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開始時,天還沒有黑,有陽氣壓著,哪怕陰陽逆亂,封印也不會有太大反應。石慧和任慈到森林公園外時,林子裡非常安靜。為防止怨氣外泄,厲鬼出逃,又不能驚擾普通人,森林公園外設下了結界以免有普通人誤入。設立結界的人對結界頗有研究,可惜修為不高,這樣的結界能擋住普通人。若是攔厲鬼,縮小結界範圍或許更好些。然以現下森林公園的麵積,怕不須半盞茶的功夫就能破。任慈和石慧尋一處僻靜之地,悄然潛入,林中萬籟俱寂,不聞蟲鳴。可兩人心中清楚這裡麵已經守了不少能人異士。避開這些人,任慈與石慧直奔公園中心,那裡是學校舊址,也是陣法所在,在森林公園封閉之前就不對外開放的。任慈雖然雙腿不便,但以他們的修為瞞過這些人倒也不難。到了舊址外,又有一層結界,穿過結界和陳舊的圍牆就見雜草藤蔓橫生,裡麵空無一人。“他們沒有進來?”石慧有些意外。任慈點點頭:“看來裡麵的東西真的很讓人忌憚!”兩人在人高的雜草中穿行,忽見一道白影飄過。無需交流,石慧和任慈一左一右向那白影包抄過去。來這裡自然不能坐輪椅,任慈穿上了義肢,帶著拐杖,以仗為腿,輕輕一點,就飄到了前麵。那白影竟然也極快,左突右轉,鑽進了一棟坍塌大半的危房。進入屋子之前,石慧才看清楚是一隻雪貂。兩人進了樓內,就見坍塌的樓梯口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那少年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衫,生的一張雌雄莫辯的白嫩小臉,像是民國年間大戶人家的小少年。任慈和石慧看到少年不由對視了一眼,他們神魂之力強大,脫去凡胎便是神,自然能夠看破少年真身。這哪是什麼小少爺,分明是他們方才追的那隻雪貂。看這隻雪貂,怕少說也有兩千年道行了。少年舉手作揖道:“小可白橋見過兩位道友!兩位若為結界而來,請隨我走。”“你的身上有血腥味。”任慈忽然道。白橋微微一笑:“道友好生敏銳的嗅覺,說的莫不是他們?”順著白橋所指,任慈和石慧向前幾步,就看到一叢篙草中疊著三具屍體,不過——“東洋人?”同為黃種人,不同國家的人麵相區彆還是很大的。“當年被封印在陣內的陰陽師後人罷了!”白橋斜睨了屍體一眼,輕描淡寫道,“可惜,他們的先祖不行,後人也不行。這點道行也想要破夙家八卦陣,簡直是癡心妄想。”“你是夙家人?”任慈皺眉道。夙家修仙道,怎麼會和妖有關係?“兩位道友不是普通人,怕也已經看破在下身份。小可化形之前便是夙家先祖的靈寵,後來化形便一直追隨夙家主人左右。”想到那個關於森林公園雪貂的傳聞,石慧心下一動道:“自這裡被封印後,你一直守在附近?”白橋點了點頭。“那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而來?”“來這裡的不外乎兩種人,一種想要破陣放出裡麵的東西。”白橋指了指東洋人的屍體道,“另一種是外麵那些人,想要加固封印。你們若不屬於第一種必定屬於第三種。”任慈和石慧皆有些困惑,白橋說兩種人,卻偏偏把他們列為第三類。“六十年前,主人率人破邪陣,臨行前卜卦,為凶兆,又帶了一絲生機。因知九死一生之局,當初隨主人入陣的人都是自願報名的敢死隊,同行修士、戰士皆知此役有死無生。”白橋道,“不想主人入陣後,卻非常順利,不僅壓製了那些切腹的厲鬼,還打敗了所有邪修和陰陽師。如此隻要設法渡化冤魂,再落下誅邪陣誅殺那些厲鬼邪修即可。”“既然如此,為何最後卻以八卦陣封印這裡,而不是誅邪陣?”石慧不解。“擺誅邪陣前,主人欲將此地被坑殺的冤魂收入法器,以便渡化。全神貫注之時,為同行修士暗算。那兩個叛徒不僅重傷了主人殺了數名同伴,還破壞了對邪修、厲鬼的禁製。”“主人身受重傷,為了阻止厲鬼邪修出逃,同行的戰士飲彈自儘,任由怨氣侵染自己的陰之體,以此獲得對抗邪修和厲鬼的力量,修士亦死戰不退。那一戰極為慘烈,不管是邪修還是修士幾乎傷亡殆儘,活下來的人也身受重傷,無力逃走。”石慧與任慈不由一愣:普通人新死就被怨氣侵染,很快就會與那數萬冤魂一樣失去神智!如誅邪陣打開,那麼這些人也會與厲鬼邪修一樣被當做邪物誅殺,萬劫不複。“主人不忍誅殺自己的同伴,又傷勢沉重,便以自己為陣眼設下八卦封印陣,等待一線生機。我本欲留下,然主人令我誅殺逃走的叛徒,以及等待有緣人前來。”“那兩個叛變的修士——”“一人死了,屍體就在這院子裡,哼~連骨頭都稀碎了。另一個倒是跑得快,已經遠渡東洋,若非如此,那些東洋人也不會知道這裡的秘密。可恨,我乃妖族不可輕渡東海。”六十年屍體變白骨不稀奇,不過骨頭稀碎,大約是這位泄憤之舉了。“我們能做什麼?”石慧試探道。“八卦陣其實是一個生陣,若非靈氣枯竭,它封印一地時可吸收靈氣淨化妖邪。”白橋道,“我在等一個能引靈氣入陣的人。我守在這裡多年,來的人不少,可惜沒一個頂用的。你們兩個身上靈氣和生機異於常人,或許就是主人要我等的有緣人。”“原來如此!”任慈將信將疑,“現在我們要做什麼?”“我追隨夙氏一族兩千年,對夙家陣法也不甚了解。幸而正逢一甲子又是血月,封印有所鬆動,我可帶你們從生門入陣,然後去陣眼。”“如此,有勞帶路。”白橋投前帶路,任慈和石慧隨後,果然走的生門,倒是信了幾分。入了陣內,空間一變,方才還是斷壁殘垣,竟轉入了地宮。卻見地宮到處都是淩亂的屍體,乾涸的血跡,有切腹的敵軍,有飲彈自儘的戰士,有死狀不儘相同的修士和邪修,皆是麵目栩栩如生,宛如穿越到了一甲子前。地宮中心,陣眼之上躺著一名身著白紗法衣的年輕女子。“這就是我的主人夙家家主夙夕!”白橋恭恭敬敬跪在那女子身側道。任慈和石慧也發現了,這裡的屍體雖然栩栩如生,可畢竟是屍體。唯有躺在陣眼上的女子是進入了龜息狀態的活人。雖無意識,卻在八卦陣將靈氣輸入她的身體,以此修複她的舊傷同時,借著自己的神魂之力鎮壓這裡的亡魂。難怪她躺在陣眼上六十年都不曾蘇醒,陣法雖然為她輸送靈力,可鎮壓亡魂的所需與得到的靈氣一進一出根本所剩無幾。“我試一試,你小心一點!”任慈足下一點飄到了陣眼處,一手按著一側圖案引靈氣入陣,然而封印竟然開始蠢蠢欲動。“這是陰陽八卦陣,一人不行!”石慧迅速按住另一邊,同時引靈氣入陣。兩廂平衡,陣法終於穩定了下來,隨著靈氣入陣,陣眼變得明亮,靈氣爭相鑽入夙夕的身體。地上的脈絡逐漸顯現出來,露出了一個八卦的圖案。地宮之中仿佛有了風,風一吹,方才栩栩如生的屍體迅速化為白骨。這裡的時空宛如半靜止,如今靈氣引入,生死的界限便分明起來。底下忽然有一個個魂體鑽了出來,一半身體探出地麵哀嚎翻滾。任慈與石慧不為所動,繼續引靈氣進來。哀嚎聲此起彼伏,終於第一個魂魄鑽出了地麵。他身上的怨氣和戾氣竟然已經被洗去,露出了生前的模樣,穿著一身老式軍裝,臉上還帶著稚氣的笑容。“那是隨主人入陣的阿毛,當年入陣隻要十九歲。”白橋忽然道。然被怨氣侵染,如今再洗去怨氣得到淨化的同時,他已經忘卻前塵,乾淨的靈魂帶著幾分懵懂。隨著阿毛走出來,越來越多的魂魄從下麵掙脫,最先出來的都是修士和戰士,然後開始有孩童、百姓……“主人守陣六十年,早就與八卦陣融為一體,是主人幫助他們淨化靈魂,讓他們可以轉生。”白橋含淚道。任慈和石慧也發現了,八卦陣本身沒有意識,若非有人操控了陣法,斷然不能先放出這些人,無一個惡鬼和邪修的魂魄出來。當八卦圖全部點亮,一直躺著的夙夕忽然坐了起來,雙目微閉,掐了個手訣,八卦陣生門大開。那些懵懂的魂魄本能地向夙夕所在方向頷首,然後化作一團白光從生門飛了出去。這些魂魄得到了八卦陣淨化,有身懷功德,此界既然有六道輪回,他們定能有新生。又過了一會兒,夙夕終於睜開眼睛,掌控了八卦陣。今日得以脫身的魂魄不過數千,皆是身負功德。餘下這些人想要渡化,怕不是一日之功。不過夙夕既然已經醒來,有她主持八卦陣,總有渡化之日。任慈和石慧知道她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很快就告辭走了。過了幾日,石慧就看到網上公布消息說森林公園要全麵改造,周圍的土地也要開發。森林公園的林木都不太長,占地多,又在市區偏中心的位置。前些年就有開發商盯上了這裡,隻都被壓了下去。如今下文說要重新開發,倒是歡喜的人多。說改造,竟然短短一月籌備就開始開工了,這效率也頗為驚人。這邊,任慈也接到了調令,他們過段日子就要回京城了。夏慈安的父母已經退休,近年身體不好,他們需要搬回去就近照看。石慧正與任慈在家說話,忽然聽到敲門聲,推開門就見夙夕和白橋站在門外。“若非兩位道友相助,夙夕此劫難渡,特來謝過。”夙夕微微一笑,一旁的白橋遞送上了一個小盒子,“我想這東西應該就是你們需要的,希望能夠幫到你們。”石慧打開錦盒,就見裡麵放著一個精致的替命傀儡。傀儡中蘊含了無數功德金光,還有修士的修為傾注其中。“多謝!”石慧正色道。替命傀儡替命,哪怕沒有取人性命,也會取你替命之人的福運,夙夕這枚替命傀儡的珍貴不言而言。“不必,你們也救了我。”夙夕微笑道,“在下告辭!”“夙姑娘,靈渠福利院有個叫夙綾的小女孩父母雙亡,她說她在等她的姑婆。”石慧頓了頓道,“他父親叫夙酹。”“多謝!”夙夕一愣,鄭重稽首,乾脆利落地帶著白橋離開了。“夙夕就是夙綾的姑婆?”任慈驚訝道。“末法時代,十八歲的築基期巔峰,看來夙氏一族果然有些底蘊。”石慧道,“六十年前,夙夕十八歲,夙綾說她姑婆年近八旬,不正對上了?非普通人,姓夙,這樣的特征可不多。”“可夙夕沉睡了六十年,夙酹死時不到四旬,即便是姑侄,夙夕也不可能知道夙酹父女存在。”任慈說著自己先愣住了,拍了拍頭道,“瞧我這腦子,夙酹的年齡可能是假的。”夙家人既然是修仙道,夙酹自然不會顯老。許是為了生活方便,不引人注意,修改了年齡。特殊事件管理局就為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提供這類幫助,讓他們可以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以免引來轟動。樓下,夏祈堂對背著妹妹的夏祈祐念道:“大哥,爸爸說過了,音音一天隻能吃一根棒棒糖,你給她三根實在太過分了。你看她又含著糖睡著了,肯定要蛀牙。”“我知道了,可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最怕她哭了,有什麼辦法呢!”“那你也不能——”“彆嘮叨了,你比媽還嘮叨!”夏祈祐抬眸就見兩道白影從身側經過,對夏祈堂道,“看,美女!”夏祈堂:……大哥,你今年才十二歲好麼!那個小姐姐少說也有十七八歲了吧!石慧尋了一個繩子將替命傀儡穿好,等孩子們回來,就讓女兒掛在脖子上。做好這一切,正好聽到樓下嘰嘰喳喳說話聲,走到窗前就看到樓下吵吵嚷嚷準備回家的三個孩子。有了替命傀儡,又有他們夫妻相伴左右,想必小音音可以平安地長大的。至於最後一劫,人生在世,誰有沒有個死劫。這般想,心中頓時輕鬆下來。“我們還是被扶映雪算計了!”石慧忽然笑道。扶映雪指點他們找到夙夕以及告訴他們至親之命替夏祈音的死劫根本是環環相扣。任慈在這裡的身份本是借用他人,於是音音可替命的血親就隻剩下了石慧和堂堂。手心手背都是肉,石慧不可能用堂堂去救音音。她當年會破釜沉舟一般的與係統交易救兒子,如今自然也會願意舍棄此生救女兒。夏祈音本是無壽之人,隻有得到旁人的壽數,生命才能延續。所謂三次死劫,其實是一次,夙夕的替命傀儡為媒介,石慧在此界的陽壽是代價,為夏祈音爭得一線生機。“可心甘情願不是嗎?”任慈握著她的手笑道。是啊,不管是神王楚殷指使器靈假扮係統與她交易,還是後來扶映雪公布真相又指點他們破音音的死劫,都是陽謀。他們確實救了堂堂,讓堂堂得到了新生,讓音音得到了一線生機,更是讓她與任慈相聚。扶映雪也早就道出了原委,神王選擇任務者是補充神王宮的新鮮血液,他們的曆練已經足夠,那神王宮怎麼可能讓他們在下界白首。於是扶映雪不畏泄露天機反噬,也指點了她如何救女兒。石慧想要音音活,她與任慈就隻能放棄這裡的一切,為神王宮所用。好在神王宮的目的也是庇佑萬千小世界,即便不在這世上,他們也會用自己的方法守護孩子們。想明白了這一點石慧倒是徹底放鬆了下來:“你早就想明白了,竟不告訴我。”“早知道晚知道有什麼區彆。”是啊,結局注定,知道多少已經不重要。幸而任慈與夏慈安交換內容是為他父母養老送終,撫養夏祈祐。依著神王宮的信譽,他們可以陪伴孩子們長大成人。至於日後要為神王宮效力,若神王宮的作風依舊,也不難接受,許將來還會見到許多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