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相州有水路,不過繞了一些路,京城一些大人物們等不及,給了宋九馬車,走旱路,到滑州過黃河,再奔相州,但還不在相州,而是在相州西邊的林濾縣,古地名又叫利城軍,城東北有兩鐵坑,一年上交國家十幾萬斤課鐵。宋九在京城不知不覺,人煙還是感到很稠密的,那怕是郊區。越往北走,越感到人煙稀少,很遠的一段路才看到村莊。實際人煙也稠密不起來,這時代莊稼收成太低,北方一畝隻有兩石產年量,一戶人家三四十畝地才能勉強保持溫飽。北宋沒有滅亡,象那樣高速發展下去同樣很危險,一旦人口達到四千萬戶,以北宋可憐的麵積,種種危機會全麵爆發。到了這裡,宋九才真正感到古代二字的含義,技術落後,產量落後,生活困苦!前麵就是林濾縣城,宋九對兩個侍衛說道:“我們換裝吧。”“換裝?”“換成便衣。”按照規矩,他也能算是一個朝廷欽差,要與當地官員見麵的,宋九哪裡知道什麼規矩,而且那些場麵應酬,又能看到什麼真相?一行人換裝,郭家兄弟坐在路邊擦汗。這一行四人都有些苦,還算是宋九講良心,他坐在馬車上,兩侍衛騎著馬,速度快,四人隻好小跑著在後麵跟上。宋九見他們累得不行,輪換著讓他們上馬車休息一會喘口氣。但這樣一行速度就快了,一天幾乎能趕到一百五十裡路。幾天就到了林濾縣。換裝就是侍衛換,兩個侍衛換下盔甲,他們也不想穿,馬甲雖輕薄一些,也有四十多斤重,這個熱天穿在身上,那來舒服?一換裝,沒有人注意,包括車夫在內,八人悄無聲息地進入林濾縣城,找了一家客棧住下。第二天宋九帶著他們出城,鐵坑離縣城不遠,隻有二十幾裡路,也未到鐵坑,在鐵坑附近一家小酒肆裡停下,點了幾個小菜,慢慢喝酒。喝酒也是假的,聽百姓的議論,特彆是幾個鐵坑役戶過來吃酒,宋九幾乎放下手中酒盅,全神貫注地聽著。接著又給了一些賞錢給大伯,與他做了一些閒聊。第三天才直接帶著幾人直奔一處鐵坑。遠遠地看到一個坑洞,還有零散的一些鐵爐,這個很讓人無語的,鐵礦石采下來,要冶煉,怎麼煉,就地冶煉,先將鐵礦石采出,就地修建小土鐵爐子,將山上木材砍伐,製成木炭,用木炭與土鐵爐煉鐵礦石。煉好上交給官府,因此鐵爐不停地移動,山林砍到哪兒,鐵爐子就造到哪兒。宋九皺著眉頭,繼續向鐵坑走去,忽然看到不好的一幕,一人手拿著皮鞭子往一個全身黑乎乎的役夫身上抽。不知道坑洞裡的情況,但想來在這時代,下麵會更苦,宋九看不下去,喝道:“不能打。”抽的人停下,不滿地說:“你是誰啊,想多管閒事?”宋九努了努嘴,侍衛會意,將朝廷詔書與巡檢使印符遞過去給那人看。那人先是行禮,但神情多有不敬,道:“宋承事,你是朝廷的官,想圖一個好名聲,可我等小民若交不齊鐵,衙役們過來催,我們會傾家蕩產的。”宋九聽到了一些情況,和顏說道:“不急,慢慢說,你是小民,我也是小民。”“承事開玩笑了,你哪是小民,豈不折殺了小人。”但宋九態度親近,這人膽子也放開,倒起苦水。這就是宋朝的開礦製度問題。唐朝開礦是直接設官,讓刑徒采掘冶煉,這個弊病很多,若沒有那些刑徒怎麼辦?有了刑徒,因為是刑徒,這些官吏不會將他們當人看,許多刑徒會被活活折磨而死,但這些人既判流刑,也就是罪不當死的,這種不人道的行為趙匡胤與柴榮都看不下去。第三就是官吏主管,貪墨嚴重。於是自周威起到柴榮、趙匡胤漸漸改革,改成承包製。先讓官吏估算一下年產量,將當地高資戶主喊來,就是富戶,這些鐵坑交給你管理了,但你一年得上交多少多少鐵。如果多產者就是你的。看似更人道精神了,實際不是。第一是高資戶有錢,能剝削,但真正有勢的,官戶又攤派不到他們。沒勢有錢在這時代還是很危險的,就象一個國家一樣,有錢又軟弱,會被無數敵對國家當成羔羊。第二官員也要“愛國”,因此這個估算隻能往高裡估,不會往低裡估。第一道程序完成,第二道程序到來,能做這個差前的主,開始都是有錢的主,後來破不破產無所謂了,他們暫時不會親手勞動,因此雇來客戶(佃農)當苦力。差前主是多勞多得,客戶勞動者不是,他們是大鍋飯,混日子的,又是在地下坑洞裡,主人來了勞動一番,主人不在,馬上偷懶。作為客戶也能理解,活苦,待遇低,還危險,那個願意賣命。作為主人也能理解,十個鐵坑往往有八個鐵坑是不可能完成任務的,完不成任務怎麼辦?衙役過來催,不交輕則重笞,重則流放,隻好花錢到私礦去買鐵回來充差。就是完成了任務,好,有潛力可挖,下一年官府攤派又再次加重,直到你完不成為止。因此拚命的催客戶日夜不停采掘,越是逼得緊,客戶越是不樂意,甚至公開磨洋工。於是形成惡劣循環。對此,朝廷也沒有好的策略,也想鬆一鬆,關健朝廷鬆一步,下麵能鬆十步,本來鐵就不夠用了,這一鬆,整個國家會出現鐵危機。所以趙匡義好心提醒宋九,你多帶幾名侍衛下去。衙役來催鐵不要緊,都是鄉親,能認識,不敢怎麼的,官員不行,礦主不會公開做什麼,但他們心中帶著怨懟之氣,若所帶侍衛少,甚至能唆使客戶刁難甚至毆打官員,法不責眾,隻要不打成重傷,也等於是白打了。宋九誤會說貪墨,會貪,朝廷也派官員管理,但是鬆散式的管理,也就是到時候派衙役前去催債,本人不會去鐵坑。甚至有些文臣象張博士與燕博士一樣,君子不談利,他們連管理都不過問,全部交給苛刻的小吏。中間會有貓膩,但在上麵,非是宋九眼下能看到的。趙匡義也不想宋九過問,刻意囑咐一句,彆要弄出一些糾紛。利州軍鐵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兩個鐵坑,出鐵量不錯,因此朝廷訂了十幾萬斤鐵,由兩個富戶承擔。悲催了,這可是閻羅王的債,誰攤到誰就倒了八輩子大黴。坑主說完,哇哇大哭。宋九將他扶起道:“你彆急,打人肯定不是好辦法,朝廷既然讓我來,說明陛下也在關心這個問題,你先帶我進坑洞看一看。”進了坑洞,有點深,甚至為了節約成本,裡麵都未點火把,往裡走若是將火把熄滅了,就象來到了陰曹地府。終於看到有人在開礦,用錘子、榔頭往石壁上敲,大半天才敲下一塊鐵礦石,用籮筐抬到外麵,再用那個土鐵爐冶煉。不說那個土鐵爐會糟蹋多少鐵,就是這種開礦方式,也不知道會浪費多少鐵。宋九估計了一下,一個上好的鐵礦,以這種方式開采,恐怕得不到其千分之一。會給後人帶來什麼影響,宋九不想。但這種方式卻讓他直皺眉頭。看了一天,聽礦主訴了一天委屈,聽得宋九耳朵快起繭,第二天宋九說:“去磁州。”磁州已出現了煤炭煉鐵,它才是宋九關注的重點。一行人繼續北上,三天後到了磁州磁山西側的固鎮,這裡的鐵坑與邢州綦村治鐵坑是宋朝鐵坑的大頭,幾乎承擔著現在宋朝鐵產量的五分之二。是有人用煤炭冶鐵,然而還是土爐子,宋九問,訴苦的人更多,說到一件事,冶大善崩,三州鐵礦是老鐵礦,可以說從春秋戰國就開始挖,下麵挖得象一座迷宮,往往坑挖得多了,開始出現塌方。這時代一旦出現塌方,意味著下麵的人是……死光光!鐵爐也有問題,有人想造大鐵爐,節約成本,可冶爐一大就容易崩壞,不是節約成本,而是浪費了成本。宋九眉毛凝得快舒展不起來,沒有再看,而是轉到了煤礦去看。更是一幕血淚史。煤礦不但會塌方,還有瓦斯,死了很多人後,有人摸出來規律,進去前用一根長竹管子,管子前麵點火,若遇到了瓦斯點燃,馬上趴在地上,火從背上走過,人得以免死。然而有的瓦斯凶猛,一旦爆炸,火噴百丈,就是不死,也燒得脫皮爛骨。胡老大說了一句話:“這簡直不是人乾的活!”以前覺得力夫很苦了,但與這些礦戶相比,又算得什麼?宋九又去看了煉鋼。這時磁安縣官員聞聽,一個個趕來,未必會將宋九當成一回事,可他代表著是朝廷意旨,禮節上必須要招待。宋九此時腦袋有八個大,哪裡心情,略略寒喧幾句,去看煉鋼。百煉鋼那是昂貴的所在,不作常例,主要是看大規模的煉鋼法。煉鋼法是南北朝傳下來的灌鋼法,將品位高的鐵礦冶出生鐵,再將液態生鐵澆注在熟鐵上,使鐵滲透成鋼。與漢朝炒煉法相比,有很多優點,生鐵作為磣碳劑,熔化後溫度高,加速向熟鐵磣碳,時間快,生產率提高。熟鐵因碳滲入生成碳合金,生鐵也因脫碳成為高質鋼。高溫液態鐵中的碳、矽、錳等與熟鐵中的氧化物夾雜發生化學反應,去除雜質,生成真正的合金。操作容易,若想得到不同含碳量鋼,隻要把生鐵與熟鐵按一定比例配合熔煉,就可以獲得。當然,最後一條在這時候就不要想了。宋代又進一步發展,將生鐵片嵌在盤繞的熟鐵條中,用泥巴將煉鋼爐密封起,進行燒煉,郊果比原來又要好一點。進步是進步了,可是宋九在腦海裡仔細地將原理想了一遍,再想一想這中間的化學反應,以及這一行所見所聞,他不由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大吼道:“這下子玩大了。”那可不是一點半點的大!請到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