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辭拿到了天機門主親自寫的藥方,對方還十分念及他如今不太方便的模樣, 特意用玉簡記錄下來, 串上一根紅繩, 放在靈泉邊。唯一有點讓人在意的就是, 不知道為什麼,宗辭總感覺天機門主抱著長生鶴離開的背影稍微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應該是錯覺吧。他這麼想著,繼續窩回了池子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懷疑,宗辭都儘量在這些大能麵前, 表露地同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般無二。但若是步步如此, 如履薄冰, 那未免太累了些。而且在熟悉的人麵前, 這也並非長久之計,耗下去總有一天會暴露出破綻。宗辭卸下所有防備估計,放鬆自己全身的肌肉,不知不覺間,竟然就這麼沉沉睡了過去。經過一番折騰,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晚霞在天邊褪儘, 露出背後深沉的夜幕。離開一段時間的清虛子終於回來, 臉色卻稱不上有多好。藥王穀的穀主性格極其古怪, 說不問診就不問診,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用。清虛老祖親自前去,對方的架子倒稍微放低了些,沒有端著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不過那位穀主現在手上還有急症病人, 所以隻約了個七日後。其實七日後也算是很給麵子了,往日裡想要求得穀主出手,千金散儘也難,還得看眼緣,排隊問診的人最少也是排到了明年。不過藥王穀也不想得罪太衍宗,這才擇了個時間,應下了這件事。青衣道童隨意往水霧中掃了一眼。少年毛茸茸的頭擱在泉水旁,原本濕漉漉的頭發已經被烤乾,鋪陳在鵝卵石上,眼睛緊閉,胸膛起起伏伏,在夜色裡睡的正香。不知為何,這一幕讓清虛子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從俗世裡帶回來的那個小太子。初來太衍宗的時候,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太子並不適應修道之人這種清苦的生活。雖說作為太衍宗掌門清虛的大弟子,整個宗門的大師兄,吃穿用度不見得比以前差多少。但修道最重要的是恒心和毅力,小太子曾經在重重深宮裡,學習的都是帝王之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裡做過修煉這等粗活?淩雲說要習劍的時候,清虛子還問過他“你確定要習劍嗎?”小太子握緊拳頭,眼眸一片篤定,“持劍者,安天下,君子如劍。父皇曾說過,希望我成為一個君子。”剛開始,揮劍數百對於七歲的淩雲來說十分勉強。很多次清虛子在陵光大殿處理完宗門日常事務,回到主峰洞府的時候,都能在神識裡看到小少年齜牙咧嘴蹲在天字洞府的靈泉旁,用摻了藥粉的靈泉水覆在手心磨起的水泡上,輕輕朝著手裡吹氣。和長大後,成功踏入無情道的劍尊相比,小時候的淩雲反而是一個十分跳脫的性子。雖然因為人生變故的緣故,學著大人板著一張臉,但實際一逗就炸毛,不少太衍宗長老峰主都以組團逗小師叔炸毛為樂,樂此不疲。反倒是後來,因為無情道的修煉在某種程度上會壓抑人的情感,所以淩雲的感情才越發內斂,貼近清虛子的要求,卻少了些靈氣。想到這裡,清虛子忽然又皺了皺眉。近些時間來,他越來越多次,不自覺回憶起那個已故千年的人。清虛子一貫是個冷心冷情的。早在淩雲之前,他曾經被當時的太衍宗掌門指認定親,同宗內一位長老的兒子結為道侶,共同相處數百載。接任掌門之後,又收下大弟子淩雲,幾百年後,收下二弟子淩愁。道侶的名字久遠到清虛子都不記得,他們的結合更多的是宗門內天之驕子一派和頑固派的考量,相敬如賓,無甚感情。而第二個弟子淩愁,原本清虛子並不打算再次收徒,耐不住他在雨夜裡長跪三天,大弟子淩雲也來幫他說情,這才勉強收下。更彆說這個關門弟子還是他養虎為患,最後叛出師門。這麼一對比,明明都是教徒弟,為何他對淩雲和淩愁的態度截然不同?這對於他來說,到底是一種什麼預兆,清虛子再了解不過。對於清虛子而言,淩雲是他最為驕傲的弟子,他在淩雲身上付出的心血和時間,無人能知。可惜淩雲最後入魔,於是這個驕傲便成為了他一生最重的汙點。至於淩愁,從一開始便沒有多麼在意上心,最後即便叛出師門,清虛子內心也沒有多少波瀾。道童深邃的眼眸詭譎晦澀,緊緊盯著遠處少年安然入睡的眉眼。他得找個時間,短暫閉關,好好探查一下自己心境到底是如何了。清虛子收回目光,到底還是沒有打擾沉浸在美夢中的少年,兀自離開。####一覺醒來後,宗辭神清氣爽。他沒想到自己昨晚竟然直接在靈泉裡就睡著了,還好靈泉本身自帶溫度,要是換成浴桶,昨晚非得著涼了不可。主峰是位於整個太衍宗頂級靈脈的最中央,這條靈泉水的精華主脈也被引入主峰上。前世宗辭剛開始練劍在池子麵前擦藥的時候,便發現了靈泉水對於傷勢有立竿見影的神奇功效。所以睡了一晚上,他也沒有在尋常池子裡泡久後的頭暈目眩,反倒是耳清目明,舒暢無比,難得的感到清爽。庭院裡靜悄悄的,日光乍現,那些珍貴無比的藥材還原封不動地擺在池子周圍。宗辭觀察了一圈四處無人後,這才連忙起身,回洞府裡換上之前那件白色的衣服。雖說這件衣服本來就是淩雲的,但他穿起來總感覺渾身不得勁。是時候該下山多買幾件衣服了。或許還可以去問候一下那位後輩。畢竟昨日清虛子完全沒有留手,玄璣又是為他講話,於情於理,他都得給個交代,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問題。宗辭穿好衣服,抬頭看了眼還早的天色,朝著山下進發。在下山前,他下意識朝著玄字洞府遙遙望了一眼。小童依舊侍立在洞府的門口,層層疊疊的樹影背後,深紅色的房簷若隱若現,寂靜一片。天機門主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啊。因為前世同千越兮不過一麵之緣,那一麵還給宗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所以他一直以為對方是那種超然於世,無悲無喜,高高在上的形象。沒想到真正相處過之後,才發現對方其實是一個很溫和的人,身上有一種純然乾淨,縹緲出塵,讓宗辭不由自主心生好感的氣質。當然了,在更多人眼裡,天機門主都是宗辭眼裡的這個形象。宗辭走到山腳,去到之前早就預約好的草藥店裡,把手上剩下的草藥全部出手,換成了靈石。出來後,他又去了旁邊的集市一趟,一個攤子一個攤子掃過去,偶爾也會買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本來宗辭是想給自己補充幾瓶辟穀丹的,沒想到逛到一半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一個大驚喜。“老板,這些珠子賣不賣?”他在攤位前蹲下,隨手伸到袋子裡扒拉兩下,指尖掃過其中兩顆球上的觸感時,內心一喜。“賣,三塊下品靈石一顆,隨便挑。”攤主懶懶抬頭看了他一眼,回頭繼續忙活著手裡的事情去了,看上去並不在意這堆色澤好看卻沒有任何靈力的石頭能賣多少價錢。“就這幾顆吧,給。”白衣少年蹲在地上,裝作不在意地隨意挑挑撿撿了幾塊,特意挑了幾塊好看的石頭。等他走遠後,攤主還在想這是修真界哪家氣度矜貴的小公子,這麼不識貨。等到宗辭攥著這幾塊石頭走遠後,這才匆匆把石頭往儲物袋裡一塞,反而是掏出最不起眼的那兩顆。他現在內心十分激動。這塊石頭雖然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卻是一塊從方外墜落的上古隕石碎片。因為它並不是此世之物,所以有著能夠無視此世空間阻礙的逆天效果。上輩子宗辭還是淩雲劍尊的時候,曾經得到過一塊。那時他意外被困在一處秘境,眼看著危在旦夕,多虧了這塊隕石碎片帶他逃出生天,強行轉移空間。可惜這顆隕石形狀太小,稀有到可能全大陸隻有幾塊。即便上輩子,宗辭也隻看到過一次它的出現,沒想到這輩子卻是運氣逆天,一下子就得到了兩塊。這玩意用好,可有用了,絕地反殺扭轉局麵不成問題。他心情甚好地將兩塊傳送石塞進儲物袋裡,正打算回頭,忽然被人叫住。“宗兄!”宗辭抬眸看去,上次那個和他換了藏經閣整理任務的外門弟子一邊朝他走來,一邊拱手道賀,“據說宗兄成功晉入內門,恭喜恭喜。”這件事情在外門也不是什麼秘密,宗辭昨天回了寒舍一趟,將自己所剩無幾的東西全部打包裝好,人走樓空,碰巧沒能撞見事務堂的大弟子。那位事務堂的大弟子可是恭恭敬敬,說是拜托他們幫忙傳個話,就說讓宗辭道友來事務堂領親傳弟子的俸祿。這一石可為激起千層浪,整個外門都呆若木雞。“沒想到宗兄不僅僅是加入內門,更是成為了長老的親傳弟子,恭喜恭喜。”“哪裡的事,不過僥幸,無需如此客氣。”宗辭連忙推脫,卻又看到對麵弟子有些為難的神情,於是多問了一句,“王道友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王秉歎了一口氣,這才有些慚愧地說道,“明日我們外門在落日森林裡接了一個集體任務,要滅殺一頭魔獸。本來我們猶豫了幾天,這才準備厚著臉皮來請宗兄出手,可現在宗兄已經是內門弟子了,唉......我們也不好勞煩宗兄太多。”“這有什麼好難的,直說便是。你也幫過我不少,正好我近日無事。”宗辭拍了拍他的肩。王秉的確是個心性沉穩的,也是個念人情的好人,這點在宗辭能力範圍內能夠完美解決的小事,他當然不會故意推脫,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真的嗎!哎呀!”王秉一拍大腿,“宗兄肯幫忙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了?”宗辭笑了笑,“不麻煩。”要是明天就出發的話,他還能不用麵對清虛子,何樂而不為?“對了。”臨走前,宗辭隨口問了句,“明日一同去的還有誰?”“都是外門如今最厲害的幾位弟子了。劉夢,我,還有柳元兄。”說到這裡,王秉特地補上一句,“對了,特地讓我來邀請宗兄一起前去的,還是柳元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