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來得比江南早,仿佛才換了夾衫沒幾天,數著澄澈的天空大雁排隊,一行行往南飛了幾回,就直接到了寒冷的冬日,其他書友正常看:。十月底,一場雨冷似一次,北風呼呼的吹起來,吹得芍藥閣百花凋零,知音台的破舊小樓搖搖欲墜。更彆說清風苑滿院子的珍貴香料,收了起來,隻剩下泛黃的葉子無力的垂著。十一月下旬,又一場陰鬱小雨,連接下了三天後,終於雨滴凝結成冰滴子,沙沙的落下來。飛翹的屋簷上落滿了一層皎白。這樣的陰寒天氣,風也變得刁鑽了,直往人骨頭縫隙裡吹,彆說剛剛從江南溫暖地方來的人了,就自幼熟悉京城天氣的也受不了,情願天天呆在屋子裡。悶是悶了點,可不會骨頭疼啊!因此,杜氏聽聞俞清瑤仍風雨無阻的去望月閣學規矩時,難免驚愕。即便心懷芥蒂,也有了一絲絲的動容——她原本以為俞清瑤受不了冷待,按捺個三無日,就會哭哭啼啼找老爺傾訴。憑著親娘舅這一點,麗君、麗姿怎麼也比不了。何況,也是麗姿挑釁在先,她踩人也是氣不過。不想俞清瑤真的忍下來了,還日複一日堅定不移的去望月閣。初始,會覺得這丫頭當真倔強啊!低個頭、服個軟,不行麼?有三分教訓她的意思,也變成七分了。故意捧著麗君,厚待麗姿,看小丫頭能堅持多久。可如今,杜氏透過玻璃窗,望著陰鬱天空那厚厚的雲層,深深的歎口氣,抬眸問繪繡、紋繡。“小姐今早穿了什麼衣服?我這兒還有一件大紅羽紗氈,一會兒給她送過去。吩咐你們院子裡的廚娘,多煮些薑湯,時刻預備著。還有,以後不必日日來報了。有多餘跑腿的時間,多做些圍脖、手套、護膝、靴子。紋繡,你的女紅最好,可不要省力氣。”紋繡、繪繡,是俞清瑤“新上任”的大丫鬟,兩人的母親都是杜氏的陪嫁。後來配給了侯府中的管事。論容貌才乾,兩人平平,也不會溜須拍馬,可勝在懂事聽話。去清風苑的一個半月。兢兢業業的做“耳報神”。在她們的回報下,杜氏對清風苑的情況一清二楚,:。如,院子裡的責任劃分明確。三等丫鬟不能進裡屋、書房,隻在外廳伺候,負責灑掃、迎客、端茶、跑腿等;二等丫鬟默兒管梳頭、記賬,瑪瑙管衣裳、釵環,翡翠管小廚房,飯食。珊瑚跟俞清瑤出門。吳嬤嬤管人,胡嬤嬤管財。至於兩個大丫鬟紋繡、繪繡。其實也沒什麼忙的,就是給俞清瑤做小衣裳、繡帕子之類,活計輕鬆——院子上下都知道她們是夫人的人,隻有敬著的。對比派去臨水軒又被送回來的春芽、柳芽,杜氏內心裡覺得俞清瑤真是聰慧,把一切擺在明處,坦坦蕩蕩。在這個府中,有什麼能夠瞞過她眼睛的呢?麗姿那丫頭,還以為自己是個傻子,不知道她早就活蹦跳亂了?想一想,俞清瑤雖然脾氣不大好,驕傲、任性、偏激、固執,這些都是有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小丫頭心裡頭,比其他人明白著呢。才十歲,也難為她了。唉,聰明大多天生,有的人活了一輩子還是蠢的。杜氏想到臨水軒那位常年病怏怏的“妹妹”,嘴角劃過一絲譏諷,隨即消失不見。淡淡的吩咐紋繡幾聲,心道,我願意花些精力在你身上,但願不要讓我失望啊。……望月閣內。俞清瑤穿著灰鼠裡米白麵繡著銀絲菊花的小襖,祆子的衣領袖口皆圍著雪白弧毛。袖口挽了三寸,神態寧靜的跪坐在炕上,背脊挺直,淨了手,用半舊的茶勺從茶罐裡分了些白毫銀針。對麵,大金嬤嬤半閉著眼,眼角耷拉著,乍看好像漫不經心。沸水三滾了,蒸騰的熱氣彌漫了小小的內室,也越發讓大金嬤嬤的容顏變幻莫測。俞清瑤知道,憑大金嬤嬤大半生沏茶的本事,不用看,隻用聽、嗅,就能知道沏出來的茶是好是壞。況且她做事認真,就算沒有人在旁,她也會一絲不苟的完成。洗茶之後,茶湯微黃,香氣隱隱。親手捧了,送到大金嬤嬤麵前。“嬤嬤,請。”“唔,中規中矩。”品嘗後,大金嬤嬤給了個評價。俞清瑤淡淡的一笑,知道這句話隱藏的意思是——沒什麼靈性,給不了人意外驚喜。靈性?不解一杯茶中能看懂什麼靈性?“你彆不高興,覺得老身苛求於你。這茶啊,最雅致的,能看人心。你看茶葉起起伏伏,像不像人生的**低穀?茶味,澀而後甘,似不似人生拚搏奮鬥後的幸福美滿?而茶湯青碧微黃,也說明,這世界之大,卻無一個真正潔白無辜之人。”大金嬤嬤眯著眼,細細回味著略帶甘苦之味的茶湯,似在漫無目的的聊天,也似在感慨。“喝你沏的茶,最寡淡無味了。十次有九次一模一樣,好像同一天、同一次衝泡的,細微差彆都無。說了多少遍,姿勢擺得端正無用,關鍵是用心……”記憶之門忽然打開,仿佛回到了過去——在她人生最得意,也是最無知的時候,也曾經有人說她的畫作“好則好矣,沒有靈性。”那時她不平,覺得自己明明很用心了,怎麼評價都是一樣?靈性,靈性到底是什麼?現在的她,已經不會為這種小事而煩憂了。“多謝嬤嬤賜教。隻是您清楚,清瑤學分茶的本事,不是為了等待不知存不存在的知音。”僅僅為了應付將來各種宴會上,不至於出醜罷了!大金嬤嬤嗝了下,苦笑下,“我怎麼忘了,其他書友正常看:!”“其實第一眼看到你,老身沒怎麼放在心上。”“知道,那時您對麗君表姐比較在意。”兩個多月的朝夕相處,讓曾經關係陌生的兩個人迅速親近起來。大金嬤嬤嚴肅、認真,偏俞清瑤最不怕認真的人。她努力達到大金嬤嬤的所有要求,比如跪拜,一天跪拜三百次,腰都斷了,第二天,俞清瑤咬著牙繼續來。正是這種堅韌,讓第一印象覺得俞清瑤不大合格的大金嬤嬤感慨良多——有靈性的麗君,不如堅持到底的清瑤啊!“唉,我老了,隻剩一把老骨頭,年後會向夫人請辭。”“呃?嬤嬤不繼續教了嗎?”“教?能教你的我都教了,至於另外兩個?她們還有心思來我望月閣嗎?”大金嬤嬤嘴角撇了下。自從夫人帶著那兩姐妹往威遠候、平西侯等侯府上參加幾次宴會,小姑娘的心都野了,能沉下心來學規矩才怪。裝模作樣來了兩次,就推脫有病。“你很好,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相識這麼久一來,大金嬤嬤第一次誇讚。俞清瑤愧不敢受,這是她兩世的經驗。要是重活一次,還弄不懂什麼是主,什麼是次,那就悲慘了。“老身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唯有金梅一人……唉,可憐我兄嫂去得早,她十歲就入了宮,先皇後當年執掌六宮,我們底下跟著的倒也快活享受了一段時間。平常百姓吃不到的,穿不到的,一輩子也瞧不見的,都經曆遍了。後來……說這些乾什麼!我是幸運的,又遇到了國公夫人,平平安安的出來,又賺夠了銀子養老。”俞清瑤畢竟經曆得多,能體會這番話的深意,“嬤嬤要是放心,不如把小金嬤嬤留在我身邊?正好我的女紅需要人教導,其他書友正常看:。”“那最好不過!”大金嬤嬤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時間說著說著就過去了,俞清瑤準備告辭了,卻聽見大金嬤嬤垂著眼眸,如發出夢囈的聲音——“唔,七皇子年紀大了,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俞清瑤腳步一頓,依舊鎮定的披上雪青鶴氅,扶著珊瑚的手回清風苑去了。一路上,她慢慢的回想,七皇子的日後命運,以及他如今的妻妾情況。七皇子是彭皇後所出,不過這個彭皇後不足為慮,是個短淺無用的,不然怎會成為大周朝僅有的,在皇帝活著的時候,就預謀當“太後”的“廢後”?難怪皇帝廢了她還不解恨,連其母族也要屠戮一空。儘管知道七皇子的下場絕對悲慘,但那些都是五六年後才發生的,現在……怎麼辦?她就奇怪,舅婆好端端上門,不會是單純為了教誨她做人的道理,其中必有緣故!原來是為了七皇子納妾!正妃之位?想也彆想,如她、麗君這樣的姿色,這樣的身份,能上了玉碟,不是無名無份的女子就不錯了。可是,不對啊,記得定國公嫡係、旁支的女兒中,除了菲兒嫁到文郡王府,沒有其他姐妹嫁到皇室。所以元菲兒才那般洋洋得意啊!怎麼變了呢?俞清瑤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不等她想通,凝暉堂派人來請。說是俞家送信來了,冒著大風大雨的帶來幾大車東西,是她母親的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