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晟要立容雙為後這件事已經在朝野傳開,眾人心情各異,謝侍郎覺得不可思議,屢屢勸說姬晟不要衝動行事;薛昌一語未發,隻默不作聲地操練底下的士兵;柳侍郎在收拾行囊,準備外放。由於柳母忽然重病一場,替他相看的事自然耽擱下來。柳侍郎要孤身去任地,柳母很不放心,一再拉著他的手讓他再考慮考慮。當京官其實也能一展抱負,沒必要自請外放。柳侍郎叩首說道:“兒子不孝。”柳母沒再多說,隻是歎氣。柳侍郎出發那日,不少親朋好友來為他送行。他也不是一去不回,大家的離愁彆緒不多,大多是在酣然暢談,興起時還會舉酒相敬。柳侍郎飲了些酒,帶著些薄醉上馬,不知怎地想到當年容雙剛入京時對什麼都好奇,知曉京城常開文會,便要去見識一番。那些文人向來不愛帶女子參加文會,哪怕邀請也是請些歌姬助興,容雙屢屢碰壁,氣哼哼地改換男裝潛入文會,在文會上大殺四方、力壓群英。那時候他早認出了她,卻沒揭穿,一直看著她奪下頭名、解帽放下青絲。那樣的女孩兒明亮美麗如初升的朝陽,誰會不喜歡。隻是很多人心存偏隘,容不得女子比自己出色罷了。柳侍郎正想著,馬已轉彎上了官道。他騎行一段路,忽見前方的樹蔭下有個人騎馬候在那裡。柳侍郎一頓。“殿下。”柳侍郎驅馬走近,開口見禮。容雙看著眼前眉目清雋的男子。她說:“我來給你送行。”不管怎麼樣,柳侍郎是她到盛京後交的第一個朋友。他向著姬晟是應該的,他為大盛籌謀也是應該的,他們之間雖有過相疑相忌,卻也不算反目成仇。過去那幾年,他親眼見到過她的狼狽、她的掙紮,他知道得最多,也背負得最多,所以永遠閉口不談過去,立在不遠不近地地方護著她和姬晟。柳侍郎對上她的眼睛,心一下子被揪住了。隻一個眼神,他就看出來了,她已經想起過去的事。在姬晟和她之間,他選了姬晟。所以,他連當她的朋友都不行。“我……”柳侍郎說出一個字,卻不知該怎麼往下說,更不知該怎麼麵對並沒有忘記過去幾年的事的她。“我自己選的。”容雙說,“是我的選擇讓你為難,和你沒有關係。”如果她當時選擇嫁給姬晟,也許姬晟還是會憎恨她、厭惡她,卻不會讓柳侍郎陷入兩難境地,在家族與她之間左右為難。隻是她當時實在沒有辦法坦然地忘掉陸容兩家遭遇的一切,高高興興地嫁給姬晟。如今時過境遷,說起來自是輕鬆,當時那對她而言卻是淬著無數將士血淚的尖刀利刃。當時的她絕不可能答應。既然她選擇當“外人”,到該還政時其他人自然免不了各種猜疑。柳侍郎說:“有關係。”他眉眼微垂,滿是歉疚,“你在獵場遭遇意外時,我本來可以為你解釋,把一切告訴陛下,可我沒說。”他是除了李尚書和神醫之外唯一知情的人,容雙不想解釋,他可以解釋。他若是解釋了,姬晟就不會再對容雙有殺心,不會再在容雙還政之後還對她心存怨恨。當時他是有私心的,他覺得隻要姬晟永遠不知道真相,就永遠不會愛上容雙。容雙這些年算是奉旨監國,在百姓之中聲望還不錯,哪怕姬晟再恨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對她下殺手。這樣他就可以尋個時機求娶她。結果姬晟要暗中殺她。姬晟放她回北疆,又命薛昌同行,就是覺得北疆離京城那麼遠,即便她在那邊出意外死了也無人能查明真相。過個幾年,百姓自然會忘記曾有個垂簾聽政的長公主。從知道姬晟打算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資格像薛昌他們那樣到禦前求娶她。容雙還是說:“這是我的選擇。”不向姬晟解釋、不想留在盛京,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也許曾對姬晟心軟過,曾覺得他一個人在宮中會孤獨寂寞,可她從未想過要留在盛京。柳侍郎所做的,不過是尊重她的選擇而已。柳侍郎沉默不言。容雙朝柳侍郎笑了起來:“我認識的柳淩,磊落光明,抱負遠大,從不拘於小事。這次你的任地在江南,富庶是富庶,卻有不少世家豪強盤踞其間,一般人即便有再好的手段也難施展開,陛下倒是給你找了個麻煩地方。”提到任地,柳侍郎眉宇間的陰鬱也散去了,眉目逐漸舒展開。他也朝著容雙疏朗一笑:“不算麻煩。”他握著韁繩,“時辰不早了,殿下回去吧,我也該出發了。”容雙點頭,沒再多送,乾脆利落地騎馬回京。半路上柳七娘冒了出來。柳七娘已經學會騎馬,雖然還不太熟練,不過騎在馬上竟也挺有些颯爽味道。“我都看到了。”柳七娘騎馬追上容雙。“看到什麼?”容雙朝她笑。對可愛的小孩,她的容忍度總會高幾分。柳七娘說:“我看到你特意給我哥送行。”一聽到她哥,她就覺得很委屈,“你既然要嫁給皇帝哥哥了,為什麼還跑來招惹我哥?”容雙說道:“你哥哥不是耽於小情小愛的人。”情愛並不是人生的一切,對柳侍郎而言,他有家族責任要擔當,有滿腔抱負要施展。她來送他,就是讓他放心。嫁給姬晟雖不是她本願,卻也不至於讓她難過。柳七娘不懂。她說道:“可是要是我喜歡一個人,他卻要娶彆人為妻,我肯定難過死了。”容雙沒再多說。她騎馬回了宮,就聽人說姬晟病了。還大中午跑回來躺著。容雙沉默片刻,走入寢殿,隻見姬晟麵色潮紅地躺在那裡,看起來像在發燒。都已經是春末了,不知誰翻出厚棉被裹姬晟身上,捂得姬晟都要流汗了。等容雙走近,他還瞎哼哼:“熱,我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