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三兒死了,早在已經變形的駕駛室裡閉上了氣。瞧見他那張因為驚恐過度而變得扭曲的臉,我頓時間就感覺到一陣說不出來的蛋疼。這個……我一想到聞三兒家裡麵還有結婚沒幾年的老婆,和滿地亂爬的孩子,頓時就是一陣頭疼,要知道是我花錢雇他的車去鎮寧的,結果人半路出車禍了,而我卻一點事兒都沒有,這事從法理上來說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畢竟是聞三兒違約在先,扔下我們自己跑了。而從情理上來說,那可就麻煩了。家裡人哪裡會管這麼多,人是我叫出去的,自然就得由我來負這個責任。最關鍵的問題在於,聞三兒的母親是我們亮司村幾個出了名的悍婦之一,能夠站在你家牆外連著罵上一天街都不帶停歇的女中豪傑,那潑辣樣兒,誰來了都不好使。一想到這個,我連回家的心思都沒有了。我將聞三兒從駕駛室裡拉出來,確定人已經死了之後,歎了一口氣。說句實話,我的心裡挺鬱悶的。雖然說聞三兒上有老下有小,十分可憐,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這小子拋下我們跑了,這事兒做得實在是太不地道了,而且最終也讓自己踏上了死路。但我也明白,這事兒說起來我也有責任。這事兒若是沒有一個交代,隻怕我以後有家難回,連名聲都臭了。怎麼辦?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坡上麵那李副部長喊道:“陸同誌,怎麼樣了?”我說人死了。啊?上麵沉默了一會兒,李副部長說道:“那怎麼辦啊?”我苦笑一聲,說能怎麼辦,我們先離開這兒吧,附近挺邪門兒的,等明天白天了,報案,讓專業的人士過來處理就是了。我回到了公路上來,然後又將李副部長給背了起來。雖然經過朵朵的治療,但是李副部長之前差點兒死掉,此刻也精神也是不濟,根本無法自己行走。我一邊走,一邊把自己心中的煩悶說出,李副部長安慰我,說這事兒怪不得你,你是為了救人,而他卻是拋下你們離開,結果自己出了車禍,這事兒說道哪裡,都跟你沒有關係的。我說話雖如此,但如果不是我去找他,這事兒他就逃脫了一劫。李副部長歎了一口氣,說世間事,哪裡能夠說得明白?我本來也是準備明天去鎮寧的,結果正好部裡麵明天早上有一個緊急會議要開,商量一下接下來的人事變動,龍書記要用,便火急火燎地連夜往回趕,而且還戴上了向秘書,誰想到這一弄,司機老王和我們辦公室的小葉都交代在了這裡……說起這個,他不由得有了幾分悲傷,情緒牽動傷勢,頓時就疼得直抽搐。我感覺到他的身子有些異常,連忙停下腳步,說你怎麼樣,還好吧?李副部長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無奈的說道:“可能是失血太多了,整個人的腦子現在都有一點兒空白……”這時朵朵說話了:“如果有可能,最好在附近找個地方歇息一晚,他的身體有些撐不住。”聽到這話兒,我想了想,覺得也對。繼續走了幾百米,我瞧見不遠處的對麵坡上,有幾棟吊腳樓。在湘西、黔東附近,有很多這樣的地方,十幾畝的水田,幾戶人家,主要的原因還是山多,地無三尺平,使得能夠開辟出來種水稻的水田很少,稍微有點兒地,都會有人占著,然後在附近建房。這一帶的人,對於土地有著十分癡迷的喜愛。我看到了,說要不然咱們去那裡歇一歇吧。李副部長和向立誌都點頭同意了,於是我帶著大家翻下了公路,然後繞過水田的田坎,朝著那邊走去。因為是夜裡,大概是人都睡著了,所以幾棟吊腳樓都黑乎乎的,沒有開燈。走到了坡腳下的那一棟門口,向立誌去敲門。他敲了半天,裡麵沒有任何回應,不知道是沒有人,還是人家睡著了,又或者是不想理會陌生人。向立誌敲了一會兒,然後喊道:“老鄉,我們的車子在附近出了車禍,有人受傷了,想在你家歇一晚,給口水喝,得不得行?”喊了好一會兒,結果根本沒有開門。反倒是上麵有一家把燈開了起來,估計是給鬨醒了。我拉住了向立誌,說這裡沒人,我們去上麵。又沿著狹窄的泥坎路往上走,我們來到了上坎的那一家,敲了敲門,向立誌還是剛才的說法,結果聽到裡麵傳來地板吱呀吱呀的響聲,然後有人走了出來。木門打開,有一個抱著藍色頭巾的老婦人走了出來——她拄著拐杖,眼睛翻白,一點兒神采都沒有,顯然是個瞎眼老太。老太側著臉對我們,然後問道:“誰啊?”似乎還有一點兒耳聾。向立誌又重複了一遍,老太太聽完,點頭,說哦,那就進來吧。我轉身往裡走去,而我們也跟著進了堂屋。瞎眼老太一進屋子,就扯著嗓子喊道:“羅妮,羅妮,快起來啊,有客人來了,你給客人倒完水喝……”她喊了幾聲,裡麵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氣得老太太直跺拐杖,說你個挨千刀的短命妹崽、賠錢貨,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養大,叫你做點事情,都不肯起床來,睡、睡、睡,你怎麼不去死呢?這話兒罵得實在是太難聽了,我趕忙說道:“老太太,彆著急,我們坐一下,自個兒歇歇,您彆忙。”老太指著堂屋的板凳,說你們先做啊,那喝的水在神龕旁邊的缸子裡,你們渴了,自己舀,我老太婆眼睛瞎了,看不見東西,讓你們笑話了。我們都說好,您客氣了。老太在旁邊找了一個靠椅坐下,然後問我們怎麼回事。我們如實回答,老太說哎喲,那條路啊,邪門呢,這才幾個月,都出了多少樁車禍了,真的是,怪嚇人的呢。這時我們聽到裡屋蹬蹬蹬的響,然後從樓上下來了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揉著眼睛說道:“奶奶……”老太咧著沒牙的嘴笑了,說還是我乖孫子懂事,你給叔叔們倒碗水喝。那少年很乖,趕忙去廚房裡拿了幾個瓷碗來,從缸裡麵舀水,然後遞到了我們麵前來。出於職業習慣,我下意識地第一個拿過來,檢查了一下,發現沒什麼問題,於是便一口喝了去。水是井水,甜水井,咂摸一下還有甜味,我忍不住又喝了一大碗。喝過水,向立誌跟那老太太說起李副部長的情況,希望能夠讓他休息一下。老太太說房間是有,不過沒鋪床,如果不介意的話,讓領導跟我孫子擠一擠吧?李副部長此刻也是很疲憊了,哪裡會介意這些,趕忙點頭。老太太讓他孫子領那李副部長上樓去,我起身來,背著他上了樓,來到房間,瞧見條件不是很好,裡麵一股味兒,是農村裡那種很常見的淩亂,不過李副部長顯然沒有太多的介意,幾乎是頭一沾枕頭,眼睛就直打架了。我跟他說了兩句話,然後便下了樓來。回到堂屋,那老太太跟向立誌聊了幾句,而向立誌則掏出了一百塊錢來,塞在了她的手裡。如此推脫了幾下,對方收了錢,然後打起了嗬欠來,說條件有限,怠慢貴客了。我見狀,說您歇息吧,我們在這裡坐一下,明天早上就走。老太太給我們勸回了房裡去,就那少年陪著我們在屋子裡坐,不過也是有些打瞌睡,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向立誌掏出手機來,試圖再打電話,結果依舊沒有信號。手機隻有幾格電了,他無奈,關了機。屈胖三和朵朵受不住房間裡一股潮濕黴味,跟我說了一聲,都跑出去外麵玩兒了,向立誌忍不住問我,說兩小孩兒,不擔心?我笑了笑,說他們沒事兒的。向立誌想起朵朵剛才救李副部長的事情,忍不住多問了幾句,我隨後敷衍幾句,突然間想起一事兒來,說老同學,你在鎮寧工作也這麼多年了,對這裡有沒有什麼了解?他說哪方麵的?我說曆史。向立誌沉吟一番,說鎮寧呢,古稱“豎眼大田溪洞”,隸屬於鬼方一族,後來鬼方與中原民族發生了幾次大規模的戰爭,有的南逃,逃到了東南亞和南亞次大陸,有的北上,遷到了南西伯利亞東起貝加爾湖西至巴爾喀什湖的一帶區域。後來九黎崛起,這兒是五溪蠻和百越人聚居的結合部,屬於荊蠻的勢力範圍,從秦時便在此地建置,後來曆經各朝,據說還曾經是夜郎國的國都……我聽他說了一通,忍不住問道:“那大田溪洞,現如今在哪裡?”向立誌愣了一下,笑了,說早就沒有了,據說原址上麵蓋了房子,那小區是我們鎮寧地價最貴的房子,均價能賣四千多……呃……我頓時就有點兒頭疼,而就在這個時候,裡屋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有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妹子從裡麵走了出來。我一見那苗家妹子,頓時就是愣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