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在旁聽了兩人對話,不由暗暗咂舌:不愧是皇後娘娘!若說這世上有一個能夠明白皇帝的心思,大約也唯有皇後娘娘了。皇後娘娘要是陛下麵前給人上眼藥,那絕對是往死穴戳。自幼在宮裡長大的霍去病一直都知道皇後娘娘從來不是如她表麵上的那般溫和心軟。所謂皇後娘娘溫柔仁慈,不過是相較於皇帝陛下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霍去病十七歲首次出征,所率不過八百騎兵。在初戰告捷,為了繼續追擊敵軍,他取得了必須的戰略物資,一個俘虜也沒有留下。因為此事,皇帝封他為冠軍侯時,朝中還有過異議。此事卻被皇帝和皇後娘娘一明一暗悉數壓下了。唯有帝後和直麵匈奴人的漢軍及邊關百姓才知道,在大漠中上一刻心慈手軟放過的敵人,下一刻或許就會把刀刺進你的胸膛。對於那一戰,霍去病並無愧意,拖泥帶水從來不是他的作風。再給他一次選擇,他依舊會這麼做。然而,當皇後娘娘事後特意為了此事開解於他,生怕他有所愧意留下心魔時,對於皇後娘娘的仁慈,霍去病心中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對於大漢百姓和皇後娘娘庇護下的人而言,娘娘確實是天底下最仁慈的人。可是對於皇後娘娘的敵人而言,所謂的仁慈,大約就是娘娘並不喜歡遷怒和誅連吧。冬至宮宴後,霍去病知道娘娘迅速處置了參與李延年所謀之事的宮人。宮中但凡與平陽公主和李延年有關的宮女太監都關進了暴室,卻遲遲沒有處置。霍去病還暗暗驚詫娘娘怎麼手段變得如此柔和,沒想到後招在這裡。陛下初登基時,被竇太皇太後壓製的死死的,竇太主又仗著扶持皇帝有功喜歡指手畫腳,就是說皇帝為傀儡之君也不過分。後來太皇太後放權了,竇太主也消停了,王太後又跑出來爭權奪利,可以說皇帝最厭惡的就是女子乾政。過往平陽公主喜歡給皇帝獻美人,皇帝本就喜歡美人,自然對這個皇姐信任有加。可若讓陛下發現平陽公主有插手自己身邊之事的預兆,隻怕皇帝的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在椒房殿用膳後,皇帝便匆匆回了宣室。霍去病並沒有隨著皇帝一起離開,隨口問道,“娘娘打算讓李氏入宮?”“也該有個人來分散一下陛下的注意力了。”石慧低喃道,“隻希望那李氏不要辜負了陛下的期望才好。”少年時的陳阿嬌倚仗著竇太皇太後和竇太主為靠山在皇帝麵前頗為強勢。彼時,劉徹又處於弱勢最不喜歡的就是強勢的貴女。便是後來石慧成了皇後,性格變得內斂,然到底身份地位在那裡不會在皇帝麵前做低伏小。皇帝年輕時寵幸的都是衛子夫這樣溫柔似水的女子。可是隨著皇帝的權勢越來越穩固,對朝廷的控製加強,對匈奴戰事的順然,都讓陛下的內心開始強大,自信心也慢慢開始膨脹。於是,昔日喜歡的溫柔似水變成了小家子,倒是更喜歡如皇後娘娘這樣能夠與他並肩而立,笑看天下的女子了。隨著皇帝近來往對椒房殿熱切起來,石慧倒是生出一些不耐煩。霍去病默然,幼時他就隱隱覺得皇後娘娘很不喜歡陛下在椒房殿留宿,如今看來並不是他的錯覺。這未央宮的美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然而皇後娘娘卻一直就在這裡。他那位連續為陛下生了三女一子的姨母年紀比皇後娘娘小已經有蒼老之態,反而比陛下還年長兩三歲的皇後娘娘依舊明豔宛如雙十年華。皇帝突然對椒房殿熱切起來,霍去病並不覺得意外。甚至,在他心中,皇帝這麼多年能夠無視椒房殿寵幸什麼李延年之流簡直是眼瞎。這麼一想,霍去病突然生出幾分罪惡感,他怎麼就想到了李延年那個惡心的東西呢!想到皇帝的男女不忌,霍去病感覺自己明白了娘娘對陛下的嫌棄了。“隻是如此處置了李延年,那李氏進宮隻怕會記恨娘娘。若是李氏得寵,豈非是養虎為患?”“養虎為患,首先那得是一隻幼虎。”石慧輕笑道,“李氏就算得了聖寵,李家立不起來,這份恩寵就算空中閣樓,隨時可以倒塌。”“去病明白了!”就如劉據能夠這麼順利被封為太子不僅僅是皇帝長子的緣故,還因為前朝有他和舅舅。李氏就算衝冠後宮,她的兄弟立不起來,娘娘就能輕易處置了。石慧突然道:“去病啊,女人的心思是天底下最難猜的,千萬不要小看世上任何一個女子。”若說小看女子,霍去病還真沒有這麼想過。不說麵前的皇後娘娘,還有那位進門不過一個月就讓舅舅遣散妾室的舅母,就是他那位低調的婕妤姨母都不是省油的燈。“天色也不早了,你該出宮了。”石慧輕描淡寫道,“過幾日,將杜若給本宮送回來吧!”霍去病聞言卻跳了起來,有些焦急道:“您不是說把杜若給我嗎,如何又要回去了?”石慧隻做沒有發現他的焦急,淡淡道:“本宮當初隻說杜若給你做個大夫順便為你打理府上的事情,何時說過不用還了?”“您說我尚未成親,才將杜若派到我府上。如今我也沒成親,怎麼就將人要回去了?”霍去病有些委屈道。“你若一輩子不娶妻,難道也讓杜若為你一輩子不嫁人嗎?若是缺大夫和管家,本宮再給你便是了。這未央宮中的人隨你挑,便是你素錦姑姑,本宮也是舍得的。”石慧道,“素錦,你可願意去冠軍侯身邊伺候?”“素錦姑姑跟了娘娘多年,最知道娘娘的心意,去病可不敢搶。”素錦微微一笑,上前行禮道:“娘娘素來最疼愛太子殿下和冠軍侯。太子殿下住在宮裡,娘娘能夠親自照顧,到底是冠軍侯更讓娘娘掛心。能夠伺候冠軍侯,讓娘娘放心,奴婢再是願意不過了。”“不,不用勞煩素錦姑姑,我有杜若就好了!”霍去病忙道。“杜若雖然是宮女出身,卻是良家子。她自幼跟在本宮身邊,也算本宮半個弟子。這次你身染瘟疫,如此凶險,全賴杜若悉心照顧。杜若立下大功,本宮已經向陛下討了個賞,讓隆慮侯和隆慮公主認個女兒,再給她賜一門親事。”石慧娓娓道,“對於宮女而言,這可是極好的前程。”“娘娘要把杜若嫁人?”“怎麼,你不願意?”石慧微微拉下臉道,“怎麼說杜若也算是你的恩人,難道你還想阻攔自己恩人的前程不成?”“娘娘莫非已經有了人選?”“本宮親自做媒,少不得也是個侯爺,總不會將她隨便許給那個阿貓阿狗的。”石慧悠悠道,“這些事你不必理會,本宮自不會讓杜若吃虧的。”“娘娘怎麼就看著彆人,不看我呢?”霍去病急切道。“你?看你什麼?”“娘娘要給杜若找個侯爺夫婿,我也有侯爵啊!”霍去病豁然道。石慧聞言,不由笑了。“娘娘,難道已經定了人選?”霍去病心一沉。“若本宮已經有了人選,你待如何?”“杜若是我的,娘娘若是真將她許給彆人,我就去搶回來。”“你看看他這強盜性子,倒是將打仗的匪氣帶進宮裡來了。”石慧側首對素錦笑道。素錦亦含笑道:“娘娘可彆再逗著侯爺了,若侯爺當著帶著杜若私奔去了,隻怕就該娘娘頭痛了。”“娘娘——”霍去病有些委屈道。“侯爺這幾日日日進宮,為了什麼,娘娘怎麼會不知道呢!”素錦安慰道。“娘娘早就知道去病心中所求?”“往日,你不是上林狩獵就是校場習武射箭,便是來了本宮這裡也隻愛說些武功啊打仗的。這些天日日進宮一做大半日,連前朝後宮的事情都關心上了。若是沒有所求,才怪了。”石慧道,“以你的性子,若是求什麼東西,隻怕第一日就開口了。”霍去病臉上一紅。石慧嗔了他一眼道:“本宮當日許了你婚姻自主,偏偏你還在陛下麵前說什麼‘匈奴未滅,何以為家?’這會兒下不了台了吧?”“什麼都瞞不過娘娘的眼睛!”“如今漠南已無匈奴王庭,你也不算破了誓言。”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石慧也不忍心太過為難,“將杜若嫁給你倒也不難,隻是有件事你許的應了我。”“娘娘隻管說!”“世人都說司馬相如的賦寫的好,我卻說卓文君的詩寫的妙。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本宮今日讓你如願,他日你不可三妻四妾令佳人傷心。”“娘娘放心便是,去病也不是什麼人都看的上的。”霍去病朗聲道,“去病此生得阿若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