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的微風吹過來, 回廊上的風鈴聲伴著風, 低低地回旋著。而我身後那人的聲音,比起那風鈴之聲,卻要悅耳動聽千萬倍。那是世上我最想聽的一首曲子。我一動也不動, 喉嚨裡哽得厲害,心裡好似下雨天後的泥濘地, 泛濫一片。兩人這般無聲無息地處了片刻之後,我的眼淚便不爭氣地湧了出來, 滾燙的液體透過身後那人的指縫, 再順著我的臉頰滑落而下,最終滲到了我的嘴角,甜蜜而又苦澀。那人手指動了動, 指腹極輕地在我臉上拭了拭, 待到拭乾淨我的眼淚,才將我的肩頭扳了過去。“洛神……”我看著她, 以為自己仍是做夢。我這般念想著她, 不想她果真就來了。“嗯。”她低下眉眼,深邃的墨玉眸子,似含了幾分水波一般,用極輕柔的聲音應和著我。她身上僅僅披了一件素白色的單衣,領口也沒整得如何妥帖, 略略掀開一角,顯出單薄精致的鎖骨來。隱約瞧見她單衣裡麵一部分包裹傷口的白色繃帶,我坐在青竹欄杆上, 仰著頭看她,鼻息間可以清楚地聞到她身上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她一手搭在我的肩上,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愛哭鬼。”我看到她臉上淡淡的笑容,不知怎的,眼淚就止住了,擦了擦眼睛,有些賭氣道:“騙子。”“騙子?我麼?”她眸子裡裝出一片無辜。“還不是騙子,且串通雨霖??雌?遙??夢液每唷!蔽蟻肫鸌詈笤詮盟展?髂估鐧哪且荒唬?儐氳剿?絲陶獍愫枚碩說惱駒諼頤媲埃?睦錁尤簧涼?凰亢笈潞退嶸?礎?br>我明白,也許隻差一步,我就失去了她。她抿了唇,也沒說話,突然彎下腰,在我臉頰輕輕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個吻,跟著,我感到淚痕未乾的臉上漾出一抹溫暖的濕潤,居然是她伸出舌尖,在我肌膚上舔了一下。我身子一抖,差點就從青竹欄杆上跌了下去。她一把穩住我,眼裡晶瑩,說道:“你的眼淚麼,確實很苦。”空氣那麼涼,我卻覺得此時有簇瘋狂的火焰,正在炙烤我的臉,結結巴巴道:“這世上……的眼淚,哪有不……不苦的,我心裡難過,才掉眼淚的。”“聽人說開心的時候流的眼淚是甜的,傷心的時候流的眼淚是苦的,你的眼淚可苦極了,味道一點都不好。”她似笑非笑道:“難道你看我醒了,心裡隻有傷心難過,就沒有半點開心麼?”“你……你想得美,我一點也不開心。”我拉過她的手,摩挲著她修長的手指,呢喃道:“你這個騙子,騙我的那筆債,我還沒跟你算呢,你要怎麼補償我?”“我這人從不欠債,欠了債立時就要還的,絕無半點拖遝。可是清漪你瞧,我現在身無長物,且還在傷病中,想必是掙不了幾個錢的,所以……”“所以什麼?”她輕輕地笑了起來,道:“所以隻能……以身相許了。----話說回來,你說我這副身子,值幾錢銀子?你會不會虧得慘了?”我臉一紅,本想在她手指上狠狠地捏一下,可是卻又舍不得,隻得輕輕地揉了揉,佯裝生氣地說道:“早知道你醒了就會尋我開心,還不如叫你乖乖躺在床上呢。”“你舍得?”她眨眨眼,眸子裡雖然沉澱著幾絲大病初愈後的倦怠,但還是清亮的,說道:“我躺著的時候,不知是誰一直叫我睜開眼的?且那人還邊說邊掉眼淚,哭得可凶了,我當時還以為我躺在雨裡呢。”我一愣,道:“你都知道的麼?”她薄唇微抿,神色變得認真起來,看了我半響,才低聲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我這幾天一時清醒一時迷糊,迷糊的時候什麼也不知道,可是清醒的時候,便時不時能聽到你的聲音,你對我說了很多話,我當時很想起身答你。有時候,又能聽到你看書時翻著書頁的聲音,你卻安靜得很,我又忍不住想瞧瞧你看書時認真的模樣,但是……我竟連眼睛都睜不開。”她說話間,聲音微微發著顫,我眼眶一熱,站起身來,說道:“洛神,我……我能不能抱一下你?傷口會不會疼?”“不疼。”她微微蹙了蹙眉,目光有些閃爍,道:“隻是我很久沒洗澡了,身上都有味了,你還是彆抱我了。”“哪裡有。”我將臉埋在她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抬起頭來:“你香極了,我就喜歡你這樣。”她微微一笑,白皙的臉上顯出淡淡一絲紅潤:“我還是想洗個澡,現下有熱水麼?”我知道她素來喜歡乾淨,躺了這麼久,一定覺得很不舒服,連忙道:“廚房裡就有,我現在去幫你提水過來,你先去房裡歇一會。”她點了點頭道:“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覺得她點頭的模樣乖巧極了,又很認真,叫人心動不已,不由笑道:“跟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會丟。”她卻挑眉:“那可說不準,我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看著你,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忍俊不禁,拉著她的手越過青竹回廊,朝廚房方向走去。空氣裡沾著濕潤的雨露,清透極了,我偷偷瞥眼去瞧她的側臉,弧線優美精致,烏黑柔軟的長發,散在肩頭,比世上任何一道風景都好看。這不是在做夢。她就安然地,帶著淺淺的笑意,陪在我的身邊。從廚房提了熱水到房裡後,我再去給她拿換洗的衣衫。她先前在古墓裡的那件白衣殘破不堪,又滿是血跡,已經不能再穿了,幸而雨霖??湧駝煥锝?頤鍬湓諛搶鐧陌?ご?嘶乩矗?以謁?陌?だ鋟?朔?硪惶裝谘?雷尤x順隼礎?br>隻是取出那衣衫的同時,另外一個小物件從裡麵掉了出來,我連忙蹲下身去,撿起了那個小物件,卻是一個繡銀線的錦囊,外麵過了一層透明的油蠟,是比較罕見的防水材質。而那錦囊鎖口的白色繩子被拉開,現出半截東西來,居然是一疊折疊得十分妥當的白紙,紙張泛了黃,看樣子稍微有些年頭了。我認得這是一般練字用的表紙,上麵用朱砂做了線,一般書塾的先生們便是叫學生用這種紙練字,紙並不貴,吸水性也很好,適合初學字的學生。當初昆侖教我寫字的時候,用的也是這種表紙。奇怪,洛神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還這般妥善地保存著。我輕輕抽出其中一張,隨意一瞥,不覺更是奇怪。這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許多字,許多寫得有些大,都超過了束縛的朱砂框線外,又有些寫得略略小了些,毫無規矩可言。這些字體非常醜,醜得天怒人怨,完全沒有構架這種東西可言,而且這些字都有一個毛病,寫豎鉤的時候,該挑鉤的地方竟不挑鉤,一筆豎下,倒和我的風格有幾分類似。可是比起我寫的字來,當真醜太多了。我看得皺了皺眉,這些字怎麼看怎麼像是從來沒寫過字的小孩寫的。我先前見過洛神的字,字體娟秀漂亮,又很有力道,和這上麵的字相較,根本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打死我都不信,這是她寫的字。若不是洛神寫的,該是誰寫的?再抽出一張,還是醜得一塌糊塗,不過稍微有些寫得像樣的,被人用朱砂細心地圈了個紅圈。我不由得一愣。小時候練字的時候,寫得好看的,昆侖也會似這般,將我寫得好的地方圈起來,以作鼓勵。我得了這些紅圈,心裡自然高興,練字也練得越發起勁,一點也不覺得累,恨不得能早些寫出漂亮的字來,好得到昆侖的讚賞。隻是現在不知為何,看著這些紅圈,我居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這些紙張,這些朱砂批注的紅圈,給我一種格外親切熟悉的感覺。“清漪,沒找到我的衣衫麼?”洛神的聲音遠遠地從我身後傳過來,我急忙應道:“找到了……找到了。”我說完,急忙將紙張疊好收在錦囊裡,再將錦囊埋在洛神的其它衣衫裡,妥帖藏好。回頭一看,洛神正走進房裡來,手裡拿著一個青色的藥瓶,另帶一卷綁傷口的嶄新繃帶。她對我揚了揚手裡的藥瓶,問道:“是這個藥麼?藥房右邊架子上的第三個格子裡拿的。”我點點頭,把她的衣衫放在一旁的竹凳上,隨口道:“就是這瓶藥。你先脫衣服,洗完澡後我幫你換新藥。”她眸子裡光芒微閃,唇角微勾:“你說什麼?你要我脫衣服?”我麵紅耳赤,絞著衣擺道:“我……我又不看你脫衣服,你……你怕什麼。”轉而我又咕噥一句:“再說了,又不是沒看過。”她這下撲哧一聲,低低地笑出聲來,好歹才一本正經道:“嗯,看是看過,可是時間過得有些久了,你肯定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