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師如月一行人已經進入四方塔。
老爺子滿臉菜色地將諸葛青雲拉到一邊：“不是，你沒跟我說她也要來啊！”
“你現在出去，也還來得及。”
那邊臨淵滿臉莫名奇妙：“他倆又嘀咕什麼呢？”
師如月：“老爺子似乎對你有點意見。”
“哎！哎！不是！你這姑娘怎麼說話的！挑撥離間都不背人兒是吧！”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地匆匆折了回來。
諸葛青雲跟在後麵笑眯眯打圓場：
“你都這把年紀了，不至於還跟‘小姑娘’計較吧？”
“去去！少拉偏架！你也是個心黑的！不難怪你倆能是一對兒呢！”
這邊四人吵吵鬨鬨，那邊同樣進了四方塔第一層的玩家，看他們卻好似在看什麼神經病。
四方塔喂！搞不好會要命的地方！
居然還有閒心插科打諢，一會兒死了彆連骨頭渣子都找不著！
“噓，安靜。”
諸葛青雲打了個手勢，示意老爺子噤聲，目光卻盯著遠處的漆黑。
老爺子一瞬安靜下來，也轉身隨之望去，明明還是那略顯佝僂的身軀，明明還是那張驚悚的鬼臉老頭麵具，整個人氣場，卻好似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臨淵注意到這轉變，不由得神色一怔。
但隨即又是苦笑。
為什麼她會在一個素不相識的古怪老頭身上，看到那位的影子？
她一定是瘋了。
臨淵甩甩腦袋，也即刻進入備戰狀態。
四方塔第一層，就是黑洞洞的一片，除了每個玩家腰間身份牌的光暈，便再看不到其他。
但黑暗中那一聲更比一聲粗重的鼻息，卻在彰明較著地提醒著他們，那裡，蟄伏著一隻耐心即將耗儘的恐怖巨獸。
“在那裡！快！一起上！”
不等師如月四人動手，其他玩家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
那是巨獸嗎？
不！那是他們即將到手的巨額積分和靈珠！
於是眾多妖族一擁而上！
身份牌淡淡的幽冷瑩光在黑暗中交織纏繞，彙聚成一片，使得師如月四人站得老遠，也能隱約窺見部分戰況。
一眾妖族為了積分和靈珠，個個都殺紅了眼，恨不得十八般武藝齊上陣，人形獸形半獸形來回切換，戰得那叫一個如火如荼。
那巨獸眼睛像兩個血紅的大燈籠，發起衝撞時，眼睛一眯，頸部鬃毛便呈流線型掠過，整個身影都化作一道閃電。
頭頂如玄鐵般堅硬銳利的犄角，主動迎擊，三兩下就撞得幾個妖族法器俱碎！
“這是......上古神獸，諸懷？”
古籍中關於諸懷的描述也隻有寥寥數語。說其狀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音如嗚雁，有食人之性。
除此外，也無其他。
不過既然能放在第一層，就應該不是太厲害的家夥。
師如月打了個哈欠，繼續觀戰。
震耳欲聾的碰撞鏗鏘聲，在黑暗中陣陣回蕩，眼下吃了悶虧的妖族已經開始嘗試配合。
有的刀劍齊鳴，吸引諸懷注意，為其他同伴爭取機會；有的速度拉滿化作旋風，圍繞著諸懷高速旋轉，限製諸懷走位；有的乾脆獸化俯衝，於地底上躍，用利爪狠狠抓向諸懷腹部......
諸懷怒吼一聲，細長的尾巴一甩，便有龐大氣浪蕩開！所到之處，眾妖皆被震退！
即便如此，妖族也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一次又一次反複發起攻擊，受傷過重就立刻退下調息，其他妖族則迅速補位。
說白了就是車輪戰。
隨著時間的流逝，諸懷身也無可避免地添了些傷勢，撕開的皮肉、深可見骨的爪痕、利刃留下的創口......
那邊一眾妖族玩家衝鋒陷陣，這邊師如月四人樂得清閒。
老爺子是個閒不住的，看著五顏六色的靈力炸來炸去，嘴裡時不時就要銳評兩句。
“哎呦，這一劍差了一點兒！萬一中了沒準兒能斬下那東西一條腿呢！”
“平時練劍總是差不多差不多，到了關鍵時刻才會總是差一點差一點！”
“嗨呀，還以為多厲害呢。這麼多人一起上，半天了也沒見傷到那東西一根汗毛。”
“一開始勢頭得倒是蠻凶的，卻原來都是假把式。嘖嘖，年輕人喔......”
“給老子閉嘴！當混子還他媽的比比賴賴！等哥幾個先解決了這四角水牛，再跟你們算賬！ ”
眼見諸懷顯露疲態，那些玩家也終於有了喘息之機，一老哥再也控製不住脾氣，暴躁地罵了回來。
“哎呦呦，我好怕喔！”
老爺子努力地維持著人設，吱哇吱哇動作誇張地挑釁著。
然而在師如月和諸葛青雲眼中，他的每一個舉止，都無不透著刻意。
關於老爺子的真實身份，兩人其實早已有了猜想，甚至早在進入四方塔之前，就通過某種方式，得到了明確驗證。
兩人倒也並不著急戳穿他，就靜靜看著他表演。
那邊暴躁老哥一聽老爺子還敢主動挑釁，更生氣了，於是雙方隔空掀起激烈罵戰。
正罵得興起時，一直留心著戰局的師如月敏銳發現一絲不對。
諸懷的進攻軌跡，變了。
“散！”
師如月輕喝一聲，同時人已縱身疾退！
諸葛青雲與臨淵亦同步拉開距離！
唯有老爺子沉浸在罵戰中，沒來得及反應，一妖族大漢就從他身側掠過！
再一瞬，諸懷已在眼前，鋒利的巨爪朝著他兜頭抓下！
“臥槽！玩兒陰的！”
老爺子大驚，立馬召出本命武器橫刀一攔！
巨爪與長刀相撞！
老爺子退三步，諸懷退十步！
一眾等著看老爺子笑話的妖族全傻了眼。
臥槽。
看走眼了。
老爺子看著自己手中的刀，怔了一瞬，又感覺到身後那道仿佛要將自己燒出兩個窟窿的灼熱眼神，歎息。
完了，瞞不住了。
他眼中神色一鬱，未發一言，再次提刀，主動向諸懷攻去！
他的刀，野蠻、狂浪，大開大合，看似毫無章法，卻沒有一刀是無用之功，長刀一掃，便是海沸山搖之勢！
諸懷本就受了傷，眼下更是節節敗退，不出三個回合，就叫老爺子斬下一對犄角，倉惶逃竄！
老爺子還欲乘勝追擊，周遭的黑暗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變作灰蒙蒙的濃霧，第二層的入口也顯露出來。
“諸懷居然......認輸了......”
有玩家失神地喃喃道。
這下，再沒人敢對老爺子大小聲了。
連那跟老爺子對罵的暴躁老哥，也縮起脖子，裝起了鵪鶉。
惹不起惹不起......
“咳，感謝前輩出手相助。先前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還望前輩海涵。”
一眾玩家尷尬地向老爺子道謝。
老爺子點點頭，沒說什麼。
見老爺子沒有要秋後算賬的意思，玩家們就趕忙溜了，順著通道直接第二層。
臨淵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老爺子。
老爺子沒看她，隻向師如月二人拱了拱手：“你們且先行一步，我們隨後就來。”
這個“我們”，自然指的是他和臨淵。
師如月和諸葛青雲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頭，並肩朝著第二層去了。
於是第一層就隻剩了老爺子和臨淵。
“為什麼他的刀在你這裡！”
臨淵一個箭步衝上來，長劍出鞘，橫上他的脖頸。
“說！”
老爺子緩緩直起佝僂的背脊，肩膀舒展而開，身軀便立馬變得高大偉岸起來。
他俯視臨淵，平靜道：
“臨淵，我不認你，你就該懂我的意思。”
當他的聲音不再刻意偽裝，便顯得低沉磁性，帶著天然的上位者威壓。
此話一出，臨淵整個僵住，瞳孔劇烈震顫。
她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麼，卻嗓子乾澀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良久，臨淵收回劍，後退一步，行了一個標準的下屬禮。
“是屬下......逾矩了。”
“嗬。”
他嗤笑一聲，麵具下，一雙紫眸帶著若有似無的邪氣。
“當初你與我定下契約，立誓永遠效忠妖域之主，無論是誰坐上那個位置。可後來，你卻跑到偏遠之地，圈一塊領域，當起了勞什子海神。臨淵，或許你應該解釋一下。”
臨淵臉色一白，咚地一聲單膝跪下：
“屬下知罪！”
“若非親耳所聞，我還以為，你會按照約定，替我守好妖域。”
“可您不是......”
“臨淵。”
老爺子打斷了她。
臨淵臉色慘白到接近透明。
她開始回想她所了解到的，“老爺子”這數萬年來所經曆的種種苦難。
當“老爺子”不再是陌生的“老爺子”，而是她記憶中那位意氣風發的青年，一切就變得讓她難以接受起來。
臨淵一雙美目漸漸變得赤紅。
千幻！他怎麼敢！
老爺子見她已經完全聽不進去自己在說什麼，便也失了溝通的欲望，冷淡道：
“起來吧，如今你效忠的該是現任妖域之主諸葛青雲。便也無需再對我，俯首聽命。”
臨淵隻覺得心中無比悲戚，對千幻的恨意，也再次達到頂峰。
她一定會殺了他！一定！
“我知道了。”
臨淵緩緩站起身來，聲音微微顫抖著，卻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強行平複了情緒，問道：“您還要繼續隱藏身份嗎？”
“臨淵啊臨淵，你該問的，不是我是否要繼續隱藏，而是你自己，是否要如實向上彙報。”
“不。”
臨淵第一次向他說了不。
“既然如今您已不再是......”
話說一半，她又頓住，改口道：“既然您說我已無需再對您俯首聽命，那麼我如何抉擇，便也不必您來操心了。”
她不會做任何不利於他的事。
從前，現在，未來。
老爺子手中的刀化作點點黑金色光點消融，睨她一眼，冷嘲道：“許久未見，你倒是多了幾分骨氣。”
“是您從未了解過我。”
或者說，是從來不曾想要了解過我。
老爺子沒再回話，重新將身子佝僂下去，聲音也偽裝起來：
“走吧走吧，哎呦我這把老骨頭，也是快生鏽了。”
臨淵還是有點不適應他“老爺子的身份”，苦哈哈笑著應聲：
“走吧，那兩位該等急了。”
......
等他們上到第二層時，第二層安安靜靜。
師如月雙臂環胸，倚靠在牆邊假寐。
諸葛青雲站在書架前，手裡拿了一本樸素封麵的書在翻看。
聽見動靜，兩人齊齊望過來。
“聊好了？”
諸葛青雲似笑非笑地問道。
老爺子嘴角抽了抽。
又來了，又是這個眼神。
讓他感覺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一樣。
不過他也無所謂是否真的被看穿，隻要他們不直接拆穿他，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裝傻充愣。
不是他不能暴露身份。
是他不願暴露身份罷了。
因為......
那個名字，在妖族心中的分量太重太重，他可以在數萬年前就身死道消，可以魂飛魄散六道之內再無輪回，甚至可以漸漸湮滅在時間的洪流中被徹底忘卻。
但不能是一個受儘迫害，整日蓬頭垢麵的古怪老頭。
思及此，老爺子直接跳過了諸葛青雲的問題，笑嘻嘻道：“這是第二層已經掃蕩乾淨了？”
諸葛青雲也不追根究底，從善如流道：“當然。”
老爺子環顧四周。
比之第一層，第二層雖然暗，但視野是清晰的，四麵陳設的都是滿牆的書架，架上擺滿各式各樣的書冊。
“是些什麼書？”
“好像是謄抄的一些異世界話本。”
諸葛青雲向他揚了揚手中書本的封麵，上麵金燦燦幾個大字：
《法海智取女兒國國王》
“什麼玩意兒？！”
老爺子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哪裡來的山寨版！”
諸葛青雲聳聳肩：“能出現在這裡，還能是正版？”
師如月站直身子：“走吧，第三層。”
諸葛青雲笑吟吟應了聲好，然後便利落地將書合上放回書架。
於是一行人向第三層走去。
第三層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牆麵、地麵、天花板，皆為五彩琉璃所鍛，其間交錯鑲嵌著夜明珠，使得整層流光溢彩，像誤入了迪斯科舞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