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二五:高堂不做壁(之合像)(1 / 1)

天恩 柳寄江 2015 字 2個月前

白鶴草堂通草簾子低垂,公主麵色蒼白躺在內室榻上,自一怒進宮之後,舊疾就洶洶而來。阿顧也匆匆回府,在母親病床前侍疾。單手診在公主搭出來的手腕上,禦醫馮轍凝神聽了一會兒脈,方收回手,提起置在一旁的藥箱,阿顧陪著馮轍從簾子下出來,坐在廊下小心翼翼詢問道,“馮禦醫,我阿娘的病如今如何?”馮禦醫神情凝重,“公主這兩年身子久病虛弱,精心調養了好些日子,本已見好轉,這一趟忽又怒極攻心,病情複發,勢頭來的十分猛烈,如今看起來著實不妙啊!”阿顧聞言臉龐一白,手中茶盞跌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聲響,眸中迅速染上幾滴水意,向著馮轍哀求道,“馮禦醫,你醫術這麼高明,一定有辦法治好我阿娘的!”馮轍歎了口氣,憐惜的瞧著麵前羸弱的少女,這個貴女命途多舛,幼年離散,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阿娘,對她百般疼愛,卻不意不過重聚了幾年光陰,便躺在病榻上重病難起。鄭重拱手道,“縣主,老朽必定竭儘全力為公主看診。”阿顧聞言稍稍平靜下來,拭去腮邊水意,重新施禮道,“多謝馮禦醫,如此,就有勞您老啦!”初夏天光明亮,流雲亭畔菩提樹鬱鬱蔥蔥,阿顧立在菩提樹下彈了幾滴眼淚。隨即挺直背脊,目光射出堅定的光芒。阿娘已經病倒了,自己便更要堅強起來,挑起家中擔子。否則,阿娘病中已經很是難過了,還要擔憂諸般瑣事,可怎生辦呢?草堂寂靜,杉木平榻上公主公主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醒了過來,輕輕的喚了一聲,“水。”朱姑姑聽見了床*上的動靜,麵上露出驚喜之色,“公主,你醒了?老奴這就去給你倒水。”慌慌忙忙奔到室中案前倒水,因著心情激動,壺嘴竟幾番沒有對準杯盞,灑了幾滴下來。公主支撐著在床*上坐了起來,就這朱姑姑的手喝了幾口熱水,略略緩過口氣來,環視室中左右,問道,“留兒人呢?”“縣主昨兒在這兒伺候了你一夜,天亮熬不住,在一旁耳房中歇息去了。”朱姑姑笑著道。“公主,”眼圈兒一紅,“你這趟可把咱們都給嚇壞了!”公主聞言唇邊露出一絲苦笑,“這孩子呀!”麵上神情驕傲、眷戀。阿顧自責因著她的緣故讓母親重新病重,可她是自己唯一的女兒,自己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願,如何會有半點責怪呢?麵上情緒複雜,逐一交錯滾動,最凝定為仰頭堅定的目光,“吩咐府中準備,咱們這就去楊柳莊!”這一日天光清朗,公主攜著阿顧離開永興坊,出行的車隊十分龐大,領頭的一輛是丹陽公主的七寶香車,陶姑姑、賴姑姑、碧桐、紅玉等人坐了後頭阿顧慣常乘坐的朱輪華蓋車,其餘一眾下人、行李都安置在後頭長長的車溜之中。浩浩蕩蕩的共有十幾輛馬車,一行由侍衛長薑堰護送著,往楊柳莊迤邐而去。為首的七寶香車寬敞舒適的車廂中,阿顧伴在一旁,瞧著公主虛弱的病態,心中充滿憂慮,“阿娘,你如今身子不好,為什麼想要去楊柳莊?留在府中好好養病豈不是好?”公主凝視女兒溫暖一笑,“當初買下這個楊柳莊,便是打算夏日避暑的。如今長安天氣漸漸熱起來,咱們一道往那兒去住一段時間豈不是好?至於阿娘的病,”頓了頓,“在莊子上養著也是一樣的。有馮禦醫一道隨行,也是一樣。”阿顧聞言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那,”對著公主綻放歡快笑意,“到了莊子上,阿娘可要聽我的,放鬆心情好生養著!”“是,”公主舒心微笑,伸手刮了刮阿顧的鼻子,“阿娘都聽你這個寶貝的!”楊柳莊位於涇陽,距離長安不過一百一十裡,快馬一個半時辰可到,便是馬車走的慢些,也不過是大半日時間。阿顧掀開簾子,遠遠的見莊子為周圍綠柳所繞,精致可人,不由心中生了一絲歡喜之意,“阿娘,咱們到了!”公主瞧著阿顧鮮活的神情,柔和微笑,打著簾子從車上緩緩下來,莊頭田管事領著幾個婆子在莊門外等候迎接,參拜道,“小的田義拜見主子。”“起來吧!”公主吩咐道,姿態雍容華貴,“這座莊子一直以來都是由你打理,你是個老實的,本公主自然信的過。我們會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這陣子裡,你好生伺候著!”田管家恭敬應道,“是!”公主領著阿顧進了莊子,見主屋青瓦白牆,雖無長安府邸的華美,倒也算的精致,屋子裡頭收拾出來乾淨整潔,一共三十幾間屋子。眾人一路車馬勞頓,便各自安排了宿處安置下來。公主自是挑了主屋擇住,阿顧擇了一旁的東廂居住,屋子小小的三間,地基極高,向陽乾爽,十分舒適,平日裡一出門,就可以望見公主居室掛著的簾子,距離十分親近。公主精神很是疲憊。甫一安置便睡了過去。這一睡昏昏沉沉的,待到待得再度醒過來,已經是申時了。望著外頭黑沉沉的夜色心微微沉下去,問道,“我睡了多久了?”朱姑姑眼圈紅紅的,低聲道,“三個時辰了!”公主聞言靜默了片刻,囑咐道,“這事不準讓留兒知道!”新日晨光漸漸到來,阿顧從外頭掀開的藍花布簾子下進了主屋給公主請安,“……阿娘,帳幔一道兒在莊子裡走走吧。”少女的聲音歡快,猶如叮咚的泉水,“這莊子可十分有趣,我早晨起來在莊子裡稍稍走了一圈,看著露水極重,外頭山頭近的像是手摸一樣,莊上佃農們生火做飯,聲音夾雜,很多條炊煙從煙囪裡冒出來,可有生活氣息了!”公主含笑望著阿顧活潑的言語,應道,“也好!”莊子晨風和暢,帶著一絲新鮮的氣息,公主和阿顧沿著莊道行走,莊子柳綠如織,氣候清涼,田地裡的小麥青青,在微風中淺淺垂腰,一株大樹下大大小小的蘆花雞挺胸行走,翻找著泥土尋著蟲兒。幾隻大白鵝在池心遊水,仰頭發出睃睃的叫喚。阿顧瞧的新奇又有趣,笑道,“怪不得很多權貴夏日要出來避暑,這兒確實要比長安清涼個幾分。”“長安地處高原,人口眾多,本就比旁的地方旱熱的多。”公主道,“所以達官貴人暑日熱了自然會想法子避一避,便是聖人國事繁忙,日子熱的緊了,也要去驪山行宮避暑的。”“阿娘,”阿顧一雙琉璃眸灼灼發亮,“這白鵝會不會咬人呀?”少女形容鮮活有趣,公主瞧著女兒這等少有的活潑模樣,心情舒暢,心中忖著來這趟楊柳莊到底是來對了。笑著道,“許是會吧,我聽人說,鵝的性子凶著呢!”“哎喲,”阿顧道,“這可要小心點,要是白鵝發起瘋來,咱們可跑不過它。”“公主,小娘子,”田妮奉莊頭阿爺的命令侍奉著兩位貴人,聽著公主和阿顧的話啼笑皆非,笑著道,“咱們養著的鵝兒乖著呢,不去惹它,它是不會追著咬人的!”阿顧撲哧一笑,“那我就放心啦!”“阿娘,”轉頭望著公主,“這莊子真有趣,我都有些舍不得回長安了!”公主含笑望著阿顧,柔聲道,“留兒喜歡這兒,咱們便多住一陣子!”“好啊,”阿顧點頭應承,“咱們母女二人就在莊子上過日子,外頭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理,若是有什麼人偶爾從長安過來安咱們,咱們就好好接待一番。可不是有趣?”一輪金烏掛在天空下,發出烈烈光芒。柳樹蔭綠綿延,枝葉柔軟。阿顧開口問道,“阿娘,當日在清河公主府,我雖受了些委屈,但也沒吃了大虧去。後來更是有小姨照顧,你又何必闖入宮中告狀呢?”公主的病將養了那麼久,已見成效,若非極怒攻心,入宮告狀耗了太大的心力,又何至於病重到這等地步?公主聞言停下腳步,望著阿顧,目光溫柔而又慈悲,“傻孩子,哪裡有那麼多的為什麼?你是我的女兒啊,有人欺負了你,當娘的為你討個公道,!”“可是,”阿顧急急,帶著分外的委屈和不甘心道,“我分明已經沒事了啊。小姨疼我,便是聖人也是護著我的。”你又何必……?公主靜默而立,眸中閃現一絲傷懷之色,沉默片刻道,“留兒,旁人如何為你是旁人的事情,我是你的親娘,我想要親自護著你,讓你不受任何人欺侮!”阿顧聞言一震,竟是無言。過的數日,姬澤輕車簡從,前來莊子探望姑母,“這座莊子雖然小,瞧著倒有些彆致。”一身玄色常衫的帝王陪伴在公主身邊,笑著道,“姑母在這兒日子過的倒是分外清閒,朕瞧著倒是有幾分羨慕了!”“九郎謬讚,”公主微微一笑,“您是大周君主,忙於國事日理萬機,偶爾瞧著臣婦這等日子自然羨慕。若當真要你放下一切過來,你也是不肯的。”陽光灑在柔軟垂下的柳樹上,散發萬丈金光。姬澤和公主二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移至麵前空處。池旁細草茵茵,陽光暖煦,安置了一個畫案,阿顧伏在畫案上,正遠遠瞧著這邊,一邊望著公主,一邊低頭在案上絹帛上繪畫。公主的目光望著阿顧小小的身影,充滿深情眷戀之意,讓人心碎。過了片刻,阿顧筆下畫卷粗粗勾勒完畢,麵上揚起歡樂笑意,捧了來到公主麵前,“阿娘,你瞧瞧,我畫的好不好?”畫卷上陽光暖煦,池塘青草,楊柳如織,公主坐在當中榻上淺淺微笑。阿顧受衛瑤和江太妃教導學畫多年,涉獵人物像已經是有了幾年時光,當日自《葵花逐日圖》後畫技又精進幾分,如今這幅畫像描繪的是公主此時在莊上休憩的情景,心中懷著一腔孺慕之意,更是將所有心力都傾注在筆觸之中,雖如今隻是淺淺勾勒了輪廓,尚未細描設色,但已經是情態畢肖,畫中公主微微仰頭似乎是望著什麼地方,眸色溫和,衣擺發鬢微微飄折,似是被清風所拂,形容溫婉傳神。“好,”公主含笑道,“我的留兒,畫的是自然是好的。”低下頭凝視畫卷,心中情緒一慟,翻滾片刻,將手中畫卷放下,悠悠道,“隻是這一幅畫我卻是不大喜歡。”“啊?”阿顧眉宇之間露出愕然之色,“阿娘覺得我畫的哪兒不好,我這就改過來。”公主瞧著女兒,淡淡一笑,“留兒竟是給為娘的畫像,如何不知道為娘一生無所求,隻是愛你一個。這畫作風景雖好,可你就畫了我一個,孤零零的,瞧著好生寂寞。”“嗬,”阿顧聞聲撲哧一聲笑起來,心情柔軟的如同陽光下的一團水液。阿娘待她的疼愛,確實是無時無刻無微不至,“確實是女兒錯了,我隻想著將阿娘畫的好好的,竟是沒想到這一處。我這去將自己給添上。”“阿顧如今的人物畫愈發進益了!”姬澤瞧著阿顧畫卷讚道,忽的興致勃勃道,“阿顧竟是畫此時合像,便將朕也加進去吧!”抬頭望向公主,誠摯道,“朕自幼孺慕姑姑,私心裡是將姑姑當做母親的。阿顧若畫合像,可不能少了朕一個!”公主與阿顧聞言都怔了一怔。阿顧收拾了心中的愕然情緒,笑道,“九郎這麼說,阿顧敢不從命?好,阿顧這就去作畫。將咱們一家三口都畫在其中。”那一日午後風輕雲淡,莊子上的麥穗微微壓拂了腰,呈一種青青色澤,丹陽公主坐在池邊的榻上,笑容極美,薑堰陪在身旁,仿佛所有的地老天荒,都在裡頭了!當日過後小半個月,公主的病就沉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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