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觀完日出回寺,穆悰要去打聽今日誰人吹簫,傾泠卻阻止了,倒是另吩咐孔昭去山腰彆院問問夫人,府中人出來可帶了簫來,若帶了便借一管,她想吹。孔昭領命去了。因公主向來行事隨性,方珈、穆悰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隻是陪著她繼續遊賞白曇寺,自然也見到了那兩株千日曇,隻是此刻隻有光頹頹的枝乾,與其他花樹並無兩樣,據照料曇花的僧人說,離再次開花還有半年之久,眾人聞言失望,傾泠隻略略一歎便作罷。後來孔昭回來,道夫人聞公主想吹簫,忙命秋儀去找二公子問問,府中隻有二公子會吹簫,隻是秋嘉來回‘此次出門未曾帶簫’。夫人問公主,明日行否?她著人回帝都去取來。傾泠聞言搖搖頭,對方珈道:“此也隻是一時之興,興頭過去了便罷了。方令伊著人去和夫人說聲,無須麻煩。”“好。”方珈應道。夜裡,所有人都歇下後,傾泠房中卻依透著燈光,昏黃的燭火下,她獨對古琴,靜靜的看著琴身上的那八字:高山流水永以為記高山流水……指尖撫過四字,耳邊似又響起了日出之下的那一縷簫音。自她知曉高山流水的故事以來,總覺那樣的知己隻存於傳說,千百年來再無第二。可晨間琴簫的契合,那一刻心魂的震憾與欣慰,那一刻神魂相交的喜悅……才知,知音常在,隻是緣淺相誤。《傾泠月》是她的心音,她以琴表心,她以音相邀,可吹簫的人卻沉默婉拒。指尖一拔,琴弦發著“淙”的清吟,在這靜夜裡,顯得分外的孤寂,餘音嫋嫋,似不甘若此,卻終隻在一片靜寂中緩緩而逝。傾儘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驀然,她想起當年白絹上看得的話,恍然間,她隱隱懂得了留下此語之人的心情,亦明白了他為何會在琴上留下“高山流水,永以為記”四字。緣淺,不得情深相守。知音,得以永存長芳。當年,那人留下此語之時又該是何等的無奈與悵然?紅燭滴淚,夜風嗚咽,寒鳥哀啼。一夜便如此過去了。晨間早膳時,方珈、穆悰請示可要回彆院去。傾泠道:“寺中環境清幽,日對慈佛,耳聞梵唱,最是寧神靜心,比之他處更稱我心。”言下之意便是要繼續留在寺中。方珈、穆悰見寺中環境確如她所言,倒並未再勸,安心的陪她在此。十二月十四日。早上時,天空中忽然疏疏落落的灑下些鹽粒似的雪子,落了半個時辰又止了,在地上鋪下一層淺淺的白霜,到午時卻又飄起了雪花,柳絮似的從半空揚揚灑灑飛落,倒似是天女散花般的奇美,一個時辰後,白曇山已換新裳,粉妝玉琢似的潔白晶瑩。方珈、穆悰見天氣突變,擔心夜裡更冷,便領著幾名侍從下山,打算去彆院再取些冬衣、棉被上來,以備禦寒用。兩人到了彆院,與顧氏喝茶閒話了會兒,方去南廂小院裡將餘下的行裝全部整理打包了,準備一起搬上白曇寺去,因看公主的意思,這白曇寺還有些日子留。弄妥當了,回了正廳正準備辭彆顧氏,卻見孔昭滿臉驚惶的衝進了彆院,一見兩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公主……公主不見了!方令伊,公主不見了!我找不到公主了!”“什麼?!”方珈、穆悰、顧氏聞言皆是一驚,隻道自己聽錯了。“什麼……什麼公主不見了?”方珈扶住啼哭的孔昭,口齒都有些不利索了,“你彆哭,先說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說公主不見了?”“你們……你們走後,公主說要去賞雪,我便陪公主去,公主不喜歡人多,所以隻有一名侍衛跟著,後來看了會雪景,公主說想彈琴,於是我便回寺去取琴,可等我取了琴再去時,就不見了公主,侍衛也不見了,我到處找都沒找到,我又回寺裡找也沒找到,我……我找不到公主了……”孔昭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大哭起來,“方令伊,我找不到公主了,我不知道公主去哪了……嗚嗚嗚……”三人聽完,隻覺當頭一個驚雷炸響,腦子裡頓時轟轟亂成一團。公主不見了?公主為什麼不見了?公主怎麼會不見了?是有人……擄走了公主?為什麼要擄走公主?是公主自己跑丟了?公主怎麼跑丟了?…………無數的疑問從腦中閃過,可沒一個抓得住想得明。“秋儀,快,快去喚二公子過來。”顧氏慌亂中隻想到一人。“是。”秋儀趕忙去了。廳中,顧氏、方珈、穆悰麵麵相覷,皆是一臉的慌色,隻有孔昭依在嚶嚶哭著。公主難道真的不見了?若公主真的不見了……三人隻要稍作此想,頓眼前發黑,再不敢深思。“不行,我……我得去找公主。”方珈一邊說著一邊抬步便要往外跑。“方令伊。”顧氏趕忙喚住她,“你要去哪找公主?”“去……去……”方珈說不出,“可是,就算是翻遍整個白曇山也得把公主找回來!否則,公主若有任何閃失,就不隻是……”她看著顧氏,臉色一片慘白,“不止你我,而是侯府……甚至是整個白曇山上下……”她沒有說完,可三人誰不清楚,不止是陛下,還有安豫王府,雷霆震怒之下,無人可幸免!更何況,那樣的公主,誰人忍心她出事!顧氏也是心口一緊,一邊慌著,一邊自語道:“是要趕快去找,不知道在哪就隻有搜山了,搜山可不隻能一兩個人去……”說著她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去叫總管馬上把彆院裡的人都召集到中院來,快去!”“是。”侍女趕忙去了。而那邊,穆悰則是力持鎮定,抓過慌得隻會哭的孔昭,在一片混亂的腦子中抓住一點頭緒問道:“孔昭,你彆急著哭,先說說情形。你和公主在哪賞雪?你去取琴大概花了多久?取了琴回去時,那裡可留有什麼線索沒?”“什麼什麼線索?”孔昭睜著紅紅的一雙眼睛愣愣的反問,“我陪公主去了東亭岩賞雪,公主說那裡視野最好,我去取琴,大約也就是兩刻鐘的樣子便回了,我回到東亭岩時,那裡便一個人影也沒有了,我使勁叫公主,公主也沒應我。”“後來呢?”方珈緊跟著問一句。“後來……我一見公主不見了自然著急,所以我就去找公主,可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公主的影兒。”孔昭說著說著又止不住哭起來,“方令伊,公主她去哪了?她會不會有事?”“你先彆慌。”方珈安慰著她,其實自己早已慌得六神無主,隻不過宮中生活了二十餘年,經曆的事多,因此還能維持著表麵的鎮定。穆悰亦同樣是二十餘載的宮中生涯,經過了最初震驚慌亂,此刻已稍複冷靜,繼續詢問孔昭:“你可在東亭岩發現什麼沒?比如地上的腳印?或者地上掉什麼東西?又或者……地上可有血跡?”問到最後,他心弦繃得緊緊的,幾乎是不敢問出口。孔昭搖搖頭。“我什麼都沒有看到。”“這樣……”顧氏忽然道,“會不會公主隻是去彆處看景了?而不是你所說的‘不見了’,也許過會兒就回來了。”孔昭又使勁的搖頭,“才不是!我找不到公主,我怕公主出事,所以我還叫白曇寺的人幫忙找,把整個白曇寺上下都翻遍了,可也沒找著,所以我才來找方令伊。方令伊,你一定要把公主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