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大家離開,朱家樂也準備回家,隻是到了車庫才想起來自己的外套被帶去醫院了。若是一般外套也就罷了,偏偏是製服就不好落在外麵了。想了想,朱家樂乾脆轉道去了醫院,製服上都染了血跡,被醫院護工用袋子裝起來了。朱家樂本來拿了衣服就要走,卻聽說那個孩子的父母都已經在車禍中喪生,也沒有聯係到其他親人過來。朱家樂過去看了一眼,那個孩子小小的一團縮在病床上,讓人不由生出憐惜。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如今隻剩下這個可憐的孩子不得不同時麵對自己從此失去一條腿和雙親的殘酷現實。想要得到幸福,需要我們全部的努力還要上天賜予的幸運,可是想要破壞一份幸福卻是那麼輕而易舉。尤其在交通事故中,這種破壞的出現可以說是隨性,或許隻是某個人闖了紅燈,或許隻是某個人為了快一兩分鐘,又或許隻為接一個無關緊要的電話。可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事情,卻要人付出慘痛的代價,也許是肇事者自食其果,更多是無辜者的不幸。朱家樂忽然想到了當年的自己,那個時候,失去媽咪的自己是如何傷心的無法自己。沒有了媽咪,他也在沒有什麼親人,可是至少還有海洋陪著他哭,還有那些長輩和可愛的弟弟妹妹輪番安慰。但是這個比他小更多的孩子,不僅麵臨同時失去父母,還有自己的殘疾。或許他都未必有自己的幸運,有許多人關心。警察本是見多了這樣的悲歡離合,本該習以為常這樣的殘酷,可是朱家樂卻依舊忍不住為這個可憐的孩子生出幾分憂心。朱家樂取了一張名片遞給醫生:“餘醫生,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打我電話。”做為醫生,或許比警察見識過世上更多的殘酷。醫院是世上最考驗人性的地方,它幾乎可以集齊世上所有的悲傷。做為一個醫生,如何管理情緒也是必修課程,過多的同情心隻會讓他們的生活和工作失控,可並不表示醫生的心就是冷的。餘醫生也很同情這個孩子的遭遇,不過聽到朱家樂的話,還是愣了一下,接過名片點了點頭。朱家樂回家,在樓下餐廳吃了晚飯,洗澡看書,然後就早早睡了。相較於時下許多年輕人而言,朱家樂的業餘生活簡直是健康的不行。第二天一早上班,就在電梯遇到了轉著脖子的施馬。不同於朱家樂健康的生活方式,施馬是典型的港男作息,熬夜是常態。“早!又熬夜了,昨天的案子有什麼頭緒?”“淩晨三點才睡,頭痛。”施馬按了按太陽穴,忽然反應過來朱家樂說了什麼,“這個案子昨天傍晚的,調查哪有那麼快?你一向很少過問AI的調查進度,這次怎麼這麼關心?”“隨口問問,不是催著你交報告,催報告是你們madam招的事情。”朱家樂輕笑道。“就是這樣,你會問才奇怪啊!”施馬頓了頓道,“昨天現場獲救的那個孩子,你知道怎麼樣了嗎?”“雙親具亡,這麼小就要截肢,你說呢?”“知道的這麼清楚,你去看過那個孩子?”“施馬sir,不用這麼套我的話吧?我隻是下班去醫院拿回自己的製服。”“香港每天都有車禍,死人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昨天你在現場很冷靜啊,救人也很專業,看你的樣子好像很在意這個case。”施馬看了他一眼道,“莫非這個案子讓你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施馬並不是消息滯後的人,一個剛被任職的總警司在升職後第一天上班途中為救人犧牲的新聞不算小。八年雖然足以讓很多人被遺忘,但是朱家樂的出現,顯然又讓許多人的這段記憶開始激活。“其實人不該太過執著於過去,未來才是最重要的。”施馬忽然道。施馬從來是個理智的人,他也習慣用理智思考一切。然而不代表施馬不懂彆人的悲傷,他看起來吊兒郎當,實際上是個非常細心體貼的人。施馬的女友姚瑤也曾有過一段傷心往事,兩年多前姚瑤為了給受傷的師兄,臨時取消休假沒有陪父母出遊。沒想到父母為了遷就她,等她休假再去預定的度假地,臨時去探望姚瑤的舅父。不想在台灣遇到泥石流,車子被埋,因沒有及時得救,活活悶死在車內。姚瑤因為將父母之死歸結於自己臨時取消休假,從此一蹶不振。施馬費勁了不少心思,用了旁人看來甚至可以說殘忍的方法終於讓她放下過去。世上很多傷口若是不忍痛開刀,都不會隨著時間流逝愈合,而隻會默默的流膿腐爛。施馬有些懷疑,他這位新同事兼朋友是不是也有姚瑤一樣的心結。或許看起來沒有姚瑤那麼嚴重,但是積年“舊傷”若不愈合,亦是傷人。“你說的不錯!”朱家樂隨口應道。快下班的時候,朱家樂忽然接到餘醫生的電話,說那個孩子上午麻藥醒了。隻是醒來後哭鬨不止,情緒失控,醫生不得已給他注射了鎮定劑。八九歲的孩子已經明白死亡代表的是什麼,更清楚失去一條腿意味著什麼,不過會哭鬨未必是一件壞事。朱家樂下班後又順路去看那個孩子,還特意去玩具店買了一個公仔。朱家樂的記憶雖然比不上AI有人肉電腦之稱的姚瑤,但也絕對秒殺大多數人。他買的這個公仔是昨天在車禍現場見過的,隻是現場那個公仔已經壞了,又都是血跡,無意外已經被AI的警員收起來,作為現場證據了。朱家樂拿著公仔到了病房外,就聽到裡麵傳來的哭聲。那個孩子在哭,聲嘶力竭,仿佛下一刻就會暈厥過去。“阿sir,是你啊?”餘醫生擦了擦臉上的汗。“他怎麼樣?”“不肯說話,隻是哭!”餘醫生有些無奈道,“早上已經打了一支鎮定劑,我們現在根本無法給他連續打。何況,他現在的狀態還需要止痛藥,截肢的痛對於這麼小的孩子來說太可怕了。”“讓我試試吧!”朱家樂忽然道,他走過去將公仔放到那個孩子麵前,那個孩子愣了一下,然後緊緊地抱住了公仔。雖然不在大喊大叫,可是看著他抱著公仔默默流淚的樣子,反而更讓人心酸。如果可以,大家也不會這麼快讓他接受事實。然而車禍發生的一瞬間,這個孩子並沒有第一時間昏過去,以至於他在後座親眼目睹了開車的父親身體被壓扁,母親的血更是浸透了他的全身。朱家樂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小男孩下意識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然後艱難地挪動著身體向他靠過來,餘醫生趁機拿了止痛藥給他吃。許是止痛藥開始發揮作用,孩子很快陷入了沉睡。“餘醫生,或許相較於普通治療,他更需要一個心理醫生。”朱家樂起身道。“這個孩子的其他親人一直沒有出現,社署那邊有社工過來跟進,不過安排心理輔導恐怕沒有這麼快。”餘醫生無奈道。“如果餘醫生方便,我可以幫忙找這方麵的專家過來。”“那就再好不過了!”餘醫生點頭道,“阿sir應該經常會碰到類似的case,看起來對新仔似乎特彆關心。”“或許是眼緣吧!”朱家樂雖然主修犯罪心理學,但是心理學是個大科目,還是有些共同之處的。回家翻了電話本,找了一個從國外回來的教授,教授推薦了自己的一個學生。教授推薦的心理醫生意外地年輕,是個叫舒窈年輕女性。朱家樂特意抽空與舒窈見了一麵,有了基本了解才放心引去見新仔。許多人在經曆一些重大變故,都或多或少會有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尋求專業心理醫生的幫助未必可以幫他們宣泄痛苦,但是至少可以引導他們用正確的方法去宣泄負麵情緒。有了專業人士照顧,朱家樂才放心一些,不過有空也會去看看那個叫新仔的孩子。AI的調查報告也很快出來,事故主因是貨車超速,另一輛車臨時變道,貨車司機倉促打方向盤刹車,卻傾倒壓了新仔他們的車。違規變道的司機車子雖然翻了,傷勢卻不重,超速刹車的貨車司機雖然受了重傷,到底保住了性命,倒黴的卻是遵守了交通規則的新仔一家三口。命運之事又有誰說的清楚呢?世人大多喜歡追求公平,然而有些事情卻永遠不可能公平,比如左右所有人的命運。案子結束,新仔雖然得到了大筆賠償金,不過沒有親人收養,不得不被送到了孤兒院。在未來的時間裡,他不得不自己麵對未來,包括接受物理治療,學習使用義肢。朱家樂當初將母親留下的遺產大部分捐贈給了孤兒院和阮佩雲管理的專門幫助孤兒以及其他未成年的基金。新仔轉到孤兒院後,朱家樂還特意打電話給阮佩雲多加照應。舒窈也會繼續跟進新仔的案例,幫助他適應新的生活。朱家樂有時候想,這個孩子在母親生前最後一刻本能的保護下存活下來,到底是殘忍還是命運留下的希望,他希望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