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進唐成懷裡,七織徹底把自己安頓舒服後,微閉著眼睛舒心的吐出一口氣來。可惜,還不等她這口舒心的歎氣吐勻實,觀景亭外張亮的聲音就已經響起來了,聽到這聲音,七織的歎氣聲就此變了調子,“就跟廟裡大和尚們說的俗講故事一樣,隻要是才子佳人在月下相會,肯定就會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說完這句,七織的頭在唐成肩窩處蹭了蹭後,抬頭間展顏一笑道:“這呀,就叫天不從人願。”光線幽暗的觀景亭中,七織一笑之間眉眼彎彎,齒白如玉。單薄的華服後裹著唐成的風氅,七織披著一襲涼寒如水的月色嫋嫋而去,而唐成則由張亮陪著去見二韋兄弟。這時雅正園開業儀典上準備的歌舞已經表演到了尾聲,二韋正在雅閣中飲酒閒談,靜候唐成的到來。將唐成帶到,張亮與二韋兄弟寒暄了幾句後,便識趣兒的告辭而出。反身關好房門,從這裡辭出的張亮徑直便到了李隆基所在的雅閣中。雅閣之中,李隆基持觴而飲,已微有醺然之意。見張亮隻是一個人走了進來,李隆基微微一愣,隨即輕搖著手中的酒觴笑問道:“明之,佳人何在?”“殿下,此事倒有些不方便處,屬下此前也是剛剛知道。”張亮緩步到了李隆基一側,伸手捧甌為其續滿觴中酒後,微一遲疑之間便將適才觀景亭中所見悉數說出,“殿下,你看……”“噢,竟有此事。”細細聽完張亮所說,李隆基扣著手中的酒觴沉吟片刻後,驀然哈哈大笑聲道:“明之,你曾向本王奏報說唐成自律謹嚴,孤身客居竟無眠花宿柳之舉,今日如何?青春年少豈有不風流的,不過是他眼界太高罷了。”張亮跟著李隆基的時間也不算短了,素知這個主子風流成性,最是有寡人之疾的,剛才也正是他吩咐自己去召七織前來佐酒,此刻卻又笑的如此……,一時間倒讓張亮摸不準他的心思了,“殿下的意思是?”“明之,我問你,我命召七織前來侍酒之事你剛才可曾於唐成麵前說過?”“不曾。”“這就好。”李隆基聞言滿是讚賞地點頭一笑,“臨機知變,明之你做的對。”大笑之間站起身時,酒意上頭的李隆基腳下已是踉踉蹌蹌,當他端起另一尊滿斟的酒觴時,觴中的酒漿漾漾蕩蕩潑灑出來滴的他手上、衣服上到處都是,對此,李隆基渾不在意,將那觴酒遞給張亮後,舉觴邀飲之間他已將自己手中滿觴美酒一飲而儘,“七織雖美,終不過是藏於內室,遊戲於床榻之間一婦人耳;唐成奇才也,似這等賢才凡有誌於時於世者誰不寶之重之?婦人與賢才孰輕孰重,似曹阿瞞那等逆國奸臣尚知‘周公吐脯,天下歸心’,本王難倒連他也不如?”言至此處,酒意上頭的李隆基將手中空觴重重往案幾上一頓,“蓬”的一響聲中,高聲道:“為一婦人失一賢才,吾不為也!明之,此事就此揭過,此後便是爾兄當麵,也不得提起半句。”聞言,大感振奮的張亮放下酒觴,退步之間拱手深揖作禮的宏聲道:“輕婦人而重賢才,殿下英明如此,大誌必成。”……正值張亮與李隆基言說七織之事時,另一間雅閣中的二韋兄弟也悄然交換了一個眼色。長身玉立,容貌俊挺,這個唐成雖然年輕的讓人意外,但他雙眼中透出的凝煉沉穩就連而立之齡的人也有不如,即便是他在明確知道身前坐著的自己兩人都是位高權尊時,二韋也沒能從唐成的神色中看出半點不自然來。沒有受寵若驚,也沒有意圖鑽營的急切,總之在以往那些行卷士子們身上看到的一切讓他們鄙薄不已的表現,唐成身上都沒有。他就這樣對麵而坐,坦然自在的麵對著二韋兄弟的注視。不遠千裡赴考京城,唐成在二韋的眼中自然是算不上富貴得誌,但與此同時,真個見麵之後,他們才發現眼前這個唐成也絕無預想中的落魄之態。這樣的容貌與氣度俱佳的少年後進實在極易引人好感,更彆說韋睿早對他的才情有了先入為主的欣賞,“雅正園今晚的開業儀典能有這般熱鬨,朱雀街口那招引萬人空巷的布幔實是居功至偉,聽張明之所言,此事便是出自你的主意?”“是。”唐成頷首已應,“後學孟浪之舉,讓二位大人見笑了。”“好一個孟浪之舉。”韋播接過了七弟的話頭,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是怎麼想出這麼個主意的?”聞問,唐成略一沉吟後笑答道:“當日聞知明之先生要開這雅正園,後學因就想著能用事其中,無奈卻又尋不到什麼可效力處。想的急了索性就將整個園子的營運操作悉數厘清了一遍,最終後學想到了一個問題。”“噢,什麼問題?”“庭院樓閣建好,各色所需人員皆備,當此之時,雅正園,甚或任何一處經濟營生開業時最重要的是什麼?”麵對興致盎然的二韋兄弟,唐成自問自答道:“以後學愚見,最重要處莫過於如何廣而周之,知者越多,來的人自然就會越多。”說到這裡,唐成微微一笑道:“就是好酒也怕巷子深嘛。”唐成說的道理極其簡單,二韋自然明了,倒是韋播聽了唐成的最後一句話後,錯愕之間忍不住笑出聲道:“好酒也怕巷子深?這話聽著倒新鮮。”“一樣是好酒,另一樣則是中酒,好酒深藏巷中,中酒則當壚賣於鬨市,旬月之間,中酒所賣之量必將遠超好酒,而其聲名也必將遠超好酒,緣故何在?非酒質不勝,實是地利不如,知者不眾也。”唐成解釋了這幾句後,微微一笑道:“其實,世間事又何止賣酒及雅正園如此?自古至今人們為何汲汲難忘情於伯樂?以後學想來不過是因為伯樂能發現‘好酒’於深巷之中,並借自身之聲名使之周知天下罷了。”“你這說法古怪,但本將軍卻實在不能說你是錯。”短短的幾句交談,彆的且不說,至少唐成這一反常人的思維方式與自成一家之言的說辭實在讓人大感興趣,韋播哈哈笑著點頭道:“你接著說。”“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同理,若想做好一件事,若要做好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需得先辨明做好此事的關鍵所在。後學既已找到雅正園開業的最關鍵之事後,要做的就不過是想法子儘量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力罷了。”“這就有了布幔?”“是。”迎著笑問的韋睿,唐成也笑了起來,“其實布幔並不重要,即便不用布幔,自然也有彆的廣而周之的辦法,譬如將這城中的乞兒都集中起來,再將雅正園開業之事編成唱詞廣為傳唱,再譬如將雅正園開業的消息繪圖於各車行的馬車上,如此種種都可以達到目的。”說完這些後,唐成收住話頭,儘斂臉上的笑容正色道:“辨明行事之關鍵之後,著力所求的便是結果,隻要能達到目的,手段運用自可窮通變化,二位大人,未知後學所說的可對?”同樣斂了笑容的韋睿再次將唐成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比之剛才初見,他這次看的更多了三分細致,而雙眼中的欣賞之意也更多了幾分。“說得好。”看過七弟的神色,韋播扭過頭來突然道:“唐成,我兄弟剛接了新職司,手下正乏人可用,你便過來如何?”……二韋兄弟出了雅正園,車夫抖韁一揮,裝飾華麗的馬車隨即便平穩的駛出園子直奔朱雀大街而去。“五哥,你覺得那唐成如何?”“是個可用之人。”想到唐成所說的那些聞所未聞的話語,韋播已是又笑出聲來,“至少這小子對我的脾胃。”“是啊,現在總算不擔心那布幔之事是他碰運氣撞上的了,結合此事再仔細思量思量他適才所說,這是個會辦事也能辦事的人,實不可與那些整日隻會誇誇其談的無聊士子們同日而語,在這一點上弟弟我自詡不會看錯人。”言至此處,韋睿自負的一笑,“更難得的是無論他的容貌還是風儀氣度皆是上上之選。”說到這裡,韋睿扭過頭來道:“五哥,我記得你在山南東道觀察使衙門裡有人吧,傳書過去好生盤盤唐成的底,給那人交代清楚嘍,事無巨細,一點一滴都不能漏。”“這事好辦,倒是張明之那裡怎麼說?”韋播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這個唐成看著挺靈便的,怎麼這事兒上倒犯了死性,張明之不過就是個商賈,能對他有多大的恩情?還非得讓他點頭才成?要我說咱們剛才就不該急著走,就便兒找張明之把這話說了就是,不過就是要個人罷了,他張明之還敢不給?”“五哥,懂得知恩必報,對於咱們來說,唐成這樣的‘死性’可是好事啊!至於找張明之說話,好事不在急上,且等盤清楚了唐成的底細後再說。”言至此處,韋睿一拍韋播的臂膀道:“五哥放心,隻要他沒問題,嘿,這個唐成咱們就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