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薰的語氣很重，說的葉夢熊心裡直突突。但是葉夢熊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事實。他本身就是被京師的士大夫們給逼著到了南京做兵部尚書躲災，這一點他深有感觸。蕭如薰乘勝追擊。“葉公，此番誅殺沈一貫為陛下複位乃是順應天意之舉，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們，為何要眼睜睜看著陛下被廢黜而奸佞執掌朝政？沈一貫如今還能做首輔，誰知道他心裡想的不是曹孟德不是司馬懿？他今日敢廢黜皇帝，明日如薰一死，他沒了威脅，大明天下究竟還是不是大明的天下，那就真的不好說了！葉公死守武昌，到底是在為陛下儘忠還是在為他沈一貫儘忠？”這句話戳進了葉夢熊的心窩子裡，葉夢熊不喜歡被人當槍使，更不願意自己所做的一切被惡人利用，而眼下確實就是如同蕭如薰所說的，自己若是和蕭如薰對敵，那就是在保衛沈一貫，保衛這個廢除君上的逆賊。或許說起來很諷刺，但是眼前的武將真的是在保衛大明，而那個口口聲聲天下正統的首輔閣下心裡到底藏著什麼壞主意，他還真不清楚。曹孟德？司馬懿？王莽？一個又一個名字在葉夢熊的腦海中掠過，他忽然發現如果自己繼續擋在蕭如薰麵前，簡直就是在給大明朝掘墓，在給他發誓要效忠的皇帝掘墓。是時候做出決定了。老謀深算的沈一貫，赤膽忠心的蕭如薰，這究竟該如何選擇，幾乎是一定的。“季馨，你告訴我，你北伐成功誅殺逆賊之後，你會怎麼做？”葉夢熊看著蕭如薰，無比認真嚴肅。蕭如薰的回答也是無比的認真嚴肅。“請陛下複位，重續大統，再造乾坤！然後，陛下自然會有動作，我等臣子隻需要聽命即可。”葉夢熊又問道：“你自己便不想要些什麼？”蕭如薰搖頭：“我已是秦國公，爵位封頂，位極人臣，我還能要什麼？若是要說的話，就是為大明再練百萬精兵，北伐草原，一舉解除北虜威脅，複洪武榮光，一展胸中抱負，使中原百姓再不受北虜威脅！待功成之日，便帶家人回緬甸，繼續做我的鎮南侯。”“其餘叛臣該如何處置？”葉夢熊又問。“當與陛下商議，主謀不能留，餘者按照情節輕重處以貶職或流放抄家等處罰，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任，想完全逃避懲罰是不可能的！”蕭如薰回答道。“嗯，如此甚好。”葉夢熊點頭，而後又問道：“你還是想讓五軍都督府恢複原有職能，將軍權拿回交給陛下嗎？”蕭如薰點頭。“當然，如今能有如此局麵，為何不做？文官行政，武官打仗，不分高低貴賤，隻論成敗，文不管武，武不乾政，我將竭力助陛下完成此事！”聞言，葉夢熊長歎一聲。“當年於謙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對還是錯，老夫也分不清了，但是此事，老夫不會反對你，沈一貫做的太過分了，此番若是不能將軍權還給陛下，我等臣子與陛下之間的裂痕也無法彌合，季馨，屆時，還需要你從中多多斡旋才是。”的確，這一番兵變過後，朱翊鈞對文官掌兵權的現狀必然無法接受，不把軍權拿在手中他就絕對不可能罷休，甚至可能做出其他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葉夢熊也是有這樣的擔憂的。朱翊鈞和朱祁鎮的情況還不一樣，朱祁鎮的情況特殊，被自己的弟弟軟禁了，奪回皇位靠臣子，但是朱翊鈞卻被叛臣廢黜，心態自然不同。於是，蕭如薰表示自己明白。“葉公放心，此事，我必然會勸解陛下不要矯枉過正。”“此番事變，還不知道要釀成什麼結果啊！”葉夢熊的語氣忽然變得低沉了：“但是唯有一點我能確信，季馨，我沒看錯你。”說罷，葉夢熊站起身子。“季馨，你還記得嗎？當年你我分彆之時，你曾對我發誓，今生今世絕不忘卻自己的誌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而我相信你，所以我曾說過，將來匡扶天下者，必然是你，如今果然成真。”葉夢熊端起了自己的酒杯：“這杯酒，老夫敬你，敬你赤膽忠心，敬你不忘初心。”蕭如薰忙站起身子，也端起了酒杯：“永不敢忘誓言！”兩人一起飲下這杯酒。“既如此，武昌也不必警備了，你的討逆大軍，算我葉夢熊一份吧！”葉夢熊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蕭如薰對他深深一拜：“葉公深明大義，如薰不勝感激！”葉夢熊扶起了蕭如薰。“老夫才要感謝你，季馨，沒有你，老夫真不知道這大明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總而言之，季馨，你儘快帶兵進駐武昌吧！接下來如何行動，老夫聽你的。”葉夢熊下定了決心。大局已定。蕭如薰鬆了口氣。隻是望著葉夢熊離去的背影，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深沉起來。他和以前不一樣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和當初在京師外麵那個說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那個人不一樣了。他沒有完全對葉夢熊說實話，當然也沒有打算完全說實話，比如，他隱瞞了自己正在進行土地改革的事情。這是要徹底摧毀儒門士紳賴以生存的根基的行為，葉夢熊理解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彆說葉夢熊，就連袁黃和梅國禎都不知道蕭如薰秘密派遣了土改工作組外出工作的事情。這件事情，蕭如薰把消息隔絕了，通過黑水進行消息隔絕，自己直接負責，不讓袁黃和梅國禎有機會接觸到這件事情，甚至讓黑水監視袁黃和梅國禎，不讓他們有知道這件事情的可能。蕭如薰沒有把握說服他麾下的文人們接受他的做法，所以他選擇不說，眼下土改還沒有鬨得很大，還能對袁黃等人封鎖一段時間的消息。等土改大勢已成，不死不休之時，就算他們知道了，也無能為力了。最多，蕭如薰保護一下他們的家鄉罷了，可是土改是必須要進行的，絕對不會中斷。蕭如薰甚至想過，再爭取一段時間，再緩一段時間，給土改爭取更多的時間，擴大到更多地方，那個時候，就算袁黃他們不支持，他們反對，又能如何呢？軍隊畢竟掌握在自己手裡！這是最關鍵的！眼下大局已定，隻要給謝禾他們一點點成長的時間，讓他們為自己打造出一片新的基本盤來，培養出新的文官團隊出來，其他的又有什麼好擔憂的呢？以後的文官該如何選拔，學習什麼內容，如何分配工作之類的，還會跟如今的科舉製度一樣嗎？不，應該不會了，蕭如薰不會傻傻的繼續進行毫無改變的科舉從而繼續培養出一群強大的士紳來。廢除讀書人的特權也是勢在必行的。決定土改之後，蕭如薰忽然發現自己的政治藍圖裡多了不少東西。如何能被這些舉人進士阻止住自己的腳步呢？雖然對葉夢熊如此信任自己的行為感到些許的內疚，但是……沒人可以阻止我。沒有人！蕭如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