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9次-尤嘉在醫院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以患者身份躺在病房裡,周揚拖了張凳子,大馬金刀地跨坐在上麵,撈了顆橘子在手上。一邊剝一邊說:“我的心肝小寶貝啊,你可嚇死我了。那老太太可真夠嗆,被撲下來之後就一直哭,說他兒子丟了,還說他兒子今年八歲,很乖,特彆黏她,跟媽媽丟了肯定嚇壞了,要警察趕緊幫她找……她兒子剛剛也過來了,這會兒正鬨呢!說我們醫院失職,連個老太太都看不住,而且好好的,還給整出精神問題來了。索賠呢!一開口就是一百萬,嘖!”牛逼,醫院真是個神奇的土地,什麼牛鬼蛇神都能碰得到。尤嘉激動地折起了身,“他怎麼能這樣啊!謝醫生很早就跟他說過,要他帶他媽媽去看一下精神科,是他自己不去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拖。這個人,還講理不講理了。”周揚瞥她一眼,一臉“你還是太年輕”的表情,這事就算是老太太拖著尤嘉一塊兒從十八樓上跳下去,家屬想鬨照舊能鬨得起來。尤嘉受了這麼大驚嚇,那一家子來看過一眼嗎?沒有,這會兒還在鬨騰呢!人要是不要臉起來,什麼事做不出來?不過周揚不想給她添堵,沒再說了。小可憐,這麼嬌嫩,真不適合做醫生。“聽說前年也有人在醫院鬨自殺,就從急診大樓最頂層的窗子上翻了出來。”剛開始估計沒想死,就坐在窗台上,腳在外麵耷拉著,跟電視裡演那樣,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特彆憂鬱那種,急診科的主任過去看,勸她從窗戶上下來,問她有什麼困難,說我們可以儘力幫助她,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日子還長,千萬不要想不開。“你猜她為什麼想自殺?”周揚賣了個關子。尤嘉很配合地問她,“為什麼?”“她有被害妄想傾向,隔壁床是個年輕女人,正在熱戀期,晚上總是躲在陽台小聲跟男朋友煲電話粥,她覺得那個女人一直在說她壞話,很痛苦,所以不想活了。”“……”“哎,人啊,其實很脆弱,生老病死,誰也沒法避免,雖然家屬很過分,但其實老太太挺可憐的。你彆管了,安心在這邊兒待著,一幫子領導都在那兒呢,哪輪得到你操心。你要不要叫你老公過來陪陪你啊?”“啊?”尤嘉反應慢半拍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還沒從老太太兒子的無恥中緩過神來,回她說:“彆了,又沒什麼大事,要不是院長非把我塞過來觀察,我都不用過來。他那麼忙,我把他鬨過來,他又該罵我了。”這事也怪她自己,沒考慮好就貿貿然衝了過去,人救不救得下來另說,把自己再折進去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笨!陸季行知道了,肯定這麼罵她。她都能想象得出來他罵人的語氣。周揚看她那副小媳婦兒的樣兒,“喲喲喲”了兩聲,撇著嘴說,“瞧你這點兒出息。你嫁了個老公啊還是請了個大爺回家。要是我老公……除非他有陸季行那麼妖孽的顏,達芬奇那麼變態的智商,不然憑什麼我要慣著他!讓他來就得來,不來自己看著辦吧!”說完嘖嘖了兩聲,“不過長成陸季行那個樣子,地球沒凡人能跟他配對吧!”尤嘉:“……”這也太誇張了。她小聲反駁了句,“我覺得我配陸季行,還是可以的。”周揚摸了摸她的腦袋,一口把橘子塞進嘴裡半個,瞪著一雙銅鈴一般的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完了,人都嚇傻了。”她摸了摸她腦袋,“發燒了啊你,都開始說胡話了!”尤嘉:“……”說個實話,真的太難了。……有種職業叫做職業碰瓷,老太太的兒子還挺專業,找了一幫子不知道哪裡租來的“群眾演員”,聲情並茂地在外科大樓的大廳裡蹲著哭鬨,勢必要醫院給個說法。典型的……醫鬨。尤嘉上學那會兒就聽說過醫鬨,那時候正是輿論高峰期,到處是報道出來的醫鬨惡**件,把人嚇得夠嗆。後來老師們還會在人心惶惶的時候,義正言辭地告誡他們,“你們是未來醫院的一線人員,會遇見各種各樣的病人,僅僅是一兩個個例,你們就不治病了,不救人了嗎?不要以偏概全,管中窺豹,都要記住,沒有一個病人是為了要和醫生做對才來醫院的。醫者仁心,這並不是一句假大空的話。”那時候覺得啊,還是自己太狹隘了。這時候啊,又覺得自己還是太單純了。但其實,人性複雜,而醫院,又是個太能暴露人性的地方。……尤嘉一直被勒令在病房休息,留觀。期間院長親自來看了她一次,主任也來過,一個個親切又和藹,搞得她還挺不好意思的。一遍一遍強調自己一點兒事也沒有,完全可以現在投入到工作當中去。當時也是凶險,如果沒有尤嘉在,誰也不能保證以老太太當時的精神狀況,會不會當場翻下護欄摔下去。而現在,至少是有驚無險。老太太人沒事都能鬨成這個樣子,要是真出事,家屬不定要把醫院拆了。媒體聞風而來,這會兒滿醫院在堵領導,老太太的兒子更起勁地在訴苦,對著采訪鏡頭哭得天地同悲,如果不知情的話,都想掉兩滴眼淚來表達一下同情,聽完他的話,唯一的想法就是,太慘了,醫院太過分了……垃圾醫院,再也不相信醫生了。……院長也很頭疼,遇見這種事,有理也說不清,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哪怕明明醫院完全是無過錯方,被訛傳得多了,沒的也變成有了。尤嘉還很年輕,遇見這種事,難得沒有嚇破膽,也沒鬨著辭職不乾啊什麼的,算是迄今為止唯一的幸事了吧!“你好好休息,彆的就不要管了,我給你放一周的假,回家好好玩一玩。不過現在不著急出院,留著觀察一晚上,不然我不放心放你回去。”很多精神上的刺激,並不會立馬表現出來,可能某一時間突然就爆發了也說不定。……尤嘉覺得主任不愧是主任。晚上她就不行了。做噩夢。一睡著就是頭朝下高空墜落的感覺。醒過來滿身的汗,抹著額頭心有餘悸。老太太的臉扭曲了似的在她大腦裡一遍一遍晃。她開著燈在病房盯天花板,盯得眼睛都重影了,困,但是不敢睡,去護士站要了張報紙回來打發時間,不好意思去打擾任何人。她住單人病房,屋子裡冷冷清清的,後半夜的時候還下了一場急雨,雨打著芭蕉葉子,聲音密集地轟炸神經。尤嘉痛苦地皺著眉,頓時生出一種淒淒慘慘的感覺來。……今天晚上護士站是小孟值夜班,後夜的班,總是最磨人,要和強大的生物鐘做對抗,眼皮澀得都要黏在一起了,還是要強撐著精神,核對醫囑的時候,更是不敢馬虎。剛剛一個病人發高燒,她還沒處理完,重症室裡一個今天手術完的病人血氧飽和度一直往下掉,掉到七十多……然後搶救,大半夜約手術室,送上去回來的時候,身心俱疲。她覺得今天真是太倒黴了,渾身都充滿了喪氣。樓層安全門那裡有人按鈴,小孟接了傳話筒,強壓下低迷的情緒,溫聲問對方:“請問哪位?”“1床家屬。”陸季行咳嗽了一聲,他最近嗓子不太好,有些感冒,“她今天”“心外科尤醫生的家屬?”小孟莫名覺得這聲音有點兒熟悉。病區晚上是不允許探望的,但院長有交代,要多照顧尤醫生。她挺心外的周揚醫生說,她老公特彆忙,估計都不能來看她,本來覺得尤醫生還挺可憐,這會兒看她老公深夜趕過來,莫名有點兒感動。“嗯。”小孟權衡了片刻,“我去給您開門,稍等。”陸季行戴著口罩,沒有戴帽子,一個人,站在樓層鎖閉的安全門前,整個人被醫院的白熾燈籠罩著。有那麼一瞬間,小孟覺得自己在做夢,這夢還有點兒玄幻。本來是要核對身份的,結果都給忘了,隻是側了側身,說:“您請進!”陸季行點頭說謝謝,掩唇輕咳了聲,踏步往走廊上去。小孟腳步發飄地跟在他身後。如果……如果他沒認錯的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臥槽這特麼是什麼玄幻劇情!要瘋了要瘋了!不行不行,你的專業素養呢!你在上班啊,繃住!彆慌,彆花癡!他是病人家屬而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繃不住了!!!可不可以去要個簽名啊!天哪不合適不合適!他好像生病了,要不要幫他拿點藥啊!他剛剛說他是誰家屬?誰來著?小孟腦子裡在瘋狂刷彈幕,她喜歡陸季行有好幾年了,剛粉他的時候,他還沒正式出道,印象裡就是驚為天人,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忠於人品。這麼多年,牆頭一個一個倒了,唯獨他屹立不倒。而她終於也迎來了事業春天,她真的,特彆特彆為他高興。“她怎麼樣?”陸季行忽然問了一句。小孟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陸季行偏頭看她,重複道:“我說我太太,她今天怎麼樣?”小孟覺得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滿腦子都是“啥?”“你說啥?”“你再說一遍?”“我有沒有聽錯?”麵上卻艱難地維持了職業素養,“目前沒有發現什麼,做了檢查,沒有外傷或內傷,神智清楚,無不良反應,尤醫生一直要求要出院,不過主任希望她留院觀察一個晚上,保險起見。不過尤醫生好像睡不太好,剛剛過來要了雜誌和報紙去看,應該還沒睡著。”到了。小孟推開一病房的門。“尤醫生,你……家屬來了。”燈開著,尤嘉手撐著腦袋在翻雜誌,聞聲抬了頭,她眨著眼睛愣了幾秒鐘,似乎才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一點驚喜和驚訝出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像怕她一轉眼,他就突然不見了似的。陸季行摘了口罩,走過去把她雜誌抽了扔在床頭櫃上,坐在床邊,斂著眉看她,“大半夜,不睡覺乾什麼呢?”小孟退了出去,把門輕輕帶上了。她捂著自己的心臟,覺得今晚真是刺激連連,心情像是過山車一樣起伏不定。太……刺激了!……尤嘉捏了捏他的臉,又扯了扯他的頭發,目光緊緊盯著他……陸季行握住她手腕,警告她,“乾嘛呢?”“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夢。”尤嘉聲音有點兒飄,她今天都沒敢跟他說這件事,還以為他都不知道呢!這會兒突然看見他,總覺得跟做夢似的。陸季行敲了下她腦袋,“你是白癡嗎?”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調料,他罵她的時候,那感覺真是太親切了,尤嘉“哇”的一聲哭出了聲,“我做噩夢,我害怕,我睡不著,我好痛苦,阿季你抱抱我啊!”陸季行心軟得一塌糊塗,坐過去床邊,把她攬在懷裡,“笨死你算了,害怕不會叫人過來陪,不會給我打電話?”尤嘉哭哭唧唧地在他胸口當嚶嚶怪,“我都這樣了,你還凶我,你有沒有良心了哇!離婚算了,這日子沒法過了。”陸季行掐她腰,“吞回去。”尤嘉疼得眼淚汪汪,控訴似的看他。啥?“不許說離婚。”尤嘉:“……”這麼較真乾什麼。“好嘛,不說就不說!”這邊單人病房有陪伴床,但是尤嘉往邊兒上挪了挪,拍著病床空出來的那一半,“你過來陪我睡一會兒好不好?我自己不敢睡!”陸季行嗤笑她,“出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挪了過去,躺下來,胳膊伸出來,尤嘉抿著唇笑,很自覺地鑽進他臂彎裡,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阿季你太好了!我太喜歡你了。”陸季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勾唇角。“知道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