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風暴是每夏必至, 或者說, 那是一種固定出現的災禍。假使狼群來了,還可挽箭力敵,但暴雨之下, 哪怕是梟龍堂也無能為力。但關內卻赤日炎炎,求一滴雨而不可得。這旱情在長江以北, 自入夏來,持續了將近三月, 許多地方到秋季怕是顆粒無收, 巍巍舒朝皇廷之中,朝中重臣無不愁容,他們與那些愚昧隻會推說是天下有冤案或君王不仁的人不同, 因為在九州, 一直不下雨就是確確實實的“天意”,觸怒蒼天降罪於民啥的不存在, 有腦子的都知道, 這就是規定好的必須要發生的事情,要舒朝上下為了賑災疲於奔命,國庫空虛,甚至民心背離。——隻怕即將到來的秋冬不好熬。粗粗一想,不是尚未剿滅的前朝餘孽, 就是將有人會起二心謀反,又或者說,嗯, 這看似平靜的京城,暗潮湧動,就算本來沒那個心思的,看著這天災**,也要開始活泛了。所以舒朝年輕的帝王心情不佳,從大臣到宮女都很能理解。明知道將有混亂朝政的大事要發生,但皇帝再怎麼有能耐,也不能讓老天下雨…於是人人都恨不能遠遠避開,就算當值或者麵君也是輕手輕腳小心翼翼。沒有風,就算有大塊的冰放在乾元殿各處,依然悶熱難當。 舒重衍沉著臉,攥著一張密折,坐在那裡不動很久了,他麵前還放著今天才由飛魚衛按例呈上來的各色消息密報,其中有一張,幾乎是九州高級npc人手必知的——江湖小報。很多事情,隻有玩家才知道,不看這個,就會錯失許多。譬如舒重衍此刻,如果隻是接到邊疆鎮遠大將軍蕭炎的折子,知道國師忽然孤身策馬去了塞外,尚不至於這般焦躁惱怒,關鍵在於江湖小報上所說的那場所有玩家都看得到的驚世之戰。生平第一次知道臨淵派,是他當太子的時候千方百計查到的。第一次得知那個師父是誰,是因為那個玩家,才忽然來的機會,天下第一謝紫衣…這名號聽著他就由來的有些怪異,舒重衍曾經疑心過湛羅真人與他是一個人,不過如今這情形,國師到底是為什麼貿然離開大軍的原因還用猜嗎麼?連謝紫衣都是險勝,國師隻怕也不是對手,如此…舒重衍神色陰沉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更漏聲聲,這廣寂的華美宮廷,有無數人在悄悄盤算著各自的心思,就這樣直到天明。“來人。”過久沒出聲,舒重衍本來就壓得低沉的聲音更顯暗啞。“陛下?”幾個近身飛魚衛格外惶恐,前些日子還有同僚因護駕不力,被刺客殺死,然後就被貶出了京,隻怕以後都沒指望,所以他們幾乎抱著兵器戰戰兢兢的當值,一有風吹草動就想跳起來。此刻聽傳喚,還有不畢恭畢敬的道理?舒重衍獨坐大半夜,殿中的蠟燭全部燒完熄滅,晨曦透出的微光沒有迎透窗欞照進來,他端坐在那裡,看不清神情,語調裡亦無絲毫波動:“著人,密查青恬宮。”“遵旨。”“切記,無論看到什麼,都不可輕舉妄動,哪怕是一個宮女或者雜役,也不要自作主張,速來回稟。”舒重衍越說,聲音愈冷,讓人聽來不禁一個寒顫,卻也不敢應答什麼,恭聲應諾後就匆匆退下。徒留下一殿空寂,然後金鑾殿的鐘聲就次第響起,那是朝會開始傳召百官進午門的鐘聲。這麼早,除了npc,隻有徹夜在線的玩家了,與他們這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天,遊戲麼,每天不都一樣玩,最大的好運不過就是得到啥好裝備好兵器,又或者賺了大錢,至於遊戲裡的第一高手這種名頭,呃,話說那個叫漠寒的家夥好像又有好長時間沒升級了,不過113級的數字還是太高,遲素齋秦獨岸以及後起的武林高手連100級的邊還沒沾著,考科舉容易升官難啊,蘇州知府還沒有113呢,玩家暫時還爭不到這種官位。最初進九州的那批玩家大半已經不再瞄著等級。因為武功就到那個程度,再升也爬不動分毫,還不如把精力放在如何混得好這方麵,譬如遲素齋到現在還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和尚,而牙膏鏢頭就春風得意多了,儘管隻有60級卻不但養有高頭大馬,還在九州裡有專門的宅院住著,美酒喝著,懷裡揣著三五兩銀子隨意揮霍…當初笑話高路捷不是門派玩家沒前途的人都不吭氣了。啥,漠寒?113級看著風光吧,都被全九州官府通緝了,搞不好武當派要逐他出門。這種武林高手,實在是不當也罷。對於論壇上這個觀點,漠寒自己表示想舉雙手雙腳支持。頂著能把人吹走的狂風暴雨,在草原上長途跋涉了三個時辰,徹頭徹尾的衝得全身乾乾淨淨,他是很努力才不去偷瞄謝紫衣同樣濕透的衣服,奈何好的衣料就是好,雖然薄吧,但全濕了卻還是看不到什麼,漠寒還要努力裝作若無其事,躲避湛羅真人若有所思的目光。“這乾肉乾饃都快被澆成肉湯,還能吃嗎?”“你不是有內功?”湛羅真人有趣的看著自己徒弟如遭雷擊的模樣。漠寒低頭看捧著的那一大包,這叫欲哭無淚麼,在大雨裡不停的用內功烘乾這個?原來他就是一個烘乾機,逵猩衩靼琢耍獗慌萃富鼓艸裕柯拚嬡說比皇遣懷哉飧齙模雀赦殺涑閃嗣綴擅揮刑虯げ嫉乃搗ā還沒悲催完,就發現謝紫衣看著湛羅真人的目光有些不對。湛羅真人起初也沒留意,抹下額上的雨水後,察覺到後也疑惑的回望。就這樣凝固了幾分鐘,然後兩人一起望漠寒。“……”無辜至極的看自家師父跟梁先生。好吧,這三個加起來大約可以橫掃江湖朝堂神馬的武林高手,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一件事。“紫衣,我一直以為你在帶路。”湛羅真人險些岔了口氣,讓內傷加劇。“難道你沒看見我們是從哪裡出來的?”把你扔到地底去,再出來的時候能在天地間一片暴雨裡分得清東南西北?漠寒努力裝不存在失敗了,隻能乾咳一聲:“彆看我,我在京城都能迷路…”他還好奇湛羅真人好端端的怎麼跑到草原上來。“來的時候,騎的是紫衣你的那匹馬,結果你人沒找到,先碰到常梟龍那個瘋子。”湛羅真人說起的時候,仍舊忍不住皺眉 ,他慣常似笑非笑,如今這神態沒了,也不像謝紫衣一樣觸動惱怒就動殺機,卻是一種份外凝神深思的模樣,這讓漠寒更像敬而遠之了。按照他對他師父的猜測,湛羅真人比睚眥必報還要更高一個境界,惹來他的興趣,都是潑天大禍,何況是讓他如此狼狽,差點要千裡逃亡的常梟龍。漠寒都看出來了,謝紫衣如何不能?“先來後到,兄長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逼得他跟漠寒在地底下待了整整七八天,就算沒有係統任務,梟龍堂他也絕不會放過。不過湛羅真人要是好說話,估計九州明天的太陽就從東邊落下去了。“這世上並沒有做兄長非得讓著弟弟的道理。”“與常梟龍有怨的是臨淵派。”“現在他與貧道也有怨了。”從來就沒想過如此情形,漠寒苦惱的扭脖子,以及他怎麼覺得,他師父這是借機不依不饒看熱鬨呢?他隻好往後連退三步,降低存在感順帶無語問蒼天,可惜九州隻顧著往下倒暴雨,完全不理他。“師父,梁先生不是無緣無故到草原上來的,肯定是係統任務不是。”言下之意十分明白,湛羅真人微微眯起眼睛,他知道漠寒的小心思,但這麼久不見,卻發現漠寒連遮掩這點心思的意圖都沒有,也不見謝紫衣如何惱怒,先前問了,結果兩人都不答,倒好像自己大驚小怪似的。這根本就是有問題!“華淩!”“是?”“你到底是誰徒弟?”“……”湛羅真人言辭犀利接著拋出一句:“貧道不在的時候,你們到底怎麼了?”這語氣怎麼聽起來這麼澹懇約罷庵稚焱肥且壞端跬芬彩且壞兜母芯酰。謝紫衣沒吭聲,漠寒苦逼的看著盯著他不放的師父,半晌才冒出來一句:“師父,我打算以後去開客棧。”然後強調的加上一句,非常果決斷然,這絕對是在湛羅真人麵前從來沒有過的強硬:“跟梁先生一起!”湛羅真人靜默半天,對著漠寒堅決毅然的表情納悶得不行,他完全沒聽懂。開客棧,那是什麼?最近混江湖的新方式?原諒他國師做久後隻知道舒朝朝廷的風氣是啥,對江湖傳聞都完全陌生了。客棧,是黑店嗎?呃,想到臨淵派的傳統,好像很有趣的樣子。“為師不能一起跟你們開客棧?”漠寒被這句話宓貌畹閂肯攏飩興趺椿卮穡“華淩的意思是,你可以驅逐出他武當派了。”那邊謝紫衣的一句話,嚇得漠寒差點又原地跳起。“咦,這是何說?”湛羅真人看漠寒,這徒弟他真的很有趣他很喜歡,如果不是九州束縛,他都有把武當掌教位置扔過去,這樣他就能隨便逛到京城去,不用等那皇帝下詔他這國師才能進京。“一個窮道士,萬事沒著落,還不如退隱江湖開家客棧,豈非很好。”謝紫衣定定看著湛羅真人,讓後者很是莫名其妙。“他若不怕客棧天天走水,就開吧。”難道一個小小客棧還容不得他進?“臨淵派總還有個建他百八十客棧的銀子…”——謝紫衣不信湛羅真人有興趣天天來放火,放火又不能放出幾百種花樣來。“絕塵宮你都住了,你們的客棧貧道卻不能去?”這到底是哪門子的九州道理?湛羅真人有種大雨把自己都澆糊塗的感覺,肯定有啥地方不對,他隻是沒搞明白罷了。謝紫衣分不清湛羅真人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佯,他原先就對有個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是不喜的,不過那是九州的安排誰都沒轍,加上湛羅真人又是那樣的人,這種感覺就逐漸淡了,這次不知為什麼,不悅的感覺好像一下冒出來翻騰,仔細想想,應該是湛羅真人問漠寒他到底是誰徒弟那句話之後…而且古怪的想到當初在南岩觀第一次換身份時,漠寒緊張的一個勁追問湛羅真人下落,口口聲聲說要收屍什麼的…嗯,漠寒其實是個不錯的人,並不單單是對他重視而已,這種事情並不奇怪…等等,難道生命值內力值掉太多會讓人哽得不舒服?遠處雷聲近了,聽得人格外煩躁。謝紫衣看也不看漠寒一眼,卻忽然一字一句對湛羅真人說:“總之,你的徒弟,我要了。”“……!!”漠寒都要仰天咆哮,這話難道不應該是他對湛羅真人說,師父你的弟弟,徒弟我很想要?結果他還沒怎麼滴,就看見湛羅真人茫然後,先盯漠寒,再盯謝紫衣,忽地恍然大悟笑起來:“原來你們是說——華淩他其實除了有趣外,沒彆的長處了,難為紫衣你還瞧得上,他那點小心思我早知道,不過貧道還以為一直能看華淩笑話來著,唉!紫衣你太讓人失望!”“……”這次無語掉的是兩個。我咧,能說攤上這種師父跟哥哥真心桑不起嘛!漠寒還來不及擦去滿臉雨水跟黑線,湛羅真人已經笑眯眯的說:“紫衣,其實貧道也想找機會告訴你這句話。”“哦?”謝紫衣等了半天沒見下句,不覺詫異,隻能又問了一遍:“兄長要說什麼?”“就是你剛才那句。”剛才…哪句?漠寒跟謝紫衣一致不解,回憶,然後,臉色驟變。“舒重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