都是美好的回憶:她的笑容、孩提時代的床邊故事時間,還有她教我不被床上蟲子咬的方法。一閉上眼,我馬上睡著。這是我在混血營的第一天。真希望此時我已經了解到,在新家享受的時光竟然如此短暫。
第七章 天神的晚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