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寒夏側過頭去,不再看他。然後很快,她麵前的陽光被擋住了。他的臉俯過來,找到她的唇,輕輕吻著。他的嘴唇有點乾,木寒夏想也許是熬夜的緣故。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麵目。一開始,他隻是用唇,觸碰摩擦著她。然後慢慢地吻了進去。他的手,也緩緩扶住她的腦後,另一隻手,則握住她的手。兩人的臉,也靜靜貼在一起。這麼安靜,這麼溫柔的一個吻。可是在炫目的陽光下,木寒夏卻清晰感覺到,當他的舌糾纏上來的一刹那,那觸電的感覺,便從舌頭上轟然炸開,一直痛擊到她的肺腑心臟裡。他吻得那麼輕,他的手指無聲插入她的黑發裡,明明已經多年不見,他卻好像已經這麼吻過她千百遍。而她亦然。那是靈魂被觸動的感覺。她知道。無數人從她身邊經過,卻唯有他方可這樣觸動她。那是死去的愛情複蘇的滋味。她知道。其實它從來沒有真正死去。它一直下沉,下沉,沉到連她也夠不到寂靜深穀裡。她都知道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吻著她,像吻著唯一心愛的人那樣?木寒夏的淚水慢慢掉下來,他察覺了,抬手拭去。然後將她擁得更近,輕聲說:“寒夏,對不起。”木寒夏說:“沒有對不起,都過去了。”他用臉一直蹭著她,溫柔、強勢又親昵。“所以……是肯回頭看我了?”他問。木寒夏深吸一口氣,將他輕輕推開一點,說:“林莫臣,不是回頭,無法回頭。我想,是重新嘗試。我現在已經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但是我並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給你。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們,是否真的適合再在一起。我們對彼此而言,是熟悉的,可也都是陌生的。過去這些年,我真的把你這個人徹底放下了。現在,我們即使真的嘗試,也不一定能成功。所以,你確定要這樣?你真的願意?”林莫臣靜默了一會兒,笑了:“你問一個溺水的人,要不要最後一根稻草。你說他願不願意?半夜做夢,他隻怕都要笑醒。”木寒夏的心頭倏地一疼。沉默片刻,她抬起頭,在他的側臉上,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四目凝視,他慢慢笑了。那深邃而清朗的眉眼間,笑意竟然刹那極深。他轉過頭去,不再與她對視。卻拿起她的一隻手,隔著毛衣,按在自己左胸上。木寒夏起初不懂,可掌下傳來溫熱,還有不太平穩的心跳聲。是他的心跳,竟然在這一刹那加速了。“你讓我摸什麼?”木寒夏裝傻說,“我感覺不到。”過了一會兒,她卻也低頭笑了。——回到何靜家,木寒夏把自己的行李簡單收拾好。何靜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車和人,遲疑地問:“那是林莫臣吧,你們……”木寒夏笑了一下答:“阿靜,這些天發生了一些事。我們……還不算正式在一起,但是打算嘗試重新開始。”何靜很意外,但是她安靜了一會兒,握住木寒夏的手,笑了:“阿夏,彆的我不多說了。這麼多年了,你其實也就他一個。你心裡想什麼,其實我都清楚。那就把握眼前人,好好過下去。我為你感到高興。”木寒夏答:“謝謝你阿靜。其實,你昨晚說,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樣子。我何嘗不是?你說你心裡怨著很多人,其實我……這些年,也在怨他。很多時候,不開心的時候,難受的時候,熬不下去的時候,我總是想,怪他,都怪他。如果當初他沒有招惹我,如果他肯停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如果我不曾經見過他這樣一個男人,如果我沒有被他愛過,我現在說不定早就很幸福了。不管有錢沒錢,我都會在後來,遇到還算合適的人,然後自己感覺幸福地過一輩子。可是不是這樣。我遇上他了。之後再遇到很多人,我也愛不上彆人了。我想,就這樣吧。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沒什麼大不了。可這些年,不管學業、事業有多順利,不管我感覺自己有多沉穩成熟,可總是覺得,生命裡少了什麼。不,是少了很多。”何靜安安靜靜地聽著。木寒夏繼續說道:“你昨天說,羨慕我曾經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活著。可其實很多時候,我也做不到那樣了。在愛情這件事上,要安全、不再受傷,還是冒險去求唯一的圓滿,這些年,我一直,讓自己選擇前者。我傻不傻?但是我真的是,不敢。”她握著何靜的手,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希望這一次,他再也不會讓我失望了。原來我們真的……都困在七年前的事裡。但是我想……現在的他,應該不會再讓我失望了。”——何靜把木寒夏送下樓。林莫臣走上來,接過行李。何靜說:“喂,林莫臣,好好把握機會,否則彆想成為她的男朋友。”林莫臣笑答:“當然。必須。”何靜笑了,木寒夏對她說:“我先回去了,你這邊整理好,儘快過來。”何靜說:“好。”兩人又抱了一下,才分彆。木寒夏坐上林莫臣的車,直赴機場。她問:“你跟我一起坐飛機回去,那車怎麼辦?”林莫臣答:“讓分公司的人送回來。”上飛機後,木寒夏才發現座位已被升成了頭等艙,跟他在一起。她昨晚到底喝了酒,坐下沒多久就開始犯困,剛想拿出眼罩戴上,手卻被他握住了。她側頭看他一眼,他一臉平靜坦然。木寒夏把手抽回來:“林莫臣,我現在還不是你的女朋友。隻是嘗試開始相處。”林莫臣看著她。終於能夠這麼近這麼安靜的凝視,竟覺得她比六年前還要白皙清麗幾分。隻是烏黑的眉目間,有淺淡的、自信的神采,這幾句話她說得波瀾不驚,居然帶著幾分從前沒有的倨傲,可又像是成熟男女間欲拒還迎的挑釁。林莫臣的心頭就這麼怦然一動,麵上卻慢慢笑了,淡道:“沒關係,莊家肯打開我的跌停板就好。我慢慢漲,慢慢追。”木寒夏戴上眼罩,也笑了。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來,輕輕掀開眼罩,首先看到的是,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知何時,還是被身旁的男人給牢牢握住。她沒有動,抬眸看著他。他昨晚畢竟通宵了,此刻睡得很沉,呼吸均勻,眉目舒展。木寒夏靜靜看著他,看著他寬平的額頭,筆直的鼻梁,還有微高削瘦的顴骨,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卻又似乎改變了許多。一時間,她竟覺得移不開目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轉頭,看著機艙外一層層堆疊纏繞的雲。這些年,她去過很多地方。南美去過,埃及去過,北歐去過。哥倫比亞大學去過。那個叫林莫臣的人,在美國從小生活過的地方,她都去過。每一段航班,都是一個人。可原來人身在孤獨中時,並不會真的感覺到孤獨。隻是此刻,他終於作伴的這段行程。她才察覺,那個不斷獨自旅行的木寒夏,在尋找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