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雨夜細扶香我睜開眼的時候,屋子裡有昏黃的燭光彌漫。身體此時變得輕盈了許多,抬起腰自榻上坐起來,有些茫然地隨意一掃,便瞥見不遠處桌子上正燃著一段殘燭,淡淡的光自桌沿流瀉下來,好似一片水澤上起了些許薄霧。許是窗子掩著了,外麵的風雨聲已然小了許多,依稀隻能聽到淅淅瀝瀝的聲響,懶懶的,撓人心。原先在半睡半醒中,我有時候會感到後背疼得十分厲害,現在終於消停了,周身極是清爽。我將雙手一伸,趁勢伸個舒服的懶腰,手卻好像擦過了一片柔軟,我忙下意識往床榻的角落一縮,同時看見一個人安靜地躺在我身旁。洛神此時側著身子躺著,墨發散下,一雙分外清明的眸子正盯著我。我有些發愣,我和她原本不在一個房間,不曉得她怎麼就跑到我這裡來睡了。“醒了?”她低低道了聲,隨即也坐起來,起身的時候,衣襟滑下一角,露出雪白的肩頭,極是圓潤,胸口則大敞著,一片若雪晶瑩霎時跌到了我的眼中。我立刻鬨了個大紅臉,伸手指著她胸前,嗯了半晌,卻憋得說不出話來。她低下眼隨意一瞧,若無其事地將衣襟扶好,似讀懂了我的心思般,淡淡道:“我怕隔得遠,照顧不來,便也搬到這來睡了。”隨即下了榻去,她穿著素白的薄衫,隻單單一條絲帶牽過去係了,這起身間,衣衫被帶動撩開,隱隱現出白皙修長的雙腿。那姿態在我看來太過撩人,腦海裡立刻滑出了不久前那個纏綿悱惻的夢境,臉紅得越發厲害起來,要是被她知道了我竟然會做這種夢,指不定會怎麼看我。“現在什麼時辰了?”我不敢再看,另外尋個話題問她。她卻不答我,徑自走到窗戶旁,挑起了窗戶一角,窗戶一開,又一合,我在那間隙瞥眼過去,瞧見外麵黑漆漆一片,似潑了濃墨,仍是夜間。她這才道:“時辰還早,還要睡麼?”我忙道:“不睡了,再睡便要死了。”邊說邊起身下榻穿了短靴,走到一旁搭著衣衫的架子上取了件月白色外衫披了。我穿好衣抬起頭時,便見她又立在了我麵前,盯了我一會,眸子裡有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過,隨即她伸手輕輕揉開我額前的劉海,好似見到了什麼,有些吃驚。我道:“怎麼了?”她忽地微微闔了闔眼,長長的睫毛掩起了幽邃,低低道:“沒什麼。”我將信將疑地摸摸額頭,那裡光潔得很,也沒生著異物。不由得想起城隍廟前那撐著傘的公子曾經在我額頭上按了下,冰冰涼涼像針紮一般,頓時心裡打了個冷戰。偏生此時覺得渴了,隻得將那一閃而過的心思揮去,走到桌子旁去倒茶喝。搖了搖茶壺,卻是空的。我回頭道:“我去廚房燒點水,洛神你若是倦了,便再睡一下。”我病了這許久,她一直在旁照顧我,定是十分累了。她搖搖頭道:“還是我去罷,你才剛好。”邊說著邊要往外走,我忙上前拉住了她。她一直是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我一想象她要進廚房燒水做飯,總覺得哪裡不搭調。衝她笑了笑,道:“我現下可全好了,就是現在跑到墓裡捉粽子都可以。”隨即拎著茶壺,推開門下樓去了。客棧裡此時靜悄悄的,人們都在熟睡,隻有廳堂點著一支孤單的燭。正搖曳生煙。廚房裡昏暗得很,我掌了燈,拾了些柴火開始燒水。灶膛裡火焰安靜地燃著,不時發出火星子嗶嗶啵啵的聲響,我搬個板凳,扶著下巴坐在一旁等,默默盯著那紅色的火焰,而灶上的熱氣也漸漸升了起來。我以為我剛剛從夢裡醒過來。許是我一路隨洛神他們走過來,經曆了太多,個中詭異匪夷,常人根本無法理解,人若是沾多了那些邪物,心也跟著漸漸疲累起來,此番我一人安靜等著熱水去泡茶,竟然覺得這番安寧恍惚若隔世。師清漪。你該屬於哪裡?你又是誰?忽然有些迷惘起來,腦海裡不時有過往遇到的人影景象穿梭,這時候灶膛裡一縷調皮的煙卻冒了出來,將我的眼給熏了個厲害。隻得揉了揉眼歎口氣站起身來,此時熱水已然好了,我找了些茶葉往茶壺裡一扔,滾水燙下,又料著外麵雨下得大,身子有些寒,便又取了生薑切成細細薄片,與茶葉一同沏了壺薑茶。煮好茶後,想著方才被煙火熏得有些味道,打了盆水仔細清洗,覺得清爽了許多,這才拎著茶壺出了廚房。甫一出門,我便站住了。洛神此時就撐著一把紙傘在不遠處立著,身量頎長筆直,映得她好似雨中一幅淡淡山水畫。廚房在客棧院子後麵,途中也沒什麼廊道避雨遮擋,我先前沒帶傘,是一路飛跑淋過來的。我忙走了過去,與她同撐一把傘,她此時已然穿戴得十分整齊,發絲也細細打理了,眸子裡沾著水汽,連帶著那蝶翼般睫毛也撲閃著水珠般。“冷麼?”她一手撐傘,另一隻手將我的手握住攬到她胸前,她的指尖冰冰涼涼,宛若有細細雨絲停駐其上。她似察覺了,有些歉意道:“我的手也是冰的。”言罷將我的手捉到她唇邊輕輕嗬了嗬,霎時溫熱如蘭的氣息縈繞而來,從我的手上漫溯而過,一直暖到我的心裡。我臉立刻又燙了,小聲道:“你怎麼也跑出來了,雨很大的。”“我等了你許久,不見你回來。”她隨意說完,遂拉著我穿過風雨,一路朝客棧內堂行去。兩人回到房間,我一絲倦意也無,搬了條凳子在窗邊坐了,洛神卻隻是靠著窗子立著。窗外此時雨聲簌簌,隱隱有風聲穿過枝椏,沙沙的響。我以為她會問我昏睡前在城隍廟發生了什麼事,遇上了什麼人,可她都沒有問,隻是一直安靜地望著我,猶如落花沾地,無甚音響。原本我準備了很多話要和她說。很多很多話,一句一句,都想說與她聽,想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可此時看她嫻靜淡然的模樣,我忽地釋然了。什麼話都不需要,她明白,我也是。我一言不發地盯著手中的茶盞,茶盞邊緣壓了青花,有一尾青色鯉魚繪在上麵,透亮的水中數瓣細軟的茶葉舒展開來,單單飄著薄薄的一片薑。眼前彌漫著薑茶的霧氣,許是茶混著薑片的味道有些怪,她抬抬眼,望向我道:“你喝的什麼茶?”此時她長身立著,身形高挑纖細似青竹一般,長長的發已然漫過了腰際。好似雨天她便待在雨裡,晴天卻又襯著驕陽,放到哪裡,都是如此的貼合,叫人不能挪開眼,不能忘記她。我捧著茶,看得有些癡,這時候她身上的冷香混著茶香彌漫了來,散在窗子遞進來的散漫雨聲裡。我一時感觸,便隨口道:“這茶叫‘雨夜細扶香’。”你就是我生命裡唯一的一抹香。不曾散。她聽了我這信口胡謅的名字,臉上一絲詫異,隨即抬手上前,輕輕在我頭上敲了一記,道:“騙子,明明就是普通的茶,加片薑,什麼歪名?”深沉的眸子裡卻輕輕翻滾好似海浪,正染著薄薄笑意。我尷尬地笑。她收回手去時,我眼風掃去,瞥見她手指纖長,極是漂亮,隻是左手的小手指卻殘缺了,掩在了衣袖下。心裡忽地有些觸動,捉了她的手過來,握在手裡細細端詳。她的手羊脂般柔滑,翻過來,掌心卻有細細的繭,是因多年握劍給磨的。鬼使神差地,我低下頭去,在那瑩潤若玉的手背上輕輕一吻。她的手立刻似遊魚般縮了回去,眸子裡卻灼灼閃著光,在那一方窗下,靜靜盯著我。隨即我手中的青花茶盞跌到了地上。清脆的跌落聲,隨著窗外的雨聲混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