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淩愁(1 / 1)

晚來天欲雪 妄鴉 2115 字 2個月前

淩愁。宗辭在心裡默念著這個曾經於他而言熟悉無比的名字,一時間竟然有些久違的陌生。在宗辭踏入元嬰期之前的漫長一段時間裡, 除去偶爾數年下山曆練的日子, 他都同清虛子居住在太衍宗主峰, 安心修煉。明明元嬰已經可以算是新秀人物, 要放在其他小門小派甚至還能混個長老峰主當當。偏偏因為宗辭在金丹期時闖了某一位上古大能的秘境,又被一位同清虛子結怨已久的大能盯上,暗中算計。本來他必死無疑,卻沒想到在九死一生之際, 誤打誤撞用了那塊能夠無視空間轉移的隕石碎片, 最後僥幸以毫厘之差逃生。等清虛子趕到時, 宗辭渾身浴血, 白衣已然看不清顏色,麵色泛起毫無生氣的青灰,奄奄一息。愛徒被傷,清虛子震怒,一劍掃平了那位大能的山頭,甚至攪碎對方的神魂, 使其永世不得超生。在那件事情後, 清虛子的控製欲越發加重。隻要是和淩雲相關的事情, 事無巨細, 都得提前和他彙報。宗辭雖然無奈, 卻也知道,師尊是為自己好。畢竟修真界弱肉強食,物競天擇, 多得是天才來不及長成就遺憾隕落。就算清虛子是道門魁首,實力笑傲群雄,卻也樹敵無數,總有鞭長莫及的地方。淩愁就是這時出現的。他參加了那年太衍宗的招選,本身是同宗辭一樣單係天靈根的完美資質,是當年所有新晉弟子裡心性和天賦都最出彩的一個。可他卻偏偏拒絕了所有長老和峰主拋來的橄欖枝,死腦筋一樣認準了清虛子,在太衍宗山門下長跪三天三夜,希望能夠拜入門下。這個行為,不知道受到了太衍宗多少弟子的嘲笑。誰人不知門魁首清虛子隻有淩雲一個徒弟,那個大弟子還是他們整個太衍宗的小師叔,在宗內十分受尊敬。一個新來的弟子,仗著資質不錯,就心比天高,還妄想一步登天?那時清虛子已經卸任掌門,專心為閉關衝擊渡劫中期做準備,這種小事自然不會傳到這位老祖耳裡,反倒是宗辭無意間聽見了宗門內弟子的竊竊私語。“......那個人還在那裡跪著?”事務堂外,聚集在一起的弟子看著宗門門口,指指點點。“還跪著呢!都跪了兩天了,他不會真以為這樣就能讓老祖網開一麵吧?”“就是,一個剛剛築基的弟子,也不知道做的什麼夢。”眾人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活該他拒絕了那些長老和峰主,現在要是老祖不收他為徒,恐怕他也找不到師承,隻能做個外門弟子嘍!”無數人撫掌,“哈哈哈哈哈哈,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宗辭聽了,皺了皺眉,抬腳走出。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弟子看到他後都立馬安靜下來,個個恭敬地低下頭顱,剛剛還熱火朝天的討論也偃旗息鼓。恰好那日下了大雨,雷光轟鳴,電光掩映。白衣劍客踩著虛空,雨水被他周身散發的靈力一滴滴切開,即便在雨中也行走自如,滴水不沾。隔著厚重的雨幕,他遙遙望了一眼。在綿延萬裡,看不到儘頭的白玉台階下,身穿黑衣的俊朗少年正跪在地上,濕發一縷一縷從臉頰旁垂下,脊背挺的筆直,從袖袍裡探出的半截手指冷得泛白,正在不自覺地低低顫抖。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想起了當初自己拚著一口氣也要拜清虛子為師的場麵,宗辭心裡微微多了些觸動。於是他回去之後在師尊麵前明裡暗裡提了一下。期間還經過了一些波折,最後才成功收獲了這位小師弟。剛入門時,淩愁的性格乖巧,為人踏實勤懇,十分能夠苦耐勞,明明外表看起來和宗辭相差無幾,卻一口一個師兄,叫得格外甜。宗辭挺喜歡這位小師弟的,隻不過他修煉的是無情道,很多情感都下意識內斂,難以表露出來。又因為他們師兄弟修為的差距過大,修煉的路數不同。剛開始,除了淩愁每次見到宗辭都會乖乖叫師兄以外,他們私底下也沒多少交流。最重要的是,多了一個徒弟後,清虛子就不至於天天盯著他一個人轉。當然了,宗辭也覺得他師尊似乎有意有些疏遠他的意思,不過這對他來說倒是一件稍微能喘口氣的好事。他也能時不時悄悄溜下山去找他的朋友們烹茶下棋,折花論道,日子過得愈發愜意。某一次,宗辭找了個借口下山和朋友喝酒,酒意正濃後誤了時辰,等到月上梢頭的時候才恍然從酒桌上驚醒,跌跌撞撞趕回宗門。可惜當晚的酒又是上好的酒,據說是西域特供的忘塵酒,包喝包醉,醉後還能做個美夢。結果就是一個醉意上來,宗辭迷迷糊糊就睡在了靈泉裡,連衣服也忘了脫,便同周公會麵。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清虛子並沒有回來。第二天宗辭醒來後,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走錯了洞府,不遠處門上掛著的燈籠正兒八經地書著一個“黃”。而他的小師弟正穿著一身練功服,抱著一把劍坐在樹下,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大寫的尷尬。莫名其妙的,經過這件事後,兩個人關係開始逐漸好了起來。在修真界聲名漸起的淩雲經常有事沒事就會抽空去指點一下師弟。隻要是出門做任務,小師弟都會給他帶伴手禮。後來宗辭又知道了當晚師尊沒回來其實是小師弟給他打了掩護,於是在他感動之餘,兩人關係越發突飛猛進。很多時候清虛子外出雲遊,主峰上就隻剩下他們師兄弟兩。對於淩雲這個大弟子,當時還是掌門的清虛可謂儘心儘力;反倒是襯得卸任掌門後收的這個二弟子,就像是路邊撿來的一樣。比起師尊清虛子,更多的時候是宗辭手把手教淩愁修煉。因為怕淩愁執行任務會有什麼意外,師弟前腳下山,宗辭這個師兄後腳就偷偷摸摸跟上,暗中保護師弟的安全。等到後來關係更好,他們就形影不離,經常一起結伴出任務。懲惡揚善,鮮衣怒馬,快意江湖,走過大陸許許多多的地方。偶爾興致來了,兩個人也會趁著清虛子不在,在主峰上擺上小酒桌,一同賞月看花飲酒。在執行任務期間溜到花樓點一個清間,一邊飲茶一邊聽姑娘們彈奏樂曲。或是走過寺廟,聽凡間百姓們傳唱兩位神仙斬妖除魔的傳說。那些年清虛子像是有意遠離塵世,也沒抽出時間去管這兩個弟子,甚至就連往日最器重的淩雲,也聯係不多。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除了師兄弟這層關係以外,他們也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宗辭將師弟視為自己的莫逆之交,畢竟人生朋友眾多,但能徹徹底底交心的少之又少。不巧,淩愁就是其中之一。——直到宗辭成仙前一晚,他都是這麼認為的。那日,淩愁像往常一般,在桃花樹下擺了張酒桌,斟上兩杯酒,笑著舉杯道。“明日便是師兄飛升的大日子,在這裡,師弟先敬師兄一杯。”明日就是飛升的時日。若是飛升成功,日後他們師兄弟可能不複相見;若是渡劫失敗,死在雷劫之下,那也同樣是永彆。再說了,誰會對自己的師弟設防呢?更何況宗辭和他的關係還那麼親密。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向淡漠的白衣劍尊也褪去了往日的冰冷,一反常態的給自己連連灌酒,直到冠玉般的臉龐也泛起淺淡絳色。那時的宗辭早已經渡劫期大圓滿,任何酒都對他失了效用,他也沒有顧忌,反倒借著酒意,同師弟說了很多沒能說出來的話。他說,師弟,我若是飛升成功,你在這裡也要好好修煉。你天賦超絕,莫要耽擱,來日我們在仙界也能早日會麵。倘若我渡劫失敗,那也是命數天定。古往今來還沒有一個能夠成功飛升的例子,既然我們踏上這修道之途,那也定是要去嘗試嘗試的。你知道我的。他還說,其實師尊也把你放在心上,隻是師尊這個人修的是比較極端的無情道,很多話也和師兄一樣,平日裡難以輕易袒露。待我走後,你一定要好好孝敬師尊,準信提高自己的修為。不然萬一師尊也飛升了,我們兩個去了仙界,你就無人照拂,生怕被仇家找上門來,莫要讓師兄擔心。宗辭還說了很多,多到他自己都快忘記。他們就這麼說了一夜,也喝了一夜。快到天亮的時候,宗辭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儲物戒指拿了出來。“師弟,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也是我唯一能給你的,你千萬莫推脫。”戒指裡裡麵放著宗辭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法寶靈衣,還有堆積成山的靈石丹藥符咒,應有儘有,從化神出竅大乘渡劫,每個階段都能用上。除此之外,他又想了想自己沒有更多能留下來做念想的,便順帶割下一截頭發,權當紀念。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時,他竟恍惚覺得自己有了些醉意。不,怎麼可能呢。宗辭正想揮散這個荒謬的想法,卻聽見麵前之人低低的聲音。“師兄怕是不知道,在凡界裡,贈人頭發的含義吧。”“什麼?”宗辭遲鈍的大腦沒能反應過來,愣愣地重複了一遍。下一刻,他就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也割下一段頭發,同他的頭發纏繞在一起。在修真界,結發是拜師禮上必經的程序,代表著結授長生訣的含義,宗辭拜師清虛子的時候同樣經曆過。但方才淩愁卻刻意提到一句凡界,而凡界結發的意思是——宗辭驚愕地抬起頭去。淩愁就坐在他的對麵,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不知何時,兩個人的距離依然變得很近,近到一抬手就能碰到。宗辭能夠看到那雙黑色眼眸裡湧動的滔天恨意,看到明顯的掙紮,交織複雜,看到他看不懂的熾烈和苦楚,交錯與悲哀。——還有一個小小的,白衣劍客的倒影。“師弟,你......!!!”他張了張口,正想說話,卻悚然發現自己已然無法調動身體內龐大的靈力。甚至於,就連眼前的視線也逐漸模糊。宗辭錯愕又不敢置信地向後倒去,驟然失去力氣,又被人攔腰抱住。淩愁深邃如同冰封的臉近在咫尺,其上帶著宗辭從未見過的的詭譎晦澀。他的神色變幻莫測,最終沉澱成無法言明的瑰異。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的手拂過白衣劍尊的眉眼,細細描摹。“為什麼......偏偏,是你。”淩愁的聲音很輕,輕的像是愛人間的呢喃低語,又帶著無邊冷酷,劍眉低斂。這就是,宗辭在清醒前最後一秒記得的全部。毫無疑問,他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毫不留情的捅了一刀。####可現在,說書人卻說淩愁他叛出了師門,墮入鬼域。電光火石間,先前所有零碎的線索似乎都紛紛從他腦海裡閃過。主峰上那個看上去許久未有人居住的黃字洞府;明明淩愁天賦不亞於他,可他重生後卻依舊不曾在任何一個地方聽說過淩愁的名字;還有,清虛子止步不前的修為和驟然變成小孩子模樣......這些線索彙聚起來,最終串成了茶樓說書人口中的那句話。可宗辭想不通淩愁叛出師門的理由。淩愁可比他這個讓師尊天天頭疼不省心的大弟子要乖巧聽話得多。清虛子又是道門魁首,淩雲劍尊出事後,淩愁就是他唯一的徒弟。就算不說淩愁自己本身天賦同樣出眾,絕非池中物,隻單是拜入清虛門下這一件,就意味著他的未來定是青雲直上,扶搖萬裡。若是哪一天清虛子成功飛升,淩愁就是接任他衣缽的存在。即使擯去淩愁無故給他下化神散的事情,宗辭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做出叛出師門這等事情。茶樓裡的一切喧鬨似乎都離宗辭遠去,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茶壺嘴裡還在灑水,直到那股滾燙的熱水順著桌角邊緣滾落到他衣擺上時,他才恍然所覺。同時,對麵那位身穿藍衫的弟子忽然輕笑。“宗兄,你的茶水,倒偏了。”宗辭抬起眼眸,不知為何,對麵那雙幽深的眼眸竟有些讓他無端心驚。倒是多謝柳元的出聲,把宗辭從恍惚裡拽了出來。半晌,他微斂表情,重新將茶壺放回桌前,麵容淡淡,“一時手滑。讓柳兄見笑了。”畢竟,不管淩愁如何,到底與他無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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