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小荻一遍又一遍揮舞著手中的劍,仿若不知疲倦。可是他的手卻微微發抖,心已經亂了,身體已經疲倦了,劍招又如何能不亂。謝曉峰這三個字就像一道魔咒,他是江湖人的魔咒,也是慕容小荻的魔咒。這個人似乎總有令人為他瘋狂的本事,女人都愛他愛得要死,男人都恨他想要殺死他。慕容小荻也恨他,雖不至於想殺死他,卻迫切地希望可以打敗他,將他踩在腳下。慕容小荻是人見人厭的小討厭,那是曾經。有一天他總是哀哀戚戚的娘忽然變得溫柔起來,不在心心念念都是謝曉峰,他還有了爹爹。這個爹雖然不是生父卻非常疼愛他,親自教他讀書,手把手教他武功,他從小討厭變成了很多人喜歡的小可愛。於是當謝曉峰死而複生的消息傳來,慕容小荻就開始心慌。他在害怕,害怕失去現在擁有的,害怕再次變成那個沒人喜歡且父不詳的小討厭。慕容小荻今年不過十五歲,這個年紀的孩子感情總是特彆濃烈,不管是愛或者是恨。愛恨情仇這四個字本就是世人最難以放下的。若慕容小荻現在就能放下,大約也就立地成佛了。慕容小荻當然不能立地成佛,他根本就不信佛,習武之人信的是手上的三尺青峰。忽然,一隻溫暖的大手擒住了他的手腕,慕容小荻回頭看清來人不由愣了一下:“爹?”“凡事過猶不及,勤奮雖好,可是勤奮過頭了不僅無益於你的修行還傷及身體。”任慈溫聲道,“就算有苦惱之事,也該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讓爹娘為你擔心。”慕容小荻微微垂下頭,沒有說話。“小荻的心事可以和爹說嗎?”見慕容小荻不說話,任慈溫聲道,“還是小荻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不願意和爹說心事了。”慕容小荻心下一顫,雖然他們是半路的父子。可是這個父親卻伴隨著他成長,彌補了他所有期盼而無法得到的感情。是他的存在讓自己麵對彆人的挖苦時,可以笑顏以對。哪怕沒有血緣的牽絆,他們也是世上最親密的父子,親生的也未必比得他們之間的感情。在任慈鼓勵的目光中,慕容小荻最終還是開了口:“那個人回來了!”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慕容小荻怕在任慈麵前提起謝曉峰的名字,畢竟那個男人曾經是他娘的前任。一個男人可以不在乎妻子的過去,卻定然不愛聽到其前任的任何消息。可是他不知道,任慈根本不在意謝曉峰,愛著謝曉峰的是過去的慕容秋荻,而不是如今的“慕容秋荻”。“他讓你覺得苦惱了?”任慈關心道。若是謝曉峰真的成了慕容小荻心中的魔鬼,他不介意親自去打倒這個魔鬼。以他幾世的修為去挑戰一個人固然有些不公平,可是父親為了孩子總會願意做一些他平時不會去做的事情。“爹你難道不擔心嗎?”“爹現在隻擔心你!”任慈溫聲道,“你知道這世上能夠讓爹和你娘操心的人隻有你,旁人與我們都無關。”哪怕他背負著扶危濟貧,匡扶正道的任務,也不表示他對天下人都會付出這養子一樣的感情。任慈無意是極善之人,可善與一個人的情並不是不可分割的。你在路上救了一個人是因為你是好人,並非你就愛他,或者將他當做朋友了。慕容小荻冰冷的身體一下子有了溫暖,隻是他心底的不安卻沒有那麼容易驅散。他斟酌了一下才道:“爹可知道夏侯星?”火焰山,紅雲穀,夏侯山莊與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及江南七星塘一樣都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神劍山莊有三少爺謝曉峰,七星塘有慕容秋荻,夏侯山莊自然也有一位少主,他叫夏侯星。江湖人都知道夏侯星有一個溫柔可人的妻子薛可人,見過他們的人都說這是世上最相配的一對夫妻。當他們一起出現的時候,薛可人美麗的眼睛裡,總是充滿了對她丈夫的愛慕和尊敬,在任何人麵前都可以毫不保留的讚美她的丈夫。夏侯星的武功雖然比不得神劍謝三少,卻也絕非泛泛之輩,難得的他還那樣癡情對妻子一心一意,從來不會多看彆的女人一眼。然而慕容小荻卻知道這對夫妻並不是表麵上那麼恩愛。慕容小荻第一次見到夏侯星就是他和母親去找燕十三時。他親眼看到前一刻,薛可人真誠地向燕十三稱讚自己的丈夫文武雙全,劍法卓絕,下一刻卻在夏侯星與燕十三拚命時,點倒隨行的小童,毫不猶豫的逃之夭夭。燕十三看上去是個無情的劍客,其實是個心軟的人。看到夏侯星因為妻子的離開而失魂落魄,就收了劍。這些年夏侯星一直在追著他的妻子,有時候會找到人,有時候很久都找不到人。不管夏侯星找到他的妻子多少次,薛可人隻要有機會就會千方百計從丈夫身邊逃走。為了離開夏侯星,薛可人可以去賭錢喝酒,甚至做女表子。薛可人想要離開夏侯星,不是夏侯星對不起她,也不是夏侯星不夠好,隻是因為薛可人心中愛著一個人,那個人叫謝曉峰。若說世上的男人都想殺死謝曉峰,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因為女人。任慈聞言笑了:“小荻,你看得起薛可人這樣的女人嗎?”一個女人不愛一個男人,想儘一切辦法想要離開那個男人,並沒有錯。無論這個男人如何優秀,不愛就是不愛。愛情本就是發自內心的,就如慕容小荻曾經告訴阿吉的那樣,女人若愛一個人男人不會在乎他是不是乞丐,是不是隻是挑糞人。同樣,女人若是不愛一個人,那人便是天下首富、天下第一一樣無法打動她的心。可薛可人想要離開夏侯星卻是為了像那風一樣不可捕捉的謝曉峰。為了見謝曉峰,她什麼都願意做,這樣卑微的追求總是讓人不屑。“我看不起她!”慕容小荻大聲道。“其實夏侯星與薛可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任慈歎息道。薛可人為了或許她是誰都不知道的謝曉峰,可以出賣自己的身體。夏侯星明知道妻子不愛他,為了離開他甚至做女表子都願意,仍舊不能放手,將她捧在手心。同樣是求而不得,同樣是卑微到了塵土的愛,前者被鄙視,難道後者就是高尚了?“如果爹是夏侯星會怎麼做?”慕容小荻好奇道。“我不是夏侯星,你娘也不是薛可人。愛情是你情我願的,任何一方有少許不甘願,那都是苦澀的。你娘嫁給我,是因為心中有我,我娶她,是因為愛她。既然我們是兩情相悅,又為什麼要在意旁人是死了還是活了?謝曉峰之於你娘不過是一件破掉的舊衣服,你覺得她會為了一件丟掉的舊衣服而傷感嗎?”“所以爹爹和娘都不會離開我對嗎?”“隻要你願意,我就永遠是你爹。”任慈保證道,“不管發生什麼,哪怕你決定認謝曉峰,都不會改變。”謝曉峰雖然不曾養過慕容小荻,卻賦予過他生命。既有生恩,自當報答,若是慕容小荻因為這份血緣牽絆認了生父,任慈也不會生氣。不僅任慈不會生氣,他相信石慧也不會為了這樣的事情生氣。任慈不是一個會讓人為難的人,尤其他心中觀念著這個人的時候。石慧則是自由主義的崇尚者,在她看來,孩子隻要不是違法亂紀,德行有虧,做什麼都沒有關係。“我願意我自然願意,我要您永遠是我爹,這輩子是下輩子也是,您永遠是我最尊敬的爹爹。”慕容小荻撲到他懷裡激動道。任慈也微微動容,人皆有情,你若對一個人付出了真心,隻要那人不是狼心狗肺之輩對你也定會用上真心。“可是,我還是想要變得厲害,想要親手打敗他。”慕容小荻忽然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對於有心人而言並算不得秘密。謝曉峰出現了,或許這段隱情也很快被人翻出來。神劍三少爺的兒子,嗬~若是他武功出眾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的生父是有神童之稱的劍道天才神劍謝曉峰。他若武功不濟,那麼旁人對他的非議就會從父不詳變成虎父犬子。天知道謝曉峰除了給予他一半生命,並沒有負過一日父親的責任。“謝曉峰的武功確實不凡,你想要在劍道上贏過他可不容易。”任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想要學好武功,那麼就從保護好身體開始吧。你應該知道一個優秀的劍客,首先就要保證自己的身體無時無刻都在巔峰狀態。”“知道了爹,我現在就去休息!”慕容小荻洗了澡,躺在被窩裡,很快就睡著了。這一晚是自知道謝曉峰死而複生之後,睡得最好的一晚。石慧特意起早,揉麵打算給兒子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慰勞一下辛勤練劍的兒子。麵揉了一半,卻忽然停下手歎了口氣。“奉命”幫忙燒火的任慈不由道:“一大早,為什麼在這裡歎氣,還在擔心小荻?”“在想一點事情!”石慧無奈道,“最近收到一些消息,我在擔心啊,日後小荻要找一個怎樣的女孩子。”“你從來不是會為了這種事操心的人。”任慈笑道。“是啊!”石慧道,“你知道的,我一向覺得若非遇到真心喜歡的人,沒有必要去結婚。隻要小荻開心,成不成親都沒有關係。隻是我現在擔心一個事情,要是他——”後麵半句,石慧沒有說出口,可是莫名的任慈就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意思。謝曉峰紅顏滿天下,如今又死而複生,怕是又要收割一波少女心。若是小荻將來喜歡的女孩子恰好是個謝曉峰的狂熱粉,那可真是修羅場了。“……你以前不是這麼促狹的人!” 任慈有些無奈道。“噗~哈哈哈~”躲在門後的慕容小荻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聽起來有點可憐,可是想象一下那滿滿的畫麵感,慕容小荻就想笑。“躲在後麵偷看,現在開心了?”石慧笑問道。“娘知道我在外麵?”慕容小荻訝然道。“等你能夠騙過你娘的耳朵,就可以上翠雲峰挑戰謝曉峰了。”任慈將柴塞進灶膛道。“那爹和娘的武功誰厲害呢?”慕容小荻狡黠地問道。“自然是你娘厲害!”任慈不假思索道,“我們家,是你娘當家不是嗎?”“爹爹,你到底也是丐幫副幫主,難道就不怕彆人嘲笑你怕老婆啊!”“莫說丐幫副幫主,就算是幫主,那也不過是乞丐。一個乞丐能討個漂亮老婆,就該偷笑了,難道還怕人家嘲笑你怕老婆麼?娶不上老婆的那才要被人笑死呢!”慕容小荻:……我從來不知道我爹是這樣的人!“娘,今日早上吃什麼?”慕容小荻乾脆的轉移了話題,未成年小孩拒絕沒秀恩愛。“蟹黃包子,你爹昨日帶回來大螃蟹,這個時節的蟹黃最好。”石慧笑道,“你現在去練劍,半個時辰回來,正好吃。”“我想在這裡和爹娘說話!”慕容小荻開口道。“那你來燒火吧!”任慈站起身道,“我幫你娘拆蟹黃。”鍋裡煮著菊花粥,水開正好放米。不管是做蟹黃包子還是菊花粥都是早上起來才決定的,所以菊花是帶著露水采回來的,做包子的蟹黃也要現拆。不過麵皮做好,需要醒麵,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任慈將養著螃蟹的水桶拖出來,拿了一把小刀拆蟹黃。他的動作非常快,幾乎化作一道殘影。從殺蟹挑蟹黃、蟹肉幾乎都在一瞬間完成,慕容小荻不由看的出神。將武功練到了極致,卻會用來做菜的,慕容小荻長這麼大也就見過他爹和他娘了。你見過那個大宗師會用內力去揉麵,以期能夠做出勁道更好的麵條,你見過那個大宗師會用刀法去挑蟹黃、蟹肉?“小荻,把外麵的灶也燒起來。”石慧將麵團蓋好,開始刷另一口鍋。慕容小荻忙將點燃的柴分到另一邊灶膛,然後加柴火。石慧刷好鍋,開始放豬油炒製蟹黃。開封的湯包是在餡料中加水攪拌到粘稠,南方人則喜歡在餡料加肉凍。不過石慧卻是直接調製湯餡料,直接以內力將餡料凝聚包包子。“娘,你是不是特彆無聊?”慕容小荻坐在灶台下,雙手托著腮問道。“原來小荻還會關心娘無聊不無聊啊,娘以為小荻長大了,不愛和娘玩了。”石慧輕笑道。男孩子長大了就會向往外麵的世界,自然就不會像小時候一樣整日粘膩在母親身邊了。“燕十三說高手是寂寞的,您的武功比燕十三更厲害。是不是因為天下間都找不到對手,才會無聊的用武功做包子?”慕容小荻無奈道,“還有爹,竟然用刀法拆螃蟹,若是被外麵那些練刀的見了定會氣得找你拚命,怪你侮辱了刀。”“他們見到了又如何,難道就能打得過你爹嗎?隻有弱者才會在意彆人的目光,強者不用在意,因為這個世界的規則是強者來製定的。”“哦,我因為打不過爹和娘,所以要聽你們的話!”“就算你有一日武功勝過了爹娘,你還是要聽我們的話。因為我是你娘,他是你爹。”炒蟹黃的香味已經冒了出來,石慧開始調製餡料包包子。任慈將鍋洗乾淨,倒水將蒸籠放上去準備蒸包子。水燒開,包子已經包好了。菊花粥、蟹黃包子一定是絕配!慕容小荻吃一口包子,喝一口粥,非常滿足道。能夠讓兩個大宗師親力親為為他做包子,慕容小荻也算的上江湖上最奢侈的人了。“聽說夏侯星已經送來戰帖去神劍山莊。”石慧收拾碗筷的時候,突然開口道。“謝曉峰會應戰嗎?”任慈隨口問道。“既然選擇了活過來,又怎麼會拒戰呢?”當年厭倦了江湖的謝曉峰為什麼選擇死遁而不是隱退江湖,並不難猜測,左不過是神劍山莊的謝三少不能輸罷了。人到了高位就會輸不起,贏得越多就會越怕輸,所以謝曉峰想要退出江湖隻能“死”。可是,現在謝曉峰選擇了活,證明他已經重新做好準備麵對這個江湖。如何讓神劍謝三少活過來?當然是接受江湖人的挑戰了。就如當年石慧想要洗脫謝曉峰留給慕容秋荻的恥辱一樣,選擇挑戰謝王孫和遇到的江湖高手。“我、我要去!”慕容小荻插話道。任慈與石慧對視而笑,他們當著慕容小荻的麵說出來,自然是願意放他去觀戰的。雖然她與任慈武功都屬頂尖,小荻也是他們從小手把手教導。可長輩的教導和觀看彆人的戰鬥總是不同的。夏侯星的劍法或許不如謝曉峰,可因為謝曉峰賜予的那頂綠帽子,他一定會拚命。對於習武者,沒有什麼比生死之間更能激發潛能。這也是為什麼江湖人如此沉浸於生死之戰。做為父母,任慈和石慧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讓慕容小荻領悟到那種生死一線的刺激。慕容小荻說完,又有些怕任慈和石慧不樂意,立即道:“燕十三一定也會去!夏侯星雖然不行,可是燕十三或許能贏他。”“莫要小看天下人!夏侯星固然比不得謝曉峰和燕十三,可是以你如今的境界想要勝過夏侯星卻不容易。”石慧道,“若你覺得夏侯星不是謝曉峰的對手,就輕視他,那就大錯特錯了。”“我知道了!”慕容小荻眼巴巴地看著石慧,央求道,“那我可以去觀戰嗎?”“你娘既然當著你的麵提起此事,又怎麼會不讓你去呢?”任慈笑道。“我自己去嗎?”“你想要我們陪你去嗎?”石慧反問道。“我想要爹陪我去!”慕容小荻毫不猶豫道。“隻是你爹陪你去啊?”石慧意味深長道。“娘不是要忙天道盟的事情嗎?謝曉峰重出江湖,天道盟一定有許多事需要娘處理。爹隻是丐幫副幫主,想來更容易脫身一些。”慕容小荻振振有詞道。“既然你這麼體貼,那就讓你爹陪你去吧!”石慧點頭道,“不過,你去觀戰,當有所得。回來我考校你的劍法,若沒有長進,可是會有懲罰的哦!”“什麼懲罰?”慕容小荻想到少時他娘層出不窮的懲罰,心下打顫。“你現在該想的不是會受到什麼懲罰,而是如何不受罰。”石慧提醒道。慕容小荻:……那什麼,想哭!不過受罰都是之後的事情,現在還是可以先浪一浪的。慕容小荻確定謝曉峰的重出江湖不會威脅到他們的幸福家庭後,愉快的打包了行李,跟著爹出門了。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已經沉寂許多年了。自從八年前三少爺“死”後,莊主謝王孫敗於慕容秋荻劍下,綠水湖上的渡船都沒了生意。可如今綠水湖卻再次熱鬨了起來。“小公子麵熟的很,以前可是來過綠水湖?”舟子撐著船笑問道。“大叔好記性,我少時來過,坐的就是你的船。不過上次是和我娘來的,今天是和我爹來的。”慕容小荻靠在任慈身上,高興道。舟子有些意外,慕容小荻穿著一身錦衣,任慈卻是一身打了補丁的布衣,看起來像主仆多過像父子。人總是有些奇怪的習慣,比如任慈第一世做了乞丐頭子,於是便總是不習慣用錦衣華服。不管身份為何,他都愛穿一身布衣,一雙布鞋。任慈的武功已經在大宗師之上,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當他不說話的時候,人仿佛也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若非慕容小荻特意說起,船工甚至都忘了上船的是兩個人。“你們父子看起來感情真好,我家那兒子自從過了十歲,除了伸手要錢都不與我說話了。”舟子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