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指導,李指導……”張平秋朝著從男子100米複賽開始後,站在田徑場邊就有些愣愣出神的李誌忠大聲喊道。鳥巢國家體育場內**萬人的觀眾,即便不大呼小叫,嚷嚷著給選手加油助威,僅僅是一些彼此之間的低語討論,又或者幾聲輕咳,喝水咀嚼的聲音。在如此多人的情況下,最後依舊能夠在體育場內形成一股嗡嗡嗡如同機器運轉轟鳴的龐大嘈雜聲。“嗯?!怎麼了!”李誌忠似乎被耳邊張平秋的聲音給驚醒,才微微回過神,轉頭看向張平秋。“我們該回去了。”張平秋指了指賽場中間,男子100米五個小組的複賽已經結束,馬上跑道上要開始的就是女子3000米障礙賽,此時已經有好多工作人員忙著開始布置起障礙架和水池。“噢,好!”李誌忠點點頭,跟著張平秋一起沿著場邊向甬道方向走去,但是在離開賽場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跑道和滿場的觀眾看台,神色略有些複雜。“小張,蘇祖剛才是複賽第一嗎?”進入甬道的混合區內,李誌忠似乎已經從賽場內喧鬨的情緒剝離了出來,隨口和張平秋問了一句。“複賽是第二,小組第一的是牙買加的尤塞恩-博爾特。”張平秋略有詫異地看了眼李誌忠,整個複賽李誌忠都站在場邊,誰是複賽第一按說他是知道的。“嗯,好的。”李誌忠沉著聲又回了一句,看著周遭進進出出的運動員,兩人沒走幾乎,又聽他開頭問道:“小張,那半決賽的安排出來了嗎?”“還要等一會,組委會那邊核定完成績,出來之後就會通知到我們。”張平秋此時已經看出李誌忠有些不對勁,神色雖然平常,但明顯眼裡有著幾分焦慮和恍惚。他和李誌忠共事多年,對於老李多少也有些了解。雖然是底層上來的教練,但確實當得起精明強乾這四個字,對於蘇祖的生活、訓練和比賽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很少有像今天這樣,出現那麼幾分魂不守舍的感覺。“李指導,你沒事吧?”張平秋看著李誌忠的神色,還是再次出身問了一句,畢竟這個時候是8月份,帝都正值高溫期間,中暑感冒的情況還是很容易出現。“啊?沒……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李誌忠略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當先邁步穿過了混合通道區。張平秋抿了抿嘴,輕輕搖了搖頭,這會倒是知道老李是怎麼了。兩人轉悠著走過了幾段走廊後,很快就來到了一間運動員休息室。房間內,蘇祖正躺在按摩床上,理療師江大恒正在給他做賽後的肌肉放鬆。這屆奧運會蘇祖要參加的比賽和上屆雅典奧運會一樣,先後有男子100米和200米以及4x100米接力賽,為了保持狀態,無論是賽前熱身,還是賽後的按摩放鬆,江大恒基本上都處於隨時待命的狀態。一個好的理療師對於運動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在參加大賽的情況下,教練助理什麼的都可以不要,但理療師不可或缺。李誌忠進了房間之後,也沒有多說話,隻是找了個座位直接坐了下來,安靜得過分。“咳!”張平秋輕咳一聲,走到蘇祖身邊,輕輕碰了他一下。蘇祖抬頭看了眼張平秋,隻見他正朝李誌忠的方向努了努嘴。蘇祖再次又轉過頭看向另外一邊,頓時看見了李誌忠有些失神地坐在了椅子上,頓時起身和江大恒說道:“江師傅,我覺得放鬆得差不多了。麻煩你和張哥先出去等我們一下,我和師父說幾句話。”“啊?!”江大恒等著大眼睛掃了眼蘇祖,有瞄了眼李誌忠,頓時會過意來,拍了拍手道,“行,我和小張先出。”等江大恒張平秋兩人都出了休息室,蘇祖才轉頭看向李誌忠,“嗨,師父,想什麼呢,這麼憂鬱?”“那兩人都走了?”李誌忠抬起頭看著房間內隻剩下兩人,稍感奇怪地問道。蘇祖確實直接走到了李誌忠旁邊坐下,直接揉了下他的肩膀,道:“師父,你不會是還在替我擔心吧?”“唉……”李誌忠看著房間內隻剩下兩人,剛坐直的身體又微微耷拉了下來,輕聲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又搖了搖頭,露出了幾分無奈的苦笑。“你第一次打破全國紀錄的時候,我就想著,08年奧運會我們說不定有機會參加呢,沒想到今天竟然真看到你在鳥巢比賽了。”“那是不是有點老懷安慰的感覺?”蘇祖笑了笑。“去,你個臭小子。”李誌忠輕罵了一聲,看了看旁邊,從座椅旁邊的礦泉水箱裡找了兩瓶礦泉水,遞給了蘇祖一瓶後打開了自己手裡的一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砸吧著嘴,似乎喝了陳釀老酒一樣。“我是從來沒想過我們會走到今天,在接手你之前,我就已經覺得可能這輩子在禾島就當個普通教練,給人打打下手。嗬,誰知道……”說著,李誌忠又灌了口水,後麵半句卻再也沒有說出來。“師父,你彆擔心,明天我不會輸的。”蘇祖擰開了礦泉水瓶,輕抿了一小口,看著有些逼仄的休息間,緩緩說道。和李誌忠相處多年,兩人亦師亦父,彼此了解很深,從李誌忠進入休息間的神態,蘇祖就知道李誌忠的內心恐怕很是焦灼。蘇祖還記得最開始和老李去參加全國中學生運動會,那個時候老李還總是能夠繃得住,笑眯眯一幅安然若素的模樣。其實內裡,蘇祖很清楚他的每一次比賽,李誌忠都是最緊張的那一個。早先比賽,李誌忠總會不厭其煩地在賽前反複問蘇祖會不會緊張,其實隻是因為他自己緊張了。但作為一名主管教練李誌忠為了維持教練的形象,在外人麵前也怕弱了麵子,一直都是強撐著。而且在蘇祖麵前,他也不能把自己的這種緊張情緒傳遞給蘇祖,反而得不斷替他打氣,排解壓力。不過今天的表現,蘇祖也明顯看得出,老李有些沉不住氣。在鳥巢比賽,說來很簡單。但一個背負眾望的運動員,在無數國人的目光下,迎戰來自世界各地的對手,這些對手裡有曾經就和他廝殺得難分難解的頂級運動員,更有剛剛數月前打破了他保持的世界紀錄的當前最強者。如果輸了?或者表現不佳?那說不定就是千夫所指。這一點無論國內外都一樣。那樣無與倫比的壓力交替之下,蘇祖雖然能承受,但也是老李一直在保護著他,給他分擔了許多。在這樣的大賽下麵,主管教練承擔的壓力絲毫不輕,他除了麵對場上場下的壓力外,還有來自於體製和運動員本身的擔心。在蘇祖的記憶裡,他記得曾經劉陽宇退賽後引發的影響,他的主管教練孫平江,一個年過五旬的中年男人數度哽咽,淚灑發布會現場。“你呀……”李誌忠抬頭看了蘇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發出了不知是讚歎還是感慨的歎息聲。“有信心就好,彆受我影響了,我就是一時感慨。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放開了去跑!成績怎麼樣都沒關係。”“嗯。”蘇祖握著礦泉水瓶,隨手扔到了按摩床上,眼裡透著認真。他明白李誌忠的擔心和焦慮,在今年的奧運會開始,他自己一樣深感壓力,尤其是當博爾特打破世界紀錄之後,更是如此。但,在壓力之下的患得患失,麵對競爭對手的恐懼,從來沒有用。蘇祖知道該如何去承受和麵對這些無形的壓力。他近來不時都會想到過去,想著那個已經漸漸快從記憶裡淡漠無影的前世人生軌跡。那曾經無數個掙紮歎息的夜晚,無數次輾轉床榻和輪椅的絕望與痛苦,那時候的他已經沒有再想過人生還能有什麼價值。也是那個時候,他在問自己,他最大的遺憾是什麼?答案不是多賺點錢,不是避免自己出那次事故,不是他已經做過的所有事情……而是,那些他曾經有想過,卻未能付諸於實踐的事情。沒有冒過的險,沒有追過的夢。坐在輪椅上絕望地看著天空的時候,他想得最多的就是那時年少時的夢想。而上天給了他機會,給了他一個讀檔重來的機會。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另外一個人生。成為一名運動員,馳騁在跑道之上,去實現追逐過的夢。不是人們選擇夢想,而是夢想選擇人們。當一切重新來過,他就想拚命抓住那個選上他的夢想。那個屬於他自己,感動他自己的夢想。過程會很艱難嗎?是的,很艱辛。沒有捷徑,會跌倒許多次。世界上沒有平滑的山,誰想要登上山頂,誰就必須先爬過陡峭的山脊。會時常感到壓力,會枯燥乏味,會灰心喪氣,會痛苦不堪。但這一切都會是自己走上競技體育這條路,成就非凡所會遇到的必然問題。這是競技體育,這也是人生!我有過一次的遺憾,又如何再能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