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先生端坐在地上,始終不同意我自殺,他說道:“自殺的小鬼怨氣太重。而且以你死前的執念。根本沒有機會散掉戾氣。隻能在這世上做個孤魂野鬼,等著魂魄一點點散掉,最後魂飛魄散。”我說道:“這樣也挺好,至少比生生世世受苦要好得多。”呂先生說道:“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我這才想起來,呂先生剛才說,他也想到解脫的辦法了。我連忙問道:“你有什麼辦法?”呂先生說:“其實這個辦法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你師父想出來的。”我歎了口氣,說道:“呂先生,咱們兩個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你又何必這麼執著的引誘我拜師。”呂先生苦笑一聲:“趙莽。你想到哪去了?我沒有引誘你拜師。你真的有過一個師父,你忘了嗎?”我疑惑的看著他,說道:“轉世這麼多次,每一世都會遇到無數的人,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呂先生說道:“在崇修寺的時候,你曾經遇見一位無名大師。他是一位很有智慧的得道高僧。”呂先生這麼一說,我忽然想起來了。我點了點頭,說道:“沒錯,確實有這麼個人。我記得當時我把我的經曆講給他聽。他似乎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我要問他怎麼做的時候,他卻不肯告訴我。”呂先生慢慢的站起身來,在草棚中轉了一圈,然後說道:“這一世一世的輪回下來,不知道過了幾千年。我始終思考著怎麼解脫。直到這一世的時候,我終於想明白了,無名大師已經把方法告訴你了。”貞匠餘號。我疑惑的問道:“他告訴我說什麼方法了?我怎麼不知道?”呂先生說道:“他臨死的時候。不是還在囑咐你,要你認真念經嗎?”我點點頭,說道:“是啊,那老和尚迂腐的很,當時我都已經要死了,他還讓我念經……等等,你的意思是,念經就是解脫的辦法?”呂先生摸了摸剃光了的頭皮,說道:“是啊。經書上說,佛祖有感於終生輪回之苦,於是在菩提樹下靜坐悟道,最終大徹大悟。跳出輪回。這才廣收門徒,傳播佛法。希望眾生從中受益,不再受輪回之苦。”我眨眨眼:“所以你打算做和尚。每天念經?”呂先生說道:“咱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我坐在地上,仔細的想了很久,然後說道:“你這辦法,開始的時候聽起來有些荒唐。可是仔細想想的話。就好像非常對症的良藥一樣。”呂先生從蒲團下麵摸出一把剃刀,滿臉笑意的說道:“我就知道你會認可我的。”我感覺這時候我已經有些瘋癲了。呂先生幫我剃掉了頭發,我們兩個做了和尚。每天風餐露宿,化齋結緣。一有時間,就研讀佛經。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很快就能從輪回中解脫出來。可是我們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呂先生仍然每隔一個時辰就疼得在地上打滾,而我四處化緣的時候,還是會麵對白眼。我們兩個活的像是一個笑話。一眨眼,十年過去了。這一日晚上,我們兩個坐在荒野中。露水濕重,浸濕了僧袍。我的身上很難受,晚飯根本沒有吃飽,我的肚子又開始叫起來了。我心中不快,可是又不知道向誰發泄,於是我沒好氣的問呂先生:“你的方法,是不是失敗了?”呂先生搖搖頭:“可能咱們功夫未到。所以還不能超脫輪回。”我把經書扔在地上,疲憊的躺了下去:“我總覺得,咱們兩個是在自己騙自己。難道讀兩本書,牛頭馬麵就能放過我們了嗎?”呂先生仍然捧著經書,搖頭晃腦的說道:“你聽說過涅槃嗎?”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聽說過圓寂。”呂先生居然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說道:“是一個意思。等我們研讀佛經,修為圓滿的時候,就會涅槃,不再受輪回之苦。”然後他指了指手裡的佛經,說道:“至少經書上是這麼寫的。”我躺在地上,看著滿天星鬥,被涼風吹得一陣陣哆嗦。對於呂先生的話,我隻是冷笑而已。從這一天開始,我把佛經扔了。十年的苦修,什麼也沒有得到。我的頭發又長了出來,日子卻沒有起色。有幾個晚上,我躍躍欲試,想著殺掉呂先生算了。然而,我看見他在燈下不斷地念經,最後還是忍住了。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我們漸漸地老了。年老體衰,憂思多病。我們活得更困難了。這時候,我們找到了一間破廟,請來一些善男信女修葺一番,然後棲身在這裡。有一天晚上,我在燈下歎道:“這一世,使我們活得時間最長的一次了。”呂先生把手中的經書放下來,說道:“沒想到,我能忍住身體中的痛苦。一直堅持了這麼久。”我說道:“幾十年過去了,我們也老了,所受的痛苦比之前增加了兩三倍不止,總有承受不住的時候。到了那一天,你還是會請我殺了你。然後我們兩個進入下一世輪回。”呂先生把經書放在了桌子上。然後有些失望的躺在了床上。我笑道:“怎麼?你也不念經了?”呂先生微閉著眼睛,說道:“念經恐怕不適合我。佛祖的思想或許是對的,但是我領悟不了。我是個道士,實在做不了僧人。”我苦笑了一聲,說道:“我早就發現了。難為你了,居然真的念了這麼多年的經。”呂先生似乎很疲憊,他說道:“我算是服了。不再掙紮了。聽天由命了。”我笑道:“怎麼樣?要不要考慮我的辦法?咱們自殺試試?”呂先生打了個哈欠,說道:“也好。哪天魂飛魄散了,這一切也就結束了。”我從廚房中拿出一把菜刀,試了試刀鋒,然後打算磨一磨。據說刀太鈍的話,割不斷喉嚨,反而會讓人感覺很痛苦。我正在磨刀的時候,呂先生忽然從床上,翻滾著落到了地上。然後不住的打滾。我知道,他身上的疾病又開始折磨他了。呂先生一邊抽搐,一邊叫道:“趙莽,你好了沒?趕快把刀借給我用用。”或許將要死了。我這時候反而看開了一切,我指著呂先生哈哈大笑:“你這幅樣子,真像是難產的孕婦。”呂先生躺在地上,呸了一聲,說道:“孕婦再疼也不會打滾。”我拿著菜刀,笑嘻嘻的說道:“有一世,我看到一個未婚先孕的姑娘,肚子大了卻不敢聲張,於是故意在院子裡麵打滾。想把胎兒打掉。當時我正準備去她的家中偷東西。等了半夜,她還沒有停下來。”呂先生一邊抽搐,一邊好奇地問道:“然後呢?”我說道:“然後我困得要命,就離開了。過了幾個月,我再從她們家經過的時候,聽到了嬰兒的哭聲。然後我趴著牆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姑娘又在打滾,隻不過,這一次是被老父親揍得來回滾。”呂先生疼的直流眼淚,可嘴裡仍然笑道:“這姑娘身體這麼好,被人揍兩下應該也沒有什麼大礙。”這種談話一旦開頭,我們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再也停不下來了。我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添油加醋,尖酸刻薄,挑著多番輪回中的奇聞異事講了起來。呂先生像往常一樣熬過了疼痛,然後和我一起談論起來。這一場談論,直到油燈耗乾。屋子裡麵一片漆黑。當油燈滅掉的時候,我們像是得到了什麼暗號似得,不約而同的閉了嘴。呂先生小聲的說道:“聽了這麼多奇聞異事,我有些舍不得這人世間了。一場場悲歡離合,倒也精彩的很。想想魂飛魄散之後,無知無識,似乎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