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鈞培裡。這是位於上海鬨市區的一條很短的弄堂,整條弄堂一共隻有九棟獨門獨院的大宅子,並不是寸土寸金的上海灘最常見的那種“石庫門”建築,而是類似於北方的富豪人家的宅院。其中占地最大,建造的最豪華的,就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女大亨,青幫十姐妹之一的桂生姐姐,林桂生的私宅。那位號稱上海灘頭一號大流氓的黃金榮,就是她招贅的上門女婿!而且民國上海灘三大亨中的另一位杜月笙,也是在桂生姐姐的一手提拔下飛黃騰達起來的!呃,這個女流氓還真是牛得一塌糊塗!女流氓桂生姐姐的臥房裡麵,現在正響著音樂,音樂是從一台放在梳妝台上的留聲機裡麵放出來的,咿咿呀呀的,好像是京戲什麼的。一個滿臉麻子的大漢,正半躺半臥在紅木大床上,手上拿著一支鴉片煙槍一邊抽大煙,一邊兒跟著留聲機的曲調哼哼著,他就是黃金榮,上海灘的地下皇帝!林桂生就坐在他身邊的一張皮扶手的躺椅當中,這個女人絕非是什麼美女,身板單薄,膚色發暗,麵部扁平,頂多就是個中庸之姿。而她的手上,此時就捏著那份常瑞青委托張靜江送上的“拜師貼”,正翻來覆去的在那裡把玩著,似乎是有些入迷了似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黃金榮幽幽地道:“桂生,你到底想好了沒有?”林桂生沒有回答,黃金榮卻自言自語地說了下去:“姓常的大小是個混成旅長,手底下有七千人槍!我這個什麼大亨在人家麵前屁都不是······”“屁都不是,人家會讓親弟弟來拜到你的門下?”林桂生冷笑一聲,將手中的拜帖扔在了黃金榮的床上:“他手裡麵是有兵有槍,可是能進得來上海灘嗎?彆說是盧永祥不答應,就算是上海的洋人也不會同意的!如今的上海灘,是洋人、盧師長,還有咱們青幫弟兄三分天下!盧師長在華界,洋人在租界,而咱們則是無所不在!他常瑞青想在上海灘這個聚寶盆裡撈上一票,就不能不和咱們聯手!”“那我要不要收那個常瑞元入門?”“當然要收!”林桂生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後臉上又猶豫不定起來:“問題是怎麼個收法?還有對方到底想要乾什麼?”黃金榮一攤手:“還能怎麼收?找個酒樓擺幾桌,熱鬨一下算完唄。”他的意思就是類似於後世武俠裡的“記名弟子”,遞個門生貼子,然後擺幾桌宣布一下。這樣的“徒弟”,黃金榮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上海灘有點身家,又沒有勢力的商人還有戲子什麼的,大多拜有“老頭子”,以尋求他們的保護,曆史上蔣j石拜黃金榮當老頭子也是這麼個意思。林桂生卻笑著搖搖頭:“姓常的哥哥是旅長!不拜你當老頭子,在上海灘上也沒有人敢動他的!”黃金榮一怔,細細一想,也是這麼回事。上海灘的流氓也都是看人下菜的,北洋的混成旅長可不能隨便招惹,而且看這兩天盧永祥招待常瑞青的規格,顯然也是把他當自己人的。有一個上海護軍使當後台,在上海灘上更是能橫著走路了。黃金榮還沒有盤算清楚,林桂生那裡又緩緩開口了:“常家兄弟的父親常老虎也是青幫中人,今年二月就來過上海,而且是在日本人的保護下來上海的!聽下麵的弟兄彙報,那個常老虎還有一個日本陸軍少佐稱兄道弟,好像拜了把子!金榮,你說他們有這樣的背景,在上海灘還有什麼生意碰不得?”…,“原來如此,他們看中的是青幫在上海灘上的勢力!”黃金榮長出一口大氣兒,按著額頭歎了口氣兒:“這還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這個姓常的小家夥(指常瑞元)要是個尊師重道的也就算了,上海灘上那麼多大亨,多他一個不多,而且也是我黃某人的徒弟······可萬一惹上一個不在路上的,仗著哥哥的勢力胡作非為,我黃某人也不好清理門戶,真是叫人頭疼啊!”林桂生笑著接口:“金榮哥,頭疼的還不止這些!這次把常瑞元介紹進來的,可是張靜江先生!他可是孫中山那頭的人物!”“真是麻煩,真是麻煩。”黃金榮撓了撓自己的大光腦袋,大麻臉緊緊皺了起來:“這個徒弟不收肯定是不行的,怎麼也不能折了常旅長的麵子,可收了保不齊就是個是非······”林桂生嗤的一笑,瞥了眼好像是手足無措的黃金榮。黃金榮知道這個女人一定有辦法,忙坐直了身子,嘻皮笑臉的對老婆說:“桂生阿姐,您就給兄弟指條明路吧。”林桂生咯咯一笑,擺了擺手:“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樣沒大沒小,好了,也不吊你的胃口了······你不如先收他入門,等過一段時間再當眾把他的門生帖子在祖師爺像前燒了,和他兄弟相稱。這樣他們兄弟的麵子你也給足了,也不用為他們再擔什麼乾係。如果常家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咱們也可以跟著沾光。”······“老爺,剛才張公館有電話過來。二爺拜黃金榮為師的事情已經妥了,三天後就是吉日,對方請我們去黃公館,正式舉行拜師禮,還會邀請上海灘有名的聞人參加。還有您入股中國銀行的事情也有了眉目,中國銀行的張公權先生約您下個星期一去他府上麵談。”趙香兒推門走進了常瑞青的臨時書房,把剛剛收到的張靜江的回報告訴了他。常瑞青放下手中的文件,笑了笑:“這個張靜江的辦事效率挺高的嘛,不錯,不錯。香兒,你去把吳虞薰、任宜臣,還有孟離請來。”趙香兒看了一下掛鐘,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常瑞青到了上海,怎麼比在北京、棗莊的時候還忙?臉上忍不住就流露出一點心疼的神色。常瑞青笑道:“趕緊去吧。這陣子忙過就好了,眼下是布局的時候,不能有半點差錯,要不然以後麻煩就更大了。”吳石、任貽江和孟離三個人,今天也沒有再叫姑娘,不一會兒就被趙香兒請到常瑞青這裡來了。常瑞青請他們坐下,又吩咐趙香兒去泡茶叫點心,然後才笑吟吟的對三人道:“事情都已經有眉目了,黃金榮那裡三天後就可以行拜師禮,張公權也約了下禮拜一麵談。”三人聞言都是麵露喜色。上海灘的布局,金融的布局,對常瑞青這一派勢力而言,意義絕不遜於占據了一大塊的地盤。中國眼下的內戰,並不都是戰場上見高下,幕後交易所占的比重相當大!而中國南方各派軍閥之間進行幕後交易的地點就是上海灘!至於掌控中國銀行,這個意義更是如何強調都不過分的!等到茶點送了上來,常瑞青便吩咐趙香兒守住門口,照例還是不許任何人靠近。他用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嘗了一口,裡麵的湯燙得他在那裡呲牙裂嘴,連連說:“好家夥,真燙真燙!也不知道這個湯是怎麼裝進去的?”…,孟離一笑:“不是把湯裝進去,而是把肉皮凍摻在肉糜裡麵一起包進包子,等包子蒸熟了,裡麵就有湯了。我在宮裡麵的時候,可是在禦膳房當過差,請教過那裡的大師傅。”說到這裡,他的眉毛突然一緊,好像想到了什麼:“對了,旅長,這些東西,您沒讓人試過毒吧?”常瑞青搖搖頭,又夾起一個小籠包子一口吞下,一邊咀嚼一邊說:“以後會注意的,這事兒讓香兒去安排就行了,她可是乾過殺手的,怎麼防刺客比我們有經驗。”吳石笑著道:“你是得注意一下,整個混成31旅上下,可都把注下在你身上呢!”常瑞青一笑:“那是,沒個督軍總長的前程,我也對不起那麼多跟隨我的保定同學啊!對了,孟離啊,你說到下毒的事情提醒我了,那個李厚基該怎麼送他歸西?你有什麼建議嗎?”室內的氣氛一下就沉重了起來,這個事情可不大好辦,一招不慎可就要影響到常瑞青奪取福建地盤的計劃。常瑞青可不打算和李厚基明刀明槍乾上一架,倒不是怕打不贏,而是北洋的體麵要顧及,福建的安定繁榮也必須要考慮。“扔炸彈,下毒藥,還有打黑槍······無非就是這幾招吧?”孟離皺著眉毛緩緩道:“殺人不是問題,問題是如果掌握李厚基的行蹤,又如何把殺手派到能夠得著這位李大督軍的地方!旅長,我看我們還是得儘快派人去一趟福建,把嫣兒姑娘和大洋一起奉上。”“宜臣,你看呢?”常瑞青又問任貽江。任貽江的眉毛緊緊皺著,好像已經苦苦思索了一會兒:“難題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於殺人以後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