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歸來,和向死而生的區彆是什麼?”何歡問。“哈……難道不是一樣的意思,反正都是九死一生,活著回來了?”許衝回答。“好吧。”何歡垂下了眼,臉上是漠然的神色。許衝歎了口氣說:“何歡,後天我們中隊就去月球要塞了。”“嗯,你舍不得我啊?”何歡笑了起來。“你要好好的。我等你來跟我換防。”許衝說。“放心。”何歡回答。那天晚上,東區基地的高級心理醫生吳潤正在整理著自己的病例。當他整理到一個名為《高級機密》的病例文檔時,他頓了頓。裡麵是一段兩年多前的催眠視頻。一位年輕的戰艦飛行員躺在催眠艙裡。他有著出挑的容貌,以及冰冷的心。視頻裡的吳潤抬了一下眼鏡,用平緩的聲音說:“何歡,你活著從黑魘之戰回來了,但你的心還沒有。”這場戰役的官方名字是mars-18戰役,被稱為黑魘之戰是因為對於活著回來的人,絕對是心底的黑色夢魘。吳潤繼續說:“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麼。彆把恐懼壓在心底,彆讓它吞噬你。”何歡的眉心皺得很緊,他的聲音緩慢而清晰。他說,自己駕駛著破敗的戰艦和敵人周旋。火控手、防禦師還有修複師都陣亡了,要活下去就必須一個人控製四個位置。堅持了快三、四個小時,艙內溫度很高,氧氣也將要耗儘,但是身後那幫敵人讓他煩躁,因為怎麼甩都甩不掉。既然敵人糾纏不休,他決定跟他們浴愛河。經過了幾個小時的生死較量,他的心早就麻木。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台機器,將那幫敵人繞成了個麻團,一艘一艘將它們解決。他的戰艦剩餘能量不多了,每一次開火都是距離死神越來越近。終於剩下最後的兩艘敵艦,根據經驗,他解決了一艘,另一艘就會要他的命。可是在那一刻,他沒有恐懼,就連心跳都變得平靜。【嘿,兄弟們,我去了。】他笑了一下,艙內沒有回應,很孤獨。對於他來說,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後的高光時刻,但既不會有人欣賞,也不會有人鼓掌。一個靈巧至極的穿行,他繞到了其中一艘敵艦的斜側方,直接一發點射,斃掉了對手,然後不可避免地進入了另一艘敵艦的轟擊範圍。這時候,一艘戰艦穿梭而過,一發狙射,乾掉了它。利落、果斷,仿佛天生為了狙殺而存在。吳潤問他:“你抱著赴死的信念,卻忽然得救了。那是什麼樣的感覺?”那是在整段的休眠裡,何歡露出的唯一喜悅的神情。“我的心臟像是被穿透了。忽然發現自己不是麻木的,所有的感覺包括恐懼、疼痛還有心跳都回來了。”吳潤忽然明白,如果不是那艘戰艦,何歡就算真的活下來了,他也會失去人類的感情。那艘戰艦的編號是47,屬於關城。吳潤聽說過關城,和何歡一樣是a級操作員。隻不過何歡在火衛一要塞,而關城在月球要塞,他們倆一直王不見王,卻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麵。吳潤輕聲問:“他救了你就走了嗎?”“他說,我們回家吧。”那一刻,何歡的眼淚從眼角落了下來。吳潤看了一眼何歡的資料。他的父母早就沒了,大小這麼多場戰役下來,也許那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回家”。“我永遠記得那個聲音。”吳潤繼續引導著他:“那是什麼樣的聲音?”“帶著不成熟的哽咽,好像壓抑著極大的痛苦,但卻讓我覺得……溫柔得要命。”吳潤愣住了,一個意誌堅定的戰艦操作員,就這樣被一句話征服了。何歡生還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關城,他想再聽一次關城的聲音,想要認識這個人。但是所有人都告訴他,關城陣亡了,死因是缺氧和高溫休克。何歡根本不敢相信,那麼利落的狙殺,那麼完美的飛行軌跡,關城哪裡像是缺氧了?哪裡像是意識不清?關城被追認為s級操作員的時候,何歡在心理監測室裡,他的精神狀態瀕臨崩潰。作為主治醫生的吳潤,收到上級的指令――不惜一切代價挽回何歡。但是何歡對吳潤隻提出過一個要求。“想聽關城的聲音。”但是關城沒有任何聲音記錄留下來。【我們回家吧。】――那是唯一能讓何歡堅強起來的句子。可能說出那句話的人已經不在了。吳潤記得那天,他坐在何歡的座椅邊,何歡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棋局很精彩,看得出來何歡的智商很高,而這樣的人往往最難走出來,但也最擅長偽裝。在那之後,吳潤無論怎樣測試何歡,他都能讓自己正常通過。何歡離開了心理監控室,通過了s級操作員測試,風光無限。吳潤分析過何歡的戰艦操作,比之前更快更敏銳,他借助戰艦在模擬戰場裡為所欲為,把自己瘋狂的念想變得合理,除了每個月吳潤開給何歡的安眠藥。吳潤早就知道何歡的結局:他會像東區的活招牌一樣等著退役或者……運氣不好火星上的敵人再臨,他大概會戰死。直到上個月,何歡忽然來和他聊天。“吳潤,我路過飛艦大賽,在場館外的小店裡買口香糖,你猜我見到了誰?”吳潤搖了搖頭,這是兩年多來第一次何歡主動來找他。何歡的聲音很平靜,嘴角是他一貫的淺笑,但吳潤記得他那天的眼神,明亮而堅定。“那個男孩兒他說‘預賽一萬一場,不給錢,我就回家。’我當場就認出了他的聲音。”吳潤知道“回家”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那是關城陣亡之前,對何歡唯一說過的,也是最後的一句話。“那個男孩子,他穿著寬大運動褲,留著短寸……嘴裡咬著零食,好可愛。你說一個大男孩怎麼能那麼可愛?”吳潤張了張嘴,想告訴何歡那隻是巧合,“回家”兩個字而已,誰說出來都可能像關城的聲音。當著何歡的麵,吳潤就造訪了基地的內部資料庫,找到了一則信息,整個人都頓住了。47號戰艦生還者賀行(預備役)。“真的是他。”何歡的手輕輕碰了上去,就像是害怕戳碎自己的夢。那一瞬間,原本麻木失色的世界,忽然變得鮮活了起來。吳潤的心臟跳得很快,和咖啡不耐受的心跳加速不同,因為他在何歡的眼底看到一種渴望,熱烈的瘋狂的,就想要燃燒起來全部拿給某個人看。就在他看著那張照片時,吳潤的脖子被一隻手扣住了。“吳潤,有些事情你該保持沉默。”何歡的聲音在吳潤的耳邊響起。“關城的戰艦,其實是賀行開……”關城的戰艦是賀行開回來的!這樣高超的操作能力,必須上報聯邦艦隊!吳潤的喉嚨被何歡扣緊了。何歡的手指抵在唇上,輕聲說:“如果他回到艦隊,隻能是因為我,而不是因為艦隊。”“就算我不說,數據庫也會發現。你無法一直保護他。”“擁有他的是我,不是聯邦艦隊。”何歡靠在吳潤的耳邊說,“你知道聯邦艦隊的方式,強行匹配隻會毀掉他。”吳潤的喉嚨動了動,然後他妥協了。守口如瓶不是為了聯邦艦隊,而是為了何歡。就在吳潤將資料整理好的時候,敲門聲忽然響起。他打開門,竟然看見了何歡!吳潤微微一愣,眼前的何歡臉上沒有平常的笑容,冰冷地站在那裡。他說:“我想睡一覺,給點好用的藥。”“為什麼睡不著?”吳潤沉下聲音問。“我想起了\魘之戰。”何歡走進來,隨手拿了他的筆,在手中晃了起來。此時此刻,吳潤看著正在玩筆的何歡,還是會感覺對方隨時會握著筆紮過來。“何歡,我不會給你開安眠藥。能告訴我,今天賀行說了什麼讓你睡不著嗎?”吳潤問。“你怎麼知道是因為賀行?”何歡好笑地問。“這世上,隻有他能影響你的情緒。”何歡單手撐著膝蓋,靠近吳潤,用一種執著的目光說:“那你知道浴血歸來和向死而生的區彆嗎?”“浴血歸來的人,以活著為信念。向死而生的人,視死亡為常態。”吳潤劃出自己的治療係統,“你還要我給你開藥嗎?”何歡看著吳潤,然後起身利落地離開了。“不用。”第二天的早晨,賀行吹著口哨正要去另一條街吃碗拌麵,一出家門,就看到一輛黑色的懸浮車停在門口。車上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走了下來。“賀行嗎,你好,我是趙如鬆先生的助理,趙先生非常欣賞你在這次飛艦比賽中的表現,他想要和你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