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頭一天,南江市飄起了小雪,不過淅淅瀝瀝的落了兩個小時便停了,馬路地麵濕滑,文三路與湖海路交叉口發生四車追尾事件,路燈下圍觀群眾熙熙攘攘,冒著嚴寒湊熱鬨,有電視台記者聞訊趕來做采訪,場麵好不混亂。胡曉霞正在和司機理論車費問題,此時段正值晚高峰,打車不易,尤其因追尾事件造成交通堵塞,在這個路口更加沒法打車,司機追著肇事者理賠,又拉著胡曉霞不放,硬讓她先付車錢,胡曉霞平白被耽誤了時間,又因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在下個路口打車,一肚子火,自然不願付賬。周能蹲在路邊舔了十分鐘棒棒糖,看著胡曉霞嘴巴一張一合半刻不停歇,有種想將滿是自己口水的糖塞進她嘴裡的衝動。遠遠傳來呼聲,周能轉著脖子往右側看去,站起身揮了揮手,又朝胡曉霞的位置一指,馮義便加快了步伐,一眨眼便擠進了人堆裡,湊近了胡曉霞和那位司機。同馮義一道來的男人先看了周能一眼,又望了望馮義三人,見沒什麼事兒,便徑直到了周能身旁。周能無知無覺,棒棒糖開始咬得嘎吱響,淡淡的奶香混著水蜜桃味彌漫在濕漉漉的空氣中,那男人聽得聲響,又聞到這股甜膩膩的味道,不禁側了頭看去。小女生個子嬌小,才及他胸口,上身黑色羽絨衣裹得緊緊,藍牛仔褲白球鞋,背著個帆布卡其色雙肩包,長發過肩,尾稍齊整稍彎,發頂幾撮許是被她撓過,微微雜亂拱起,齊劉海遮了額頭,睫毛倒是濃密黑翹,鼻頭聳了聳,隱隱有鼻涕被她吸了回去……腮幫子不斷活動著,小嘴被棒棒糖潤澤的水靈靈的,昏黃路燈下的圓潤臉蛋更顯白嫩。棒棒糖終於嚼完,周能咬著白色塑料棍東張西望,不見垃圾箱,隻好拿著塑料棍又唆了幾下,將渣子唆乾淨了,乾脆往羽絨衣口袋裡一塞。那頭事情終了,胡曉霞衝周能喊:“寶貝兒,大功告成!”馮義一臉無奈,拽了胡曉霞疾步向他們走來,才道:“我真服了你們了,對了,這是我大哥,金格老板馮至,今兒晚上的賬單他簽。”周能這才後知後覺,仰頭看向身邊的龐然大物,也就微瞥了一眼,禮貌的道了聲“你好”。胡曉霞是個自來熟,拐到了文三路西口步行了五分鐘,上了馮至的車就開始聊上了。大四最後一個學年,兩周後就是期末考,隨後便是為期一月的見習,分數與下學期的實習不相乾,不過多數人總是找同一份工作。也就是說再過兩周大夥兒便會各自離校,再見時許是明年六月拿畢業證書了。於是今晚是散夥飯預熱,金格此等有名的銷金窟是周能等人從未踏足過的地方,眾友人拾掇一通,馮義便與馮至通了氣,馮至自然給了麵子。金格共三樓,馮至留了一樓斜對場廳的包廂,從玻璃牆望去能看到熱鬨的舞池,簾子一放又不礙著友人聚會。十幾個人吵鬨著要胡曉霞和馮義罰酒,馮義自乾三杯,胡曉霞當仁不讓。此時七點未到,場廳並無多少人,一幫學生來此不過圖個新鮮和虛榮,叫了外賣壽司和披薩,竟在這銷金窟裡吃起了晚飯。周能的性格鬨不起來,遲到了也沒人起哄,同寢的趙儘染拿著下午逛街的戰利品予人分享,兔女郎頭飾往周能頭上一戴,直嚷“卡哇伊”,眾人這才玩笑著讓周能換上整套兔女郎衣服,胡曉霞插腰瞪眼:“一群色鬼!”又轉向周能諂笑道,“寶貝兒,一會兒回寢室再換,我給你拍照留念!”“兔女郎”衝著胡曉霞呲了呲牙。周能吃了一塊披薩三顆壽司,還想撈第四顆時,趙儘染將她手一拍,說道:“沾了芥末啊小姐,胃痛彆哭給我們看。”周能咧嘴一笑,“我鍛煉鍛煉就好了!”說著,將第四顆塞進了嘴裡,趙儘染直翻白眼,沒好氣的戳了戳她鼓囊囊的腮幫子。包廂裡歌聲飄揚,話筒輪了一番到了周能手裡,剛好是她會唱的歌,便直接開嗓了。唱的不好不壞,周能的嗓音還是說話動聽,溫潤如冬日暖陽,不急不躁,隱隱跳躍。不過大夥兒還是很給麵子的鼓了掌,讓她再唱下一首,下首歌她隻會一點兒,唱了幾句便開始走調,有人喊“跑調了”,周能對著話筒“嗯嗯”了兩聲,不害臊的繼續唱著。馮至進來的時候正聽到一句跑調離奇的“再見吧我的王子,守護愛情的樣子”,這歌他沒聽過,之所以聽出走調,全因那吼不上去的歌聲,好像汽車刹車失靈。大夥兒見到馮至進來,都起了身打招呼。馮至年歲長他們許多,生得又高大魁梧,麵龐雖俊朗,但眉眼犀利,自是比一幫學生成熟威嚴,大夥兒今晚初見他,直覺得將他規劃到了家長一欄,見麵定是畢恭畢敬。馮至儘量表現的和藹親切,笑道:“轉眼我都步入中年了,還真羨慕你們這些毛孩子,都彆拘著,要吃什麼隨便點。”大夥兒應了聲,紛紛道謝,馮至又對馮義說,“外麵開始熱鬨了,你們也可以去外麵跳跳舞,有事兒給我電話,或者上318找我,我樓上還有哥們兒。”318裡清一色的“中年”男性,有穿著高檔定製西裝的,也有穿著休閒皮衣的,身邊均摟著窈窕美豔的靚妞兒,見了馮至回來,一人說道:“哎,你那堂弟南大的吧,不如招幾個他那些小姑娘同學上來,大家認識認識,讓我們沾點兒墨水啊!”馮至踹了他一腳,笑罵道:“老不休的,自個兒去樓下抱上來,我都沒空搭理你,要不待會兒朱倩又得來電話,‘冤家,親親,老公,楊總……你怎麼還不回來啊,再不回來的話,遙控板或者搓衣板,自己選哦’。”學著女人的嗲聲嗲氣,笑翻了這幫人。宋水情笑倒在馮至懷裡,也跟著起哄讓他們下去抱人,那手卻不安分的往馮至胸肌上貼,馮至順勢將她摟過,大掌上下其手。不消片刻,便有人拉了女的往角落沙發跌去,**聲漸起。楊啟懷與王德將身邊的女人趕到一旁,宋水情撒嬌了幾下,見馮至微有不耐,也識相的坐到了一邊。楊啟懷給馮至斟了酒,遞給他道:“阿至,哥今天也不兜圈子,就想找你幫個忙,河東那塊地還沒批下來,我那工程就一直卡在那裡,‘致金輝煌’我算是連棺材本都投進去了,到現在才造了三分之一,還有最要緊的貸款也沒批下來,又是地又是錢的,我今年真慎得慌,轉眼還有兩個多月過年,到時候更沒法了!”馮至翹著腿喝酒,也沒應聲,楊啟懷知道他的性子,馮至雖是金格老板,卻不常來這裡,這番邀約他肯出現,這些境況自然也有些清楚,如今與他說白了,沒拒絕就是有希望,便也不再多說,拉了王德更加殷勤的向他敬酒。樓下包廂裡的簾子早已被拉起,馮義看著場廳裡伴著dj瘋狂跳舞的陌生人,自個兒也躍躍欲試,摟著胡曉霞便開了門,胡曉霞衝周能幾人招呼,“你們快出來啊,快快,難得的!”另外幾個愛鬨的也跟了出去,趙儘染鼓動周能說:“能能,機會難得啊,我帶著你,絕不讓你走丟!”周能並不愛動,耐不住趙儘染的滿眼希冀,又不喜包廂剩下的幾人都是與自己不太熟的,隻好拽緊了她的手說:“明天請我吃燒烤!”其實趙儘染膽子也小,雖然長得美豔,卻連男友都未曾有過,更妄論見識這種場合。有幾個對她有意思的男生湊到了她身邊,想與她共舞,都被周能老母雞護小雞的姿態弄得哭笑不得。老母雞比小雞矮了一個頭,畫麵太奇怪。江為揚使勁兒扒開了周能箍著趙儘染腰身的小手,將趙儘染推給了徐默和劉澤,周能伸著胳膊喊:“染染——”染染卻被那兩頭狼強行帶到了舞池的另一邊。周能的手指較短,肉嘟嘟的更顯小巧,江為揚匍一握住,竟覺自己掌中握了幼童的手,又見周能像離了娘親似的哀怨看向趙儘染,心裡直發笑,便道:“行了行了,你總得讓趙儘染有個初戀的機會吧,來來,我陪你,不會賣了你的!”周能沒好氣的抽回了手,這一激動鼻涕好似又要流下來了,便連吸了幾下。江為揚實在忍不住,捏住了她的臉頰晃了晃,笑道:“哎喲喂,能能怎麼這麼可愛呢!”周能晃了晃頭將他手甩開,自覺與江為揚還是比較熟悉的,又始終放不開跳舞,便拉了他往包廂走,“那你陪我呆著,我不跳舞。”江為揚雖想儘情玩樂,碰見了周能也隻能無可奈何了。馮至在三樓俯瞰,舞池裡人山人海,縱使金格消費再高,仍有源源不斷的人湧入沉淪於紙醉金迷。電話近尾聲,那頭道:“行,香餑餑到手了,我到時好好犒勞你!”馮至笑道:“得了吧你,回頭跟你姥爺說聲我過年不回去,彆的犒勞就算了!”那頭吼道:“靠,那我寧可不要香餑餑,這差事我才不乾,再說你還要把小義帶回來呢!”“我管你乾不乾,就這麼說定了,掛了!”不待對方反駁,他便按下了手機。待得散場,外麵溫度又降了許多,寒風颯颯,吹得人臉疼,四個人一組輪番打的,金格外的停車場雖大,的士卻稀少,隻因來人非富即貴,大多都有座駕。眼看遲遲不再有的士,胡曉霞已經打了三個電話催車,她被馮義摟著倒不覺得多冷,周能本就有些著涼,此時鼻涕真當掛了下來,她趕緊掏出紙巾擤了幾下。馮至和楊啟懷等人告了彆,才走近馮義他們說道:“都快12點了,我送你們吧。”胡曉霞千恩萬謝,直道:“太好了,要再等下去,我們寶貝兒就成鼻涕蟲了,謝謝大哥!”周能羞憤道:“你嘴缺拉鏈呐!”在外人麵前這樣說她,真心丟臉。馮至看著周能紅撲撲的臉蛋兒,似笑非笑。車行半路,趙儘染才幽幽開口:“大哥,你醉駕吧?”奉公守法的好學生慢半拍得反應過來,周能坐在後座中間,此刻雙目瞪得渾圓,好似再說,“啥,醉駕”?!馮至無意中瞥見後視鏡裡的小人兒,忍俊不禁道:“隻喝了兩口酒,再說這時間沒交警。”周能垂了頭腹誹,滿心不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