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他的出現可以說是恰逢其時。她現在急需一個男人帶她離開家庭。就去年,她還定了一些條件。比如,至少要有個窩,不管大小;比如,外表要端正,不能呲牙咧嘴的;再比如,至少要有份正當職業,收入不能比她少。可隨著幾次相親的失敗,她的要求往下降了不少。房子沒有,那就去租。收入比她低也沒關係,隻要有上進心就好了。而蘇武的婚事,讓她的要求降到了地平線。現在隻要有個男人,肯給她一個肩膀倚靠,看得順眼,她就嫁了。本來明天就會有個差不多這樣條件的男人和她相親。這次,她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可今晚韓時出現了。他比她想象中的男人強太多了,以至於她都不敢相信這一切了。就像是一個人考大學,考前隻有專科的水平,可結果被北大錄取了。那種感覺,真的沒法形容。就算成績出來了,還是不敢相信,除非是接到了錄取通知單,心才會定下。她不是那種清高的女子,也不會嫌富愛貧。既然可以吃魚翅,為什麼要吃小魚乾。韓時三番五次地找她,可見對她也是有心的。不管他的初衷是什麼,結果反正是大家都願意看到的。第二天一大早,蘇小燕就起床了。照例梳了個馬尾辮,臉上也就搽了點潤膚霜。鏡中人麵色白皙,眼珠烏黑,精神奕奕的,隻是眼底的青色泄露了她昨晚睡得並不好。吃完早飯,她照例去了舊房子做監工。民工正在給新房鋪地板,再有個兩三天,基本就可以完工了。時間可真快。她站在客廳,看著雪白的牆壁,明亮的窗戶,光潔的地板,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充滿淡淡的憂愁。裝修得再好又如何?這一切,都不屬於她。她隻是這個家庭的過客。全家搬進新房的那一天,也許就是她離開家裡的日子。她內心甚至悄悄祈盼,能晚點,再晚點裝修好。就算是擠在外麵租住的小屋裡,至少她還和他們在一起。她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來,會是怎樣的情景。父母,哥哥,還有那個嫂子都在家裡,一起吃飯,聊天。而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關在外麵,如同一條被主人遺棄的小狗,滿世界地尋找自己的窩,可找呀找,怎麼也找不著。她不願再呆在這個鬼地方了。下樓了後,手伸進口袋,摸到了手機。他說了中午會打電話,約好下午去看電影的。可現在已經一點鐘了,鈴聲始終沒有響起。蘇小燕想,或許他很忙,那就再等等吧!今天的太陽很好,暖風熏得人醉醺醺的,s城似乎已經走過了二月,來到陽春三月。蘇小燕笑了笑,春天,多美好的季節,她都等不及了。在這樣美好的天氣,不出外走走,實在是辜負了老天爺的美意。蘇小燕當然不是那樣不應景的人。她走過了一條又一條大街小巷,試穿了十幾件新衣,那種感覺真得很美妙。不過看到店員殷殷的眼光,也會有點小小的慚愧。不是她小氣,實在是受經濟所限,現在還不是花錢的時候。直到夕陽西下,踏著晚霞的餘暉,她回到了家,可電話始終沒有響起。吃完飯,她在廚房洗碗。冰冷的水刺激著她手上的皮膚,紅通通的,人也清醒了。昨晚也許就是一場夢。韓時就是夢裡的那個人。他也許說過什麼,也許做過什麼,可都當不得真。美人魚的故事,誰都知道。王子是好,可那是夢裡的王子。她心心念念要將夢變成現實。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不能說話。如果是心想事成那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可最終的結果,卻是化成泡沫,灰飛煙滅。她蘇小燕隻是個普通的女人,沒有那麼勇敢,更不會那麼傻。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才想到,她今天一大早就推掉了一場早就預約好了的約會。今天,她是不是也傻了一回?客廳窗簾拉上了,屋子了黑乎乎的,她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也暗暗的。心裡默默數數,一,二,三,一直數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時,眼皮才耐不住疲憊闔上了。明天應該又是個晴天!念頭一閃而過,枕頭底下的手機發出滴滴滴的響聲。這麼晚,誰還發短信?她不耐煩地抽出手機,黑黑的屏幕上有一行字:今天臨時接到任務,手機統一關閉。電影沒看成,很遺憾。韓時。蘇小燕想了想,打下兩字:沒事。看看屏幕已經是一十二點一十五分。如果夠骨氣,她就應該耍耍脾氣,關機,或者不回複。可她現在沒有這個資格,她太想找個男人了。既然她連社會最底層的男人都可以湊合,那麼在這個優質男麵前,她又何必矯情地去奢求什麼骨氣?轉眼就過年了,蘇小燕忙著和家人去走親訪友。大年初一,全家人去了舅舅家。舅舅家住的是拆遷房,有三間房,外婆住的是最小的一間。蘇小燕走進房間,裡麵暗沉沉的,彆說陽光,連一絲光線都沒有。“燕子,快坐過來。”外婆拍拍床沿。蘇小燕吸口氣,歡快地跑過去,手拉著她的胳膊晃動,“外婆,我想你。”“傻孩子,都大姑娘了,還跟小孩子似的。”外婆摸摸她的臉頰。蘇小燕腦袋枕在老人的肩膀,“可我真得很想你,可惜,我們家太小了。”“我在這挺好的,你彆掛念我。”老人摸摸她的腦門。“還說好,他們都住大房間,有太陽的,就給你住朝北的,白天都要點燈。”蘇小燕嘟著嘴。“坐好。”外婆的語氣很嚴厲。蘇小燕坐直身體,側身看著她,不明所以。外婆的表情很嚴肅,“小燕,這樣的話以後可不許再說了。要是被你舅媽聽見了,又少不了一場大鬨。你舅舅他不容易,就不要再給他添亂了。”“她做得,彆人還說不得。”蘇小燕小聲地嘟囔。外婆歎氣,語氣放軟和,“燕子,是我自己要住這間房的。你舅舅關節不好,不能住陰暗的地方。你表哥找了女朋友,也得住大房間。我反正一個人,大點小點有什麼關係。”蘇小燕眼角濕潤,這就是她的外婆,一個善良的老人。她舅媽一貫就不是個善主,可外婆竟然還維護她。可她能怎麼辦?她又能幫外婆什麼?她隻是一個連自己的生活都管不來的可憐人。“燕子,外婆過得很好,你不要擔心。”蘇小燕低頭,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紅包,裡麵有五百元,塞到外婆手裡,“外婆,過年沒給你買動西,這點錢,你自己買點好吃的。”“你自己留著。”外婆將紅包又塞回給她。“外婆。”蘇小燕不高興地喊了聲,再度塞給她。外婆隻好接住,壓在枕頭底下,然後掏出一個暗紅色的錦盒,遞給她。蘇小燕打開,金燦燦的鐲子晃得她眼睛發花。“燕子,這是外婆結婚時的陪嫁,當初你舅,你媽結婚,我都沒給。現在給你,你好好保管。小武要結婚了,你也趕緊找一個,彆讓我記掛。”“外婆,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傻孩子,你不要,留在這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外婆老了,可還沒老眼昏花,誰有良心誰沒良心,我心裡有數。”外婆將盒子塞進她大衣的口袋。“媽,小燕,吃飯了。”舅舅在門口喊。蘇小燕挽著外婆的胳膊,走的時候,腳步沉甸甸的,口袋裡的小盒子重得像塊烙鐵。年初二,全家人去了爺爺家。按s城的習俗,原本是初一去男方家,初二去女方家,可劉心琴多年前就反著來。怪就怪蘇忠勇沒本事,房子住的是女方家的,就連全家的經濟來源也靠劉心琴。初一回娘家的時候,劉心琴買了四樣東西,給哥哥買了雙皮鞋,母親買了件棉衣,然後是水果點心。初二去公婆家,則縮減為水果點心。蘇小燕從小是外婆帶大的,和爺爺奶奶也沒什麼感情,不過還是包了兩百元的紅包。回家後,劉心琴還在冷嘲熱諷,責怪公婆隻幫小兒子,從來也沒有管過蘇忠勇,更不要說是孫子,孫女了。蘇忠勇低頭,一聲不吭。這是每年的老梗了,隻要去了他家一趟,妻子就要數落一次。可他也無法反駁,畢竟十個手指頭也有長短,父母偏心,那是自古就有的,也算是中華民族的傳統之一。蘇小燕看著懦弱的父親,強勢的母親,歎口氣,躲到陽台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啊!等到了初三,蘇小燕打算去給幾個好友拜年,不想接到了韓時的電話。“蘇小燕,我在你家樓底下。”這人乾事怎麼總是突然襲擊?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他怎麼就知道自己在家,萬一外出了呢?她看看手機,早晨八點,的確是夠早的。一般過年,大家都喜歡睡懶覺,她如果不是因為今天要出門,起碼也得十多點才起床。繞繞彎彎想了半天,她還是下樓了。韓時就站在小巷口的大槐樹底下。他穿著件灰色長風衣,風鼓起了風衣的下擺,吹散了他熨帖的頭發,這樣的他,理應是狼狽的,可偏偏還是那麼的英挺,嘴角隱隱的笑意,猶如寒冷清晨的一道陽光,讓人心也歡暢起來。蘇小燕不由地就加快了腳步。韓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待蘇小燕走到跟前,他才發現臉上的肌肉僵硬了。他不是個愛笑的人,可看到她穿著紅色的大衣,頂著寒風快步而來,笑意忍不住就溢出了。她那個樣子,真正是人如其名,像極了一隻歡快的燕子。蘇小燕出門太急了,忘記帶手套,走到外麵才發現手冰涼涼的。她雙手做出掬水的動作,擱在唇邊,嗬了嗬氣。韓時皺著眉,一把就抓住她的手,塞她進了車內。蘇小燕微微悵然,他的手掌溫暖有力,放開的那會,心裡竟然是不舍的。車內的發動機還在響,車內車外簡直是冰火兩重天。蘇小燕顯然還沒有適應溫差的變化,身子輕微地哆嗦。韓時再次握住她的手,擱在出風口,暖風起初包裹著她的手,後來連整個身子都暖和了。她滿足地歎氣,而後後知後覺地發現,韓時片刻間已經兩次握住她的手了。雖然時間短,可他的體溫一直都在,怎麼也消散不掉。車子駛入s市最大的電影城地下停車場。來到二樓的影城,倆人站在宣傳海報口看了半天,韓時的目光停留在美國大片,蘇小燕則駐留在一部想看已久的文藝片上。她不知覺地就推了推他的胳膊,“我們看這部,好不好?”韓時低頭看著她,肌膚細膩的連毛孔都看不清,而那雙烏黑的眼珠此時散發的渴望竟讓人無法拒絕。他點點頭,就去排隊買票。遞過鈔票給售票員的那刻,還不敢置信自己的舉動。上次陪著女孩看電影距今有多久?一年,兩年,三年,還是五年?他都記不得了。當他舉起手裡的電影票時,蘇小燕飛快地跑到他身邊,眼裡嘴裡都是笑容,“韓時,我們快點進去。”走進電影院,稀稀疏疏坐著一些人,基本是熱戀中的男女,舉止親密。他們前麵的一對,女人的頭枕在男人肩膀上,小聲抱怨著,“怎麼還不開演,急死人。”男人側頭挨著她極近,女人的話語就被湮沒了。兩人的喘息聲漸粗。蘇小燕的耳朵紅了,她側頭看著旁邊的男女。倆人坐得倒是筆直,可女人剛抓了把爆米花塞進男人的嘴裡,手腕就被男人抓住,手指也出不來了。兩人就這樣含情脈脈地對望,風光迤邐,看得人都不由得心慌意亂。前後左右激情四溢,蘇小燕隻好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韓時看出了她的窘迫,低聲說了句,“我出去一下。”他先是走到二樓的過道靠窗處,點燃了根煙,深深吸口,然後徐徐吐出,全身的燥熱才漸漸消退。自己是怎麼了?比這更激情,更撩人的場景,也不見自己有大多反應。今天的他有點失控了。剛才,見到蘇小燕紅紅的小耳垂,自己忍不住就想靠近,含*住。他又重重地吸了口煙。回去的時候,經過售賣點,他買包爆米花,想想,又買了瓶飲料,還是溫熱的。等大廳的燈都熄滅了,他才坐到她的身邊。電影已經開始了,蘇小燕看得正起勁,身邊爆米花的香味,不時竄進她的鼻腔。早晨出門出的急,隻喝了碗稀飯,現在還真餓了。爆米花適時地遞到她麵前,她先是抓了把,塞滿嘴。後來,是連整個袋子都拿在手裡,拿起來方便,吃起來過癮。這部電影極為煽情,前後左右的女人都開始抽泣了,蘇小燕也不例外。不過,她沒帶紙巾,隻好舉起袖子擦拭眼淚。電影還沒演完,她的袖口就濕乎乎的。然後,她又發現,吃多了爆米花,嘴裡乾死了,這時候如果有杯飲料,或者是白開水就是人間最美的享受了。噗嗤一聲,汽水味就飄進來了。她深吸氣,就算是幻覺,也是好的。望梅止渴,總好過沒梅可望。“喝吧!”當手裡真得握住那溫熱的瓶子,她才知道不是幻覺。她咕嚕嚕喝了大半,才轉頭看著韓時。這個男人,她不認識了。他怎麼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她承認,她很享受被男人照顧,還是被這麼一個英俊的男人照顧,那就更享受了。可心裡並不不踏實。韓時盯著她,良久。身子微傾,然後伸出手,拇指滑過她的唇角。火熱的觸覺從唇角蔓延至整個臉部,她像是被法術定住,一動不能動了。他的拇指在那停留了多久,一秒,兩秒,還是十秒,誰也不知道。兩人的視線被一根線牽住,誰也不能移開。最後,還是韓時輕咳了聲,目光移回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