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意想不到的葬禮(1 / 1)

正在發育 蔣方舟 1083 字 2個月前

我爺爺死了。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逃學了。我爺爺是得了一種不知名的病,我認為可以申請專利了,用我爺爺的名字命名。我趕到我爺爺停棺材的倉庫,我看到我爺爺臉上蓋著黃布,穿著皇帝的衣服,戴著皇帝的帽子,穿著皇帝的鞋。周圍擺著好多花圈。可見我爺爺是個老好人。倉庫裡香煙繚繞,特彆多的灰塵,還有糧食的味道,還有香的味道,叫人透不過來氣。出了倉庫,頓覺空氣清新,鳥語花香。啊!我的身體多麼健康。終於見到我奶奶了。隻見她在國家公民兼我爸爸的攙扶下,一步一個坑地向我走來,走到離我一米的地方,放開喉嚨唱了起來,曲調是民間流傳的一種,我還第一次聽到。甚是新鮮,沒想到我奶奶還會唱歌,其實是半說半唱:“爺爺呀(我奶奶習慣叫我爺爺叫爺爺)~~~你不要走呀~~~我的心如刀絞啊~~~你的命好苦~~~早上你還吃了一碗油鹽飯(即雞蛋炒米飯)~~~你大兒子好啊,二姑娘好,三兒子好啊,四姑娘好,五兒子好啊,六姑娘好啊,七兒子好(七兒子是我爸,所以我就等著這一句)~~~你為啥要走勒~~~~~”她邊唱邊拍自己的腿,很具有中國特色。我喜歡奶奶唱的兩句“我的心如刀絞”和“早上吃了一碗油鹽飯”,偏偏奶奶這兩句唱得最多,後來就唱得沒什麼順序了,比如我是七孫女,但是卻唱在三孫子前麵了。我回到倉庫裡去了,這時候,倉庫裡的人已經很多了。我爸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讓我認親戚:“這個是你二姑奶奶,這個是你三姑奶奶,這個是你七姑爺爺,人家七姑爺爺比你還小呢,你讓著人家點……”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終於可以對著棺材磕頭了,按規矩應該磕三個,我為了鍛煉背部肌肉,連磕了九個,後麵排隊的七姑爺爺等得不耐煩了,照著我的屁股踹了一腳,我不得不爬了起來。磕頭不成,我又想燒紙,這是在葬禮中唯一能夠消磨時間的項目。但是他們緊抱著“男尊女賤”的封建觀念,一看我燒紙,就慌忙過來規勸:“娃呀!女的不能燒啊,玩去!玩去!”過了一會兒,外麵漸漸地熱鬨起來,送花圈的人連綿不斷,於是我主動擔任起了倒茶送水的任務,陪同的是我的七姑爺爺。我十分敬業,十分熱情,人家杯子還是滿的呢,我便凶神惡煞地走過去,把人家的水倒了,再倒上一杯。我的宗旨是,喝了一口,倒!涼了一點,倒倒!灑了一點,倒倒倒!我的目標是:爭取評上最佳服務員!跟我抗衡的是七姑爺爺,為了方便倒茶,我們乾脆不關保溫桶的水龍頭了。後來想關也關不上了,瀝瀝拉拉的水,流得滿地都是,先用一個茶缸接著,再用一個臉盆接著,再後來,就隻能用桶接著了。最讓我感興趣的,是請來了四個交響樂隊,第一個隻會奏哀樂,第二個是流行樂隊兼點歌台,第三個是戲班子,不過不化妝,第四個是鑼鼓班子,全是由殘疾老頭組成的。這裡最敬業的就是殘疾老頭樂隊,雖然他們不是瞎子,就是跛子,但他們仍用他們的鼓和鑼,譜出了一隻春天的哀歌,他們對外界不聞不問,不聽不看,不恚不怒,不走不蹦,化悲痛為力量,化乾戈為玉帛。令人讚歎的是,他們敲的全是一個節奏。更令人讚歎的是,一喊“開飯了!”,他們聾的也不聾了,瘸的也不瘸了,瞎的也不瞎了,互相攙扶著,團結一致,奔向飯桌。最多人光顧的是點歌台,主唱是一名年輕女子。隻見她懶散地坐在椅子上,腳踏鬆糕鞋,身穿抹胸與皮裙,身材削瘦,手持話筒,睫毛下垂,弱不禁風,她的拿手歌是〈杜十娘〉,嗓子特彆高,帶著哭腔,帶著浪腔。第一個點歌的,是我的三姑奶奶的女兒的男朋友的女朋友,她自己上台,說:“我為蔣爺爺唱一首〈真的好想你〉,表達我對蔣爺爺的去世,表示很大的悲痛!”我一聽,就趕緊跑到廚房裡,看看今天吃什麼。因為她唱得像火車鳴笛。太響了。掌勺的大樹叔叔說:“這麼早就想吃飯了?跟你連翹姐姐上街買點菜去。”姐姐拿了菜單去菜市場,我也跟去了。姐姐左挑有挑,上選下選,可能是看哪邊便宜。終於,她停在一個賣胡蘿卜的攤上,仍然在討價還價。我像是觀眾,就蹲到了地上。忽然,我的眼睛一亮,地上有個綠辣椒,我仿佛看到了一盆醬燒辣椒。我連忙把它撿起來,把胳膊抄在胸口前,把辣椒抄在胳肢窩裡。這一切都是天衣無縫啊!誰知,姐姐付錢時,那個賣辣椒的說:“娃兒啊,你那個妹妹拿了個辣椒啊!”媽呀!我遇到了孫悟空了!火眼金睛啊!我緊張得恨不得找塊豆腐碰死。但還是急中生智。我把手一鬆,辣椒掉了下來,我立刻把兩隻手都攤開給她看:“沒有哇!沒有哇!”姐姐一把把我領了回去。我回頭一看,賣辣椒的卻一直跟我笑,我不知那是不是奸笑。回到廚房,人人都在乾活,特彆是當大廚子的大叔伯叔叔大樹叔叔,和小叔伯叔叔大葉叔叔,正在給一整個豬刮毛,我看削荸薺的活不是很累,便主動加入了婦女的行列,她們全是我的n媽和n姨和n姐和n姑,但是我一個也不認識她們,她們的名字分彆是:大杏,大柳,大柿,大桂,大栗,大椿,大榆,大榕,大櫻,大樺,大桕……大桕朝我扔了一把菜刀,我及時接住,大桕說:“啊削!”我趕緊開始削,但是刀太大了,我有點握不住,隻好拿嘴啃,大櫻見狀,扔給我一把剃須刀,削荸薺變得簡單明了。在我的鼎力相助下,荸薺泛濫了。隨著大廚師大樹叔叔一聲斷喝:“刮好了!”——豬刮得像白冬瓜一樣。大葉叔叔說:“上菜了!”菜就多得像喂豬的一樣。我當然又得上菜了,和我一起上菜的全是我的n姐n哥,姐們名字叫:連翹,紫荊,木蓮,木槿,哥們叫枇杷,鳳梨,菠蘿……枇杷哥哥上菜的態度十分惡劣:“讓讓讓讓……”砸了兩個盤子,一個碗。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