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爾典先生。”這回是美國公使瑞恩斯第一個出來支持朱爾典的意見了：“我得到美國國務院的指示，希望促使中國政府將他們的主要精力從內戰轉到維持國內秩序上來……我想您知道，中國政府的財力和軍力都相當有限，他們沒有可能同時完成鎮壓赤色旅和討伐西南這兩項任務的。”美國人的想法和朱爾典難得的一致。這位英國公使也難得衝美國佬露出了笑臉：“瑞恩斯先生，您的建議和大英帝國的想法完全一致。中國政府必須要把維護我們各國在華的利益和人員安全放在首要位置，他們有限的財力物力應該首先用於消滅赤色旅，而不是孫中山的軍隊。當然了我們也不能任由孫中山利用北洋政府鎮壓赤色旅的機會擴大地盤，他們雙方應該達成一個停戰協議……然後通過談判來解決中國統一的問題。不知道諸位對此有什麼意見嗎？”日本公使林權助和陪同他前來的青木宣純和阪西利八郎低聲交談了幾句，就站起身朝著朱爾典微微鞠躬：“公使閣下，我們認為北洋政府目前所擁有的軍隊是用來進行正規戰爭的，而不是用來對付赤色旅這樣的城市恐怖分子的。”朱爾典皺了下眉毛：“公使先生，您的意思是要讓日本軍隊來對付赤色旅嗎？”“不，不，不，當然不是。”林權助忙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們的意思是，對付赤色旅這樣的組織不是正規軍隊的責任，而是警察部門的職責……可眼下中國警察實在是很難承擔起這樣艱巨的任務來，他們需要更多的投入、更好的裝備和更嚴格的訓練。”朱爾典這才輕輕籲了口氣：“您的建議很好，我們應該要求北洋政府加強對警察部門的投入。”隻要日本人不琢磨著向中國派遣大軍，其他的什麼建議朱爾典都是願意聽從的，而且要求中國加強警察部門的建議還是非常合理的。“閣下，光是要求恐怕不會有什麼效果吧？”林權助冷冷地笑了一下：“中國政府有那麼龐大的陸軍要養，而他們的收入又如此的有限。就是想要多撥點款給警政部也是有心無力的吧？”朱爾典微微點頭：“那我們該怎麼辦？難道要允許他們增加關稅嗎？”“當然不是！”林權助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滿，由於一戰的原因，現在英國產品幾乎退出了中國市場。取而代之的除了中國貨之外就是日貨了！允許中國人增加關稅不就是在排擠日貨麼？林權助深吸了口氣，展顏一笑道：“我們都知道，中國政府管理財政的能力很差，即使給他們再多的錢。都很難保證他們把錢用在該用的地方！唯一的辦法就隻有讓我們幫助他們來管理一部分的收入了……比如海關的關於，本來這筆錢是直接交給北京政府財政部的，我們現在可以將這筆錢轉交給他們的警察部門，並且指定用途！同時，我們還應該向中國的警察部門派出顧問。幫助他們抓捕赤色旅恐怖分子。”“是這樣啊……”朱爾典微微皺了下眉毛。說實在的，中國中央政府的收入已經很少了，各省的田賦、厘金和商業稅都是地方自收自支的，中央的收入主要靠關稅和鹽稅，而且關鹽兩稅早就用於各種外債和賠款的抵押了，每年能落到北洋政府口袋裡的也沒有幾個錢，現在又把關餘（關稅扣除各種還款的剩餘部分）扣下來用於建設中國的警察部門，那北洋中央政府怎麼辦？就靠那幾個鹽稅能養得活？…,林權助上前兩步。湊到了朱爾典跟前。語氣誠懇地道：“公使閣下，我們應該要讓中國政府知道他們的職責到底是什麼！不是維持龐大的軍隊用於內戰，而是要切實保護各國在華的利益……因此他們不需要養如此龐大的軍隊用於內戰，那對中國國民和我們都沒有任何好處！”朱爾典沉默半晌，他知道日本人的建議將會進一步削弱中國中央政府的實力，將讓中國這盤散沙變得更加分散……可是。用養兵的錢來養警察，似乎是對付赤色旅最有效的辦法了！……北京。府學胡同段祺瑞公館。今天還沒到中午的時候，段大總理就和他的心腹徐樹錚一塊兒回了公館。然後就一頭紮進了書房，拿著一份公使團的照會，翻來覆去的仔細看，一邊看一邊低聲喘著粗氣，而且那個標誌性的歪鼻子也出現在了他的臉上。徐樹錚則是在書房裡麵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跳著腳在罵。“過分！太過分了！這些洋鬼子還讓不讓人活了？讓不讓人活！咱們一年才有幾個錢？那麼大個政府，還有二十幾萬北洋軍都指著吃飯呢……這些王八羔子是要咱們的命啊！”段祺瑞卻是一言不發，過了好一陣子，才手一抖，將那份照會扔在了桌上，長長歎了口氣：“他們擺明了是不想讓咱們好過，不想讓中國統一起來啊……不讓咱們養兵，卻要咱們把錢都投在警察上麵，還要、還要派顧問來指導咱們剿赤！這是想把警察抓在手裡，這是把咱們當成他們的殖民地了！”聽著段大總理疲憊蒼涼的口氣。徐樹錚心裡麵更不是滋味了，眼睛一酸，竟然哭了起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些赤色旅的瘋子闖得禍，憑什麼讓段祺瑞和自己來承擔？本來計劃得好好的，趁著西南方麵內訌的機會在湖南大舉用兵，爭取一舉把湖南打下來，明年一月再集合各方麵的主力會攻廣東……可現在突然出了這個“赤禍”，先是刺殺了個俄國公使，接著又在天津租界裡麵殺人放火！結果那些洋鬼子找不著赤色旅頭子左民，就知道逼北洋政府，也不怕逼死了北洋讓姓左的坐了天下！徐樹錚深深吸了口氣，拿起那份照會幾下撕碎：“芝老！咱們不乾了！這家咱們當不了，誰愛當誰他們就來當吧！”段祺瑞聽了這番話，詫異地看著對方：“又錚！”徐樹錚冷冷道：“芝老。這家咱們當不了，彆人更當不了！我看咱們撂下的挑子誰敢來接！到時候咱們就讓中國政府開不了張，這些洋鬼子不是喜歡抗議。喜歡施壓嗎？沒有了政府，看他們的照會還能發給誰！”段祺瑞拍案而起，戳著徐樹錚：“徐又錚！你瘋了嗎？你是要亡了咱這中華民國麼？現在各地的將領已經不怎麼服從中央了。咱們中央再沒有了政府，他們還不一個個鬨了獨立？到時候咱們中國就要分裂了！咱們中國現在雖然弱，但畢竟是大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分裂成一堆小國，那可就真要任人宰割了！你這個主意，就是要斷送我們這個民國！斷送我們的北洋！”徐樹錚神色不動，冷冷反駁：“國是亡不了的，咱們撂挑子了。不還有廣東的孫大炮，還有赤色旅的左民，聽說俄國那裡還有個‘援俄紅軍’嗎？到時候天下就是他們的了，讓那些洋鬼子去找左民抗議就是了！”…,段祺瑞瞪大了眼睛，隻是看著徐樹錚。徐樹錚的臉上滿是冷笑，侃侃而談：“芝老，您彆以為那些列強都盼著咱中國分裂，除了日本。那些列強就沒有離咱們近的。而且他們大多都陷在歐戰裡麵……他們會眼睜睜看著日本把一個分裂了的中國一塊塊吞下去？所以隻要咱們一撂挑子，又沒有人肯出來主持局麵，這些列強就一定會來求咱們的！”“他們要是不來呢？”段祺瑞狠狠地看著徐樹錚：“你彆忘了馮河間！他可是大總統！”徐樹錚咬咬牙：“讓他乾！就讓他乾！我就不信他有辦法靠那麼點錢維持北洋的局麵，他有辦法拿住左民，平了赤色旅！”……常瑞青得知段祺瑞內閣總辭消息的時候，正在自己北京的公館裡麵和自己的好兄弟趙振一塊兒。招待兩位“日本友人”，一個是常瑞青的軍事顧問岡村寧次。一個則是剛剛從滿洲趕過來的“大陸浪人”川島浪速。岡村寧次對於促成趙振和川島芳子的聯姻倒是非常熱心的。在他這樣的日本陸軍精英看來，想要依靠已經完全腐朽的蒙滿貴族來推行“蒙滿獨立”是沒有一點可行性的！除非日本準備直接出兵。不過那也就是拿滿洲貴族當傀儡而已，而且眼下的日本當局也不會同意如此激進的大陸政策。目前日本“大陸政策”的著重點還是削弱中國中央政府，扶植地方親日勢力，最大程度攫取經濟利益。而這個趙振不就是一個理想的扶植對象嗎？支持這樣具有一定實力，又有些新思想新作風的小軍閥，可要比扶植那些老掉牙的蒙古貴族強太多了……那些蒙古貴族根本成不了事，扶植他們純粹是亂花錢！而且蒙古畢竟和日本不接壤，即使日本“大陸政策”轉向激進，解決蒙古也肯定要在解決滿洲之後，所以眼下扶植一個親日的小軍閥是再理想也不過的了。至於川島浪速，這個時候的臉色陰沉的有點可怕，估計是看不上趙振這個女婿。不過臉色難看歸難看，嘴上卻是滿口答應下這門婚約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關東軍在後麵使了力氣？談完了趙小軍閥和川島小魔女的婚姻大事兒，屋子裡的氣氛也輕鬆起來了。幾個人圍著一個小茶幾，一邊喝茶一邊在那裡扯閒篇兒，才聊了一會兒，就看見常瑞青的那個幕僚，福建省交涉司司長王壽昌氣急敗壞地跑了進來，老爺子氣還沒有喘勻，就大聲嚷道：“耀如！出大事兒了，出大事兒了！段祺瑞內閣總辭職！段芝老要撂挑子不乾啦！”咣當一聲，常大軍閥就猛地跳了起來，一不小心把茶幾給碰翻了，茶壺茶碗兒的稀裡嘩啦碎了一地！“怎麼回事？段芝老為什麼要撂挑子？是馮大總統逼他的嗎？”王壽昌一邊喘氣一邊擺手：“不、不是馮河間逼的，他現在也是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怎麼辦好呢！逼段芝老下野的是那幫殺千刀的洋鬼子……”說到這裡，老爺子才想起來這間屋子裡就有兩隻日本鬼子呢！趕忙尷尬地衝他們拱了拱手：“老夫一時失言，一時失言。”常瑞青忙擺了下手，打斷道：“王老爺子，趕緊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洋……友邦人士怎麼會逼咱們段芝老下台呢？”說著他又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岡村寧次，岡村搖搖手，一臉詫異地道：“我也不知道，沒聽說啊……老先生。到底是那個列強逼迫段總理的？”…,王壽昌跺了跺腳，歎了口氣：“還能有誰？當然是公使團了！這兩天不是正鬨赤色旅麼？那些洋……友邦人士逮不住赤色旅大頭目左民，就逼迫咱段芝老！要求咱們和西南停戰。還扣了關餘說是要用來大辦警察剿赤！沒了關餘，咱這北京政府還有什麼錢可花？靠那點鹽稅怎麼夠吃啊！段芝老不下野還能怎麼樣！”“哦，原來如此！”常瑞青苦苦一笑，心道：“原來這事兒還是自己惹出來的！不過這個段祺瑞倒還真有意思。居然撂挑子不乾了，也不知道是誰來接這個倒黴的國務總理？”他看了眼王壽昌：“曉齋先生，那現在北京政府是誰在當家？”王壽昌兩手一攤：“沒有！”“什麼？”常瑞青一愣：“沒有政府了？”王壽昌點點頭：“沒有了，段芝老辭了職就閉門不出，各部的部長、次長也一起撂了挑子！從今天開始。國務院所屬各部就關了大門不開張了！咱們中國從現在開始就沒有政府了！”中國現在沒有政府了！常瑞青和趙振對望了一眼，他苦苦一笑，衝趙振道：“又霖弟，你趕緊收拾一下回蒙古去吧，最好坐今天的火車去張家口，彆趕明兒連鐵路都停運了。”接著他又衝兩個日本鬼子抱了下拳：“事出突然，兄弟要去芝老府上拜見，隻能就此失陪了。”兩個日本鬼子也互相看了一眼。這次的風波似乎也出乎他們的預料。扣住關餘用於“剿赤”的事情川島浪速是一無所知，岡村寧次倒是知道的，不過段祺瑞居然會撂挑子不乾卻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一手促成此事的英國公使朱爾典。當常瑞青和王壽昌兩個心急火燎地趕往府學胡同段祺瑞公館的時候，朱爾典公使早就已經在那兒了。現在輪到這位大英帝國的公使，北京城的太上皇沉不住氣了。他一聽到段祺瑞內閣總辭，北京政府各部都關門大吉的消息。就知道自己這次把事情給搞砸了！中國畢竟不是印度！中華民國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雖然這些年他們的中央政府在列強公使團麵前的恭順程度絕對要超過任何一個殖民地政府。不過大英帝國殖民地事務部畢竟沒有辦法指定一個中國總理來管理這個龐大的。擁有幾億人口的國家！而且這個國家最近還出現了極端民族主義加無政府主義的恐怖分子……白廳給他的指示非常清楚，是要他儘一切可能維護大英帝國的在華利益。保護英國僑民的安全，還有……幫助中國政府恢複中國國內的秩序和穩定。不是把中國政府趕下台！維持北京中央政府的地位一直是白廳中國政策的核心！哪怕是在“庚子國變”的時候，大英帝國也是堅決反對推翻中國政府的……這樣一個大國，如果沒有了中央政府，後果隻能是徹底陷入混亂和內戰！到時候英國在華的所有利益都成為鏡花水月，更彆說英國的銀行業其實就是中國政府最大的債主呢！中國政府要是沒有了，英國的銀行家們該找誰去要債？當然，他朱爾典也不是三歲小孩，知道段祺瑞這一招多半隻是一種“消極抗議”，是對公使團“威脅”要將關餘用作剿赤專款的抗議。如果公使團不予理睬，最後段祺瑞一定繃不下去，或者會有其他中國政壇上的巨頭出來組閣。可問題是，段祺瑞撂了挑子，赤色旅的左民同誌可不會一塊兒辭職下野！他們這些恐怖分子還不利用中國的“無政府狀態”迅速擴充實力！要是讓白廳方麵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愚蠢而讓這些恐怖分子得到了壯大的機會，自己的外交生涯也要到此為止了……和朱爾典的氣急敗壞相比，段祺瑞這會兒倒是悠閒得很，他正躺在一張躺椅上麵，腿上蓋著一條毯子，眼睛閉著，似乎正在午睡的樣子，外麵的紛紛揚揚，應該和他這個無官一身輕的“平民百姓”沒有一絲關係了。書房的門輕輕一響，就看見徐樹錚領著朱爾典走了進來，一下子把段祺瑞驚醒了，他坐了起來，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站起來迎接，隻是在躺椅上衝來人抱了下拳：“原來是朱爾典先生啊，不知道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呦，您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啊，赤色旅的大頭目左民抓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