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倫敦的行程很長, 以往坐飛機, 楊薇沒坐過經濟艙, 從她第一次坐飛機，就是跟在趙陽蘭身邊坐的商務艙。她記憶裡商務艙永遠很安靜, 足以躺下的位置讓人很舒適，而經濟艙的位置對於她來說狹小得有些難受，人與人都擠在一起, 空氣中的溫度無形升上去, 讓人覺得煩悶不堪。好在坐在她邊上的蘇簡是個一個乾淨清爽的男生, 他們兩人的身形都不算臃腫, 位置顯得寬闊不少。蘇簡是個愛說話的人，他對電影十分了解, 和楊薇看電影的時候，他很認真和楊薇分析劇情和畫麵。“你看這個畫麵, 他是用一個俯瞰城市的視角，你知道為什麼要這麼拍攝嗎？”“不知道。”楊薇搖搖頭，她對這些東西不是很理解, 蘇簡頓時像是找到了一個傾訴對象，高興道：“這是導演在確定一個基調。一個故事發生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是一個什麼樣的風格, 這個故事應該是一個什麼顏色的故事, 都是在這個畫麵裡去展現的。你看到這個畫麵，雖然裡麵什麼都沒有，什麼情節都沒有, 但是你就會明白，哦，這個故事是這樣的……”蘇簡說起電影來，滔滔不絕。楊薇靜靜聽著，聽他說構圖，聽他說色調，聽他說故事中的母題子題內核線故事層次……2個小時的電影，他說了四個小時沒聽，換做旁人早就煩了，然而楊薇卻是很認真的在聽著，沒有半點不耐煩。她甚至恰到好處的為他叫了一杯水，悄無聲息放在他手邊，他渴了的時候隨手端起來喝了一口，又能續航繼續。等到了吃飯時間，他被空乘提醒，這才反應過來。“哦，到吃飯時間了。”蘇簡回過神來，然後他抬眼，看著微笑著的空乘，皺起了眉頭。空乘見他不說話，伸手將前方的餐牌拿了出來，遞給了蘇簡，再次重複：“heretoday\'s menu，what would you likehave”蘇簡看著餐牌皺眉不語，楊薇在一旁看了，大概明白過來。這人英語不好。於是她善解人意給他做了翻譯，同他道：“你吃麵嗎？這個是麵，這個是土豆泥，這個……”蘇簡愣了愣，片刻後，他麵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笑意，他低下頭，輕咳道：“嗯，吃，都吃。要不你選吧，你吃什麼我吃什麼。”楊薇點點頭，她按著自己的口味要了吃的東西後，直接幫蘇簡也要了一份。兩個人吃著飯的時候，楊薇有些奇怪道：“你一個人出來？”“嗯。”蘇簡又開始翻找麵前屏幕上的電影，口齒不清道，“出來旅遊。”楊薇囧了囧，就這個英語水平，也不知道是怎麼放出來的。隻能說中國人民富有了，簽證拿得也容易了。蘇簡見楊薇不說話，突然想起來：“你也是一個人？”“嗯。”“出來做什麼的？”蘇簡剛問完，立刻道，“哦，我來猜一猜，你肯定是出來談生意的！”“怎麼說？”楊薇挑了挑眉，蘇簡眨了眨他漂亮的眼，一臉純真道，“你看上去特彆嚴肅，一看就像個職場女精英。旅遊沒你這麼嚴肅的。”這話把楊薇說笑了，她搖頭道：“沒，我是來旅遊的。”“你打算好去哪兒了嗎？”“還沒想好。”這話讓蘇簡亮了眼，他從自己旁邊的包裡掏出一個小本本，小本本裡麵用彩色的筆畫了一個又一個地方，他繪畫功底很好，畫旁邊標注著地名，他看著楊薇，亮著眼道：“這個是我的旅遊線路，你要不要一起？你一個女孩子旅遊不安全的！我可以保護你！我們一起吃東西，可以多點一點，到時候分著吃，省錢！你要是不介意，我們可以一個房間，我睡沙發打地鋪，到時候房費我出2/5，你出3/5。當然你介意就算了……”他迅速列出一個出行計劃，然後努力推銷自己：“你放心我的，我家在南城，我爸媽都是教授，清白人家出身，我身份證可以壓在你那兒，你不用擔心我是騙子。我也不用擔心我對你圖謀不軌……”楊薇聽他嘰嘰喳喳說著，她有些哭笑不得。其實她聽明白，蘇簡就是想省錢+找一個免費翻譯。她笑著不說話，蘇簡就一直在給她推銷：“我路線都摸得很清楚，到時候我可以給你當導遊。什麼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好住的，我都知道……”楊薇哭笑不得聽著他說話，過了許久後，她終於忍受不了了，抬起手來道：“停。”“你答應了？”“先這樣吧。”楊薇隨口道，“反正我們第一站是倫敦，我們先在倫敦玩，如果還要繼續，我們再定，ok”得了這個結果，蘇簡也算滿意。他開始給楊薇說她的旅遊規劃，他說她是個導演，歐洲是人文藝術天堂，所以他想來找感覺。“你拍過什麼電影？”“沒拍過。”蘇簡果斷回答：“就拍過一些小視頻。”楊薇愣了愣，蘇簡低下頭，摩挲著自己的本子，眼裡帶了柔和：“可是沒事啊，我才25歲，我還有很長的人生，我現在先寫劇本，拍小視頻，這次我回去，就去拍一個小短片，然後我會拿獎，接著我就去找投資人……”他規劃得很好，楊薇就靜靜聽著。其實她沒比他大多少，可在聽他說話的時候，她才發現，她的內心比及這個青年，真的蒼老太多了。他這樣的熱情和認知，她隻在中學時候體會過。那時候為了高考，為了未來，他們一群人全力以赴。她喜歡聽蘇簡說話，這個人說話讓她有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的錯覺。這是她離開南城以後認識的第一個人，這個“第一”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意義。於是她靜靜聽著他說話，在飛機上不知到真正的時間，他們穿過中東的土地，看見地麵上的燈火，在他碎碎念叨聲裡，她慢慢閉上眼睛，然後輕輕倒在他的肩頭。就這麼一個輕微的動作，對於那個青年來說，卻像一個開關，他突然就停止了所有話語，整個飛機都安靜著，大家似乎都在睡覺，隻有飛機發動機微微的震動，還有外麵柔亮的月光。蘇簡手裡握著自己塗得花花綠綠的手賬本，感受著肩頭的溫度，呆呆看著前方，他感覺自己心跳似乎是突然被無限放大，整個機艙裡的人，似乎都能聽見他的心跳聲。他呆呆看著前方，好久後，他才有了勇氣，慢慢轉過頭，看著肩頭的女人。在熟睡後，她姣好的麵容終於呈現出了一絲稚氣，完全看不出年齡。蘇簡靜靜注視她許久，突然笑起來。而後他回過頭，抿著唇，低頭抽出了一隻鉛筆，在紙上迅速勾勒出了一個q版楊薇的模樣。她和q版蘇簡並肩而坐，然後將頭輕輕搭在他肩頭，口水滴落下來。他輕輕畫著這些小漫畫，而後也撐不住，慢慢睡過去。第一道陽光落在楊薇眼裡時，她睜開眼，看見天邊有一道明亮的弧度，像是地球的邊緣弧度，仿佛是宇宙中俯瞰著地球。楊薇睡得有些迷蒙，她靜靜看著那道弧光，隨後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微的驚歎：“真漂亮。”楊薇回過頭，這時候她才發現，她靠在蘇簡身上。她目光對上蘇簡，那一瞬間，兩人微微一愣，楊薇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有那麼幾分尷尬，但是……也並沒有覺得十分討厭。蘇簡似乎是察覺到這種尷尬，他笑起來，抓了自己的本子，隨口道：“你看，你睡覺的時候的樣子！”楊薇看著本子上流著口水的小人，一時哭笑不得，她看著蘇簡，無奈道：“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我怎麼樣了？”蘇簡挑眉，反問她，“不是很形象嗎？可愛吧？”楊薇笑著沒說話，那一瞬間，她突然對這一次行程充滿了期待。兩人下了飛機，楊薇搜索了機場wifi，許多消息瞬間跳了出來，首先就是空難的消息。楊薇看見航班號愣了愣，蘇簡站在旁邊道：“臥槽，還好咱們沒去美國。”說著，蘇簡看了一眼楊薇的手機，隨後道：“你是不是沒準備英國的卡？你打國際長途很貴的！要不要借我手機打個電話？你怎麼什麼都沒準備就來了？來來，我等一下帶你去買個電話卡，你先拿我手機給家裡報個平安。”“不用了。”楊薇深吸了一口氣，“我就打一個電話。”說著，她去了邊上，給顧嵐撥通了電話，顧嵐很快接了電話，她整個人有些狂躁：“楊薇還好你沒上那架飛機！你知道那架飛機失事了嗎？楊薇你真是天選之子啊！”“彆貧了，”楊薇低笑，“國際長途貴呢。我就和你報個平安，你彆擔心我，我到倫敦了。”“嗯嗯，到了就好。”“宋哲……”楊薇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道，“還好嗎？”“昨晚聽說你出事就崩潰了。”顧嵐的話讓楊薇心揪了一下，隨後又聽楊薇道，“聽夏啾啾說，現在江淮安還在和他談心呢。他好像想通了，不管怎麼樣，他人沒事。不過楊薇啊，都出去了，就彆掛著他了。”楊薇沒說話，過了片刻後，她溫和道：“你說得是。我應該會在外麵玩一段時間，手機我不用了，有事發我郵箱吧。”“行。”和顧嵐通話完畢，楊薇轉過身來，就看見蘇簡站在人群裡等著她。他個子纖瘦，但是卻很高，在周邊都是外國人的環境裡，也絲毫不顯得瘦弱。楊薇走到他身邊來，蘇簡替她拖著行李箱：“走走走，找個地方睡一覺，我們去買手機卡。”楊薇點點頭，她在蘇簡麵前看了手機片刻，深吸了一口氣，徹底關了機。蘇簡愣了愣，過了片刻後，他小心翼翼詢問：“是不是流量太貴了？”楊薇頓時笑出聲來。“蘇簡，我發現，”她笑個不停，“你的思維總是出乎我意料。”“那關機做什麼啊？”“我怕開著機，”楊薇平靜出聲，“會有割舍不掉的東西。”這話蘇簡明白了，他歎了口氣：“都是有故事的人啊。”兩人商量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去楊薇定下的住宿，她租的是自己以前認識的一個老房東的房間，楊薇聯係了房東，給蘇簡空出了一間房來。兩人到了地方後，各自休息下來。楊薇一覺睡得昏天暗地，她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是蘇簡在敲門，她拉開門，看見蘇簡明亮的眼：“睡夠沒？睡夠了我們去吃飯吧，有一家餐廳很漂亮，我預定了位置，現在去吃晚飯剛好合適，我帶你去！”楊薇點了點頭，說了句稍等之後，她關上門，十分鐘後，她已經化好妝，穿上連衣裙，小高跟，外麵搭了件風衣出現在蘇簡麵前。蘇簡目瞪口呆，片刻後，他不由得讚歎：“你真是我見過效率最高的女人。”蘇簡帶她去的餐廳是duck&waffle，這個家餐廳價位適中，風景漂亮，落地玻璃窗搭配著俯瞰城市的景色，可以一麵吃飯一麵閒聊。他們去的時候是黃昏，可以看見晚霞就在天邊，餐廳很熱鬨，楊薇和蘇簡到了邊上位置，蘇簡輕咳了一聲道：“你隨便點，這次我請。”楊薇被他故作豪邁但仍舊心虛的樣子逗笑了，但考慮到他的英文水平，她仍舊負責點單。等點單之後，兩人聊著天，楊薇不由得道：“你大學哪裡讀的？”“額……”蘇簡有些遲疑，“就……隨便讀的。”“小簡，”楊薇歎了口氣，“年輕人，還是要好好上進，你搞藝術的，學英語還是很有用的。”蘇簡憋紅了一張臉，片刻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說得是，要不，你教我吧？”“嗯？”楊薇有些詫異：“什麼？”“你教我英語唄……”楊薇沉默了片刻，隨後她還是選擇，歎了口氣，點點頭。教育一個向上的年輕人，她義不容辭。兩人在倫敦待了三天，蘇簡是個精力滿滿的人。他對倫敦似乎非常熟悉，帶著她街頭小巷到處竄。他很喜歡吃東西，也喜歡拍照，跟著他在一起的時間，楊薇的記憶裡就是一直吃東西，拍照片，吃東西。喂喂女王的天鵝，逗逗女王的鬆鼠，一天走下來，累得沒有任何力氣想任何事情。她開始對這個人放下戒心，於是在蘇簡的慫恿下，她跟著他繼續申請了申根的簽證，他們兩人坐在公園裡，楊薇看著他去逗鬆鼠，逗完鬆鼠後，他跑回楊薇麵前，蹲在她前方，仰著頭，笑眯眯道：“小姐姐，明天我們去法國吧。”“不去劍橋？”楊薇有些詫異，蘇簡搖頭道：“劍橋我們最後去，我們先去法國，然後一路走過去，再回來離開。”“這不是把路繞遠了？”楊薇有些奇怪，蘇簡撐著下巴：“劍橋有一樣禮物，我要在劍橋送給小姐姐。所以，我們先去法國吧！”他這樣說，楊薇也就不再堅持了，她笑著道：“隨你。”“楊薇，”蘇簡看著她，眼裡帶了幾分溫柔，口吻卻是極其誇張道，“你真是我見過，最溫柔，對我最好的小姐姐了！”楊薇和蘇簡規劃著他們漫長的歐洲遊的時候，宋哲也出院了。江淮安和武邑來接他，武邑吵嚷著要去飯店裡，宋哲搖了搖頭道：“算了，去我家吧。”江淮安和武邑以為他說的家是他從小長到大那套彆墅，誰知道他卻把他們領到了楊薇屋子的對麵。他走進樓道時，站在電梯麵前，看著楊薇的家門，遲疑了片刻後，他才收回神來，帶著江淮安和武邑進了自己屋子。他招呼著江淮安和武邑坐下，武邑打量了一下這個空曠乾淨的房子，有些奇怪道：“你讓我們來你家吃什麼？喝西北風啊？”“我給你們做。”宋哲解下西服外套，去廚房拿了圍裙，武邑聽到這話，嚇得一個趔趄，他驚恐盯著宋哲，看見對方熟門熟路係上圍裙，招呼他們道：“你們坐一會兒。”更讓武邑驚恐的是，接著他就看見江淮安也解開了西服外套，說了一句：“我去幫他。”這是怎麼了？！這都是怎麼了？！為什麼，他的兄弟，一個個的，都變成廚房小能手了？！武邑驚魂不定，他坐在沙發上，好久後，他站起來，自給自足，給自己泡了杯茶。宋哲在廚房裡熟門熟路從冰箱拿了菜，江淮安取了圍裙到他身後來，有些奇怪道：“怎麼有兩條圍裙？”“楊薇有時候會來幫忙。”宋哲聲音平淡，江淮安一時不敢再問了。宋哲抬眼看他，淡道：“來幫忙的？”“嗯。”江淮安低著頭，從他手裡拿過菜，熟練清洗著道：“找到楊薇了嗎？”“沒。”宋哲低著頭，也聽不出什麼情緒：“手機關機了，所有通訊設備也沒動靜，我去問過顧嵐，她隻和我說人沒事，讓我彆找了。”“然後呢？”宋哲低著頭，慢慢道：“我也不是一定要找到她，要把她怎麼樣。”他說著，聲音裡帶了幾分暗啞：“隻是，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在外麵有沒有被人欺負，過得好不好，我總得……總得知道一點。”“其實吧，其他我都不求了。”他切著菜，聲音裡滿是疲憊，“我就希望她過得好。隻要知道她過得好，那就夠了。”江淮安沒說話，好久後，他才道：“那如果她過不好呢？”宋哲沉默著，他一下一下切著菜，低聲道：“我又怎麼會看著她過得不好？她過不好了，誰欺負她我幫她打回去，誰罵她我幫她罵回去，她缺錢給錢，缺事業給事業，隻要是我能做的，我都會做。”“她和不和我在一起，都沒關係。”宋哲低著頭，仿佛一個老人，慢慢出聲：“人活著就得有個方向，我不知道未來我會不會改變我的想法，但現在，她就是我的方向。”“阿哲……”江淮安歎息出聲，“沒有人會愛上一個連自己都沒有的人。”宋哲切著菜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他苦笑開來：“這話她也說過。”“可是我不需要她愛我了。”宋哲低著頭，垂著眼眸：“我不值得她喜歡。人這輩子，錯的就錯了，大概無論如何都彌補不了。”“我不想她受這樣的委屈，去喜歡一個不夠好的人。她要有更好的選擇，也挺好的。”江淮安皺起眉頭：“你說這些，是真心的嗎？”宋哲沒敢看他，他死死捏著菜刀，好久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江淮安：“哥，說句實話，你要說如果她做這樣的選擇，我很高興，那是假話。可是她做這樣的選擇，我不埋怨，我尊重，我理解，這是真的。”“我希望下半生，我能成為她的家人，她的哥哥，她的依靠。她無論去哪裡都好，嫁不嫁我也行，我都是她最大的依靠。”“她不用回饋我，也不需要感激我，她如果結婚，我也會去，給她最真心的祝福。”“她比什麼都重要。”江淮安不再說話了。在宋哲家吃完飯，回家之後，夏啾啾在客廳裡看電視，江淮安走進來，躺在沙發上，將宋哲的情況大概說了說。夏啾啾豎著耳朵聽著，等到了晚上，她左思右想，還是給了顧嵐電話：“你能不能聯係上薇薇啊？”“你要乾嘛？”顧嵐有些警惕，夏啾啾躲在陽台上，看了看裡麵認認真真打著遊戲的江淮安，回過頭來，用做賊一樣的音量，小聲道：“我想給她送錢啊。”作者有話要說：楊薇：“蘇簡英語不好。”蘇簡：“我隻是選擇困難症。”宋哲：“不像個男人，你看我，英語好，也沒有選擇困難症。”蘇簡：“嗬，你什麼樣心裡沒點b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