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幻現在反而十分平靜。

但任誰都能清晰感受到他那極端平靜下翻湧的怒火。

師如月打了個哈欠，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然後側眸去瞧諸葛青雲，眸光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是一種來自真正強大者的，寬和的、包容的溫柔。

“去吧。我知道你等很久了。”

諸葛青雲一愣，隨即苦笑。

“在阿月麵前，我時常會覺自慚形穢。”

雖是如此說著，但再一瞬，他已經持劍殺到千幻跟前。

「不必形穢，我自是萬中無一，而你，亦是此間難得。」

師如月的話以傳音形式入他識海，燙得他靈魂都緊跟著顫了一下。

於是這一劍，便揮出斬天之勢。

千幻露出一個笑，身形再次消散。

幻術，屢試不爽。

“不膩嗎？每次都是同樣的招數。”

諸葛青雲的聲音響起時，他的劍就已經先一步預判了千幻現形的地方。

千幻的身體一分為二，血濺三尺。

“招數何在多？好用方可。”

千幻預判了諸葛青雲的預判，風中似有花枝拂動之聲，隨後，一個、兩個……數十個千幻出現，將諸葛青雲團團包圍。

“三年前，你如喪家犬般逃入靈域，三年後的今日，你同樣破不了我的局。”

十來個千幻，有的撚著桃枝笑，有的雙臂環胸姿態傲慢，有的垂首整理衣袖悠閒自得，神態各異。

諸葛青雲隻輕哼一聲，心念一動，長劍浮空，隨他掌上飛速結印，劍便飛出，化作數道劍影，虛虛實實，朝著每個千幻而去。

劍影是虛的，劍意卻是實的。

十個千幻紛紛散開，各自禦起靈力對抗劍意。

趁此機會，諸葛青雲放出神識全神貫注分辨千幻真身所在，然而，心口驟然的一痛，卻迫使他不得不重新看待自己的處境。

千幻的手，從身後將他胸口整個穿透。

準確來說，是胸口往下二寸，那是諸葛青雲內丹的位置。

古老的氣息，從千幻指縫間流瀉而出，又隨著他掌心重重一握，擴散開去，歸於天地。

剜丹碎丹一氣嗬成。

“可惜，你所看到的，哪一個都不是我。”

千幻幽幽道。

諸葛青雲有些艱難地扯出一個笑。

“或許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呢？”

錚錚——錚錚——

千幻愕然發現，空中那些劍影斬碎幻象後，竟沒有第一時間消失！

它們震動著，發出整齊劍鳴，隨其主號令，兀地衝天而去！在這過程中，分化，分化，再分化，落下來時，便已是遮雲蔽日！

這一招他認得。

青雲劍訣第三式，萬裡流光。

諸葛青雲就是這樣，明明是滿身罪孽的汙穢之人，卻偏要自欺，處處粉飾得光風霽月，一如他的名字，他的皮囊，他的劍招。

漫天劍意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裹挾著無邊殺意壓下。

他會死。

如果掏出諸葛青雲內丹的，果真是他真身的話。

隻可惜他向來行事謹慎，從不做貿然之舉。

不過還是幻象罷了。

可諸葛青雲怎麼偏偏用了萬裡流光呢？

他的必殺技很多，萬裡流光，是他所有劍招中，最不常用的一個。隻因其獨愛近戰，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中，是他對戰的樂趣。

而萬裡流光攻擊範圍廣，不必握劍也能隨心而動，指哪兒打哪兒，最是合適攻人不備、殺人措手不及。

與他的習慣背道而馳。

若他當真被幻象蒙騙，如此生死關頭，他怎會違背本能，去用他生理性排斥的招式來作為最後的反擊？

除非，這是他早就計劃好的。

甚至，這瘋子可能根本就不關心幻象是真是假！

腦中一瞬間閃過千萬種念頭，千幻眼中閃過厲色，身體已本能作出反應，朝天全力一揮桃枝，渾厚妖力蕩出與漫天劍影相撞，同時提氣驟退！

劍影隻滯住一息，隨後便衝破妖力，加速降落！可就這一息，也為千幻爭取到了無限生機！

他成功掠出了劍招的攻擊範圍。

哪怕不是全身而退。

鮮血滴滴答答，順著袖管淌下。

諸葛青雲揉著似乎仍隱隱作痛的胸口，衝他揚唇一笑。

他們太了解彼此了，所以千幻的猜測，半點沒錯。

諸葛青雲是故意露出破綻，誘千幻出手。

如果幻象是真，破開他胸口的便確定是千幻真身，那麼以他自己為中心的這一式流光，足夠要千幻的命。

至於他自己，區區“致命傷”，何足為懼？

如果幻象是假的，也無所謂。

千幻的幻術雖然高明，但這種即時性編織的幻境，若想同時影響目標的視覺與痛覺，其真身就隻能根據目標修為境界，保持在與目標一定距離之內。

不然無法完全保證幻術效果。

到了諸葛青雲這種修為，千幻的最佳施法距離，就隻有十步。

十步偏離了萬裡流光的攻擊範圍最中心，便無可避免地會留給千幻一絲反應時間，足夠他逃離圈外，但，不死，也得脫層皮。

“胸口往下二寸，是我內丹的位置。你連這都知道？我在你麵前，還真是毫無秘密。”

諸葛青雲招手，劍便重新飛來，被他握在手中。

“不過，都已三年過去，此等陳舊的情報，還是不要用了吧。”

他的內丹啊，早就被他親手剝離了。

他這平庸之輩，因吞噬了麒麟魂，融合了麒麟丹，而苟延殘喘至今。

他沉睡萬載醒來之後，每一分妖力的精進與運用，都脫離不開麒麟丹的協助。

可他清楚，他太依賴這顆內丹了。

厲害的大妖，內丹碎了也可重修，損些道行罷了，再練回來就是，不過時間長短。甚至有些大妖，會將內丹送給心愛之人當做定情信物。

但他與天生的妖族是不同的。

這顆本不屬於他的內丹，會成為他的命門。若一朝內丹破碎，他必遭反噬，修為潰散不說，還將永遠失去修行的能力。

他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三年前，他離開妖域時，哪怕是以修為倒退為代價，也選擇將內丹剝離出體。

一開始，內丹被他化作珠串戴在腕上。

後來，內丹被他丟給了一方空間。

空間本不屬於生靈道，就算借內丹之力覺醒自我意識，也不會影響內丹的最終歸屬權。

在規則上，這叫做寄存。

隻要他想，隨時可以取回。

再沒有比這更不被預料、更安全的寄存方式了。

如此一來，隻要他不神魂俱滅，隻要他的身體不被挫骨揚灰，他就是不死的存在！戰時也終於可以儘興！

“是我低估了你。”

千幻眼中幽暗，情緒複雜。

“現在高看，也還來得及。”

諸葛青雲如此說道。

言罷，再度提劍攻去。

妖力碰撞，天昏地暗，兩人從地麵戰至雲上，掀起風浪如雷。

下方，師如月也沒閒著，一邊留意著諸葛青雲的動向，一邊輕飄飄解決了好幾個渡劫境。

忽的，空中破開一道空間裂紋。

“嗬嗬……嗬嗬……”

伴隨著滲人的低笑，深黑色的鬼氣從裂縫中，如瀑布般傾倒下來。

“好熱鬨啊……”

是鬼修七殺。

“呔，鬼修！”

“這是什麼境界？為何我無法看透？！”

“蓮池師叔！這是……”

佛修們第一時間揮開糾纏的敵人，聚集在了一起。

蓮池臉色難看，從袖中取出一方銅鏡，照向鬼氣聚集的地方。

一瞬間，鏡中像被汙染，升起粘稠的黑色，很快就將鏡麵滲滿。

蓮池抿了抿發白的唇，語氣艱難地下了結論。

“……是大乘境。”

！！！

“大乘境？！”

“天呐！大乘境鬼修！快！派人回去請三位老祖出山！”

“你糊塗了？老祖們都被天機閣召去處理那些會吸靈氣的黑洞了！現在根本分身乏術！”

蓮池揚手，止住他們的爭吵，冷靜下令：“用誅邪陣。”

“可僅靠我們的力量如何夠——”

“必要時，我會以身祭陣。”

“師叔！！”

“休要多言！聽令！”

“是！”

於是，眾佛鄉弟子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