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剛說完自己的想法,然後他就看見白裙子朝他點了點頭。
下一秒,司辰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司辰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發光的小球,在黑暗中沉浮。
他周圍還有許許多多的小球。有的光明;有的暗淡,幾乎奄奄一息。
這些小球正在說話:“我感覺正在恢複知覺。女媧是不是已經找到了新的棲息地?”
他們說的,是卡羅爾語。
雖然對這門語言不太熟悉,但他們說的都比較淺顯,司辰之前進過好幾次卡羅爾文明相關的折疊區,這些對話連蒙帶猜,能聽懂大半。
“感覺睡了好久,我想出去看看。”
“我也好想回家,我女兒現在是不是有重孫女了?”
“沒事,圖靈會照顧好他們的。”
“我們能找到新的棲息地嗎?”
這句話一出,在場的幾十個小球紛紛沉默起來。
“上次女媧彙報的時候,說女媧號的能源隻剩下11.12%,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還亮著的小球越來越少了。我的記憶力也變差了不少。”
“我們的身體能在冷凍技術下保持年輕,但意識體一直在不可避免的衰老。”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都覺得最近忘了好多事。好在專業知識還沒忘,給我原材料,我還能再建出一艘女媧號。”
周圍頓時傳來了友善的笑聲。
有人道:“女媧和圖靈都是不可複製的。”
司辰觀察片刻,感覺這些光球似乎不具備什麼攻擊性,於是在短暫的斟酌後,開口詢問:“你們是誰?”
作為在卡羅爾本土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類,這種程度的交流對司辰而言不算太難。
他準備扮演一個失憶光球,看看能不能套到一些情報。
當然,就算計劃失敗,也不會有什麼損失。這裡的光球都十分柔和……
司辰或許該感謝身後那條並不怎麼起眼的小尾巴。因為早就習慣了這個多餘的身體部分,除了在床上的時候,他大多時候都不怎麼能想起它的存在。
但它顯然是讓其他東西判斷司辰是否是“卡羅爾人”的標準。
周圍的小光球紛紛圍了過來。
“這聲音,是林嗎?天啊,你已經老年癡呆到這種程度了嗎。我是喬!”
司辰沒有否認:“圖靈呢?”
“它當然留在卡羅爾星。”
“這是哪?”
“是女媧號上的虛擬意識空間。”那個叫喬的光球回答,“我們的身體正在冷凍艙內。雖然理論上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延緩死亡,但如果一直長眠,很有可能在生理意義上失去思維的活躍性,也就是腦死亡……所以達西建造了這個意識空間,讓我們在蘇醒的時候能找點事乾。”
這是一種和“腦機”類似的技術。
建造者似乎沒想過這裡會被其他人的意識入侵,每個光球都被默認為“自己人”。
司辰想起了圖靈和女媧的對話裡,那些被改造成機械人的九千名卡羅爾人。
儘管對機械人製造了解不多,但考研的時候,他也是惡補過《機械原理》的。
機械人不是碳基生命體,它們沒有睡眠的概念,更需要的是“能源”,也不需要什麼冷凍艙。
它們和這些光球顯然不是同一個東西。
去掉一切不可能,司辰很快意識到,這些光球背後代表的,都是一個個活著的卡羅爾人。
並且是當時那個年代最頂尖的一批科學家,他們製造出了女媧號,並且跟隨其他人一起,踏上了星際航程,在廣袤無邊的宇宙中尋找著新的家園。
後來,因為衰老、死亡,這些科學家先後進入了配備有腦機設備的冷凍艙。
冷凍艙數量有限,這批名額甚至沒有分給當時的政客。
因為女媧判定,這些科研人員才是重建卡羅爾文明的希望。他們能使用最貧瘠的材料建造出最合適的設備,保證更多的卡羅爾人在新的棲息地生存、繁衍。
一片黑暗中突然亮起了金色的微光。
片刻後,女媧的全息影像出現在了這片漆黑的空間內,由數字0和1構成的三維矩陣在它的身側環繞著。哪怕隻是虛擬出來的影像,它依然美麗的驚人。
隨著它的到來,更多的光球被喚醒了。
司辰目測了一下,感覺起碼有接近五十個人。
女媧微笑道:“在經過漫長的航行,女媧號已經找到了適合人類生存的生命星。”
這一消息頓時引發了無數人的歡呼。
“但很抱歉,我還不能立刻解封冷凍裝置。”女媧不帶一絲感情地敘述著,“我還需要解決這顆生命星上的一些麻煩。”
這些光球在發出雀躍的歡呼後,很快因為女媧的話緊張起來。
一個巨大的光球緩緩亮起:“是什麼麻煩?”
“主任!”旁邊的小光球們紛紛湊了過去,語氣裡充滿了尊敬,“主任,好久都沒看見你了。我們一直都很擔心您的身體狀況。”
女媧更是緩緩低下了頭:“母親。”
青周,女媧號首席設計師,卡羅爾智械工程研究中心主任。在場不少科研人員,都是她的學生和下屬。
無數光環加成下,讓這些人對青周幾乎有一種天然的敬畏。
“不是什麼大麻煩。”女媧的回答顯得十分平靜,“新的生命星上有一些發育不完全的原始生物。我需要驅逐它們,以保證我們的文明能得到更好的發展。”
青周的聲音不疾不徐:“是什麼樣的生物?”
女媧回答:“不重要,它們仰望星空的時間並沒有超過預警的閾值。”*
光球是看不出動作的,但是司辰卻感覺,青周微微點了點頭:“你做的很好。”
“不要漠視任何生命,不管是碳基生命體還是矽基生命體……哪怕不存在智慧,也是生命。儘可能使用更溫和的方式,我們隻需要很少的土地和資源。”
女媧回答:“明白。”
“對了,外麵的卡羅爾人還好吧?”
女媧的語氣依然謙卑:“他們很好,最近幾年,新生兒的死亡率很低。因為資源匱乏,總人口有所下降。但大體保持了一個穩定的水平。”
因為根本沒有新生兒降生。
女媧並沒有彙報更多消息。在它的程序裡,這種程度的彙報已經足夠。
當初思考卡羅爾人最後的去處時,設計組考慮了許多,最終把希望寄托於構造出一個“完美、不會出錯、目標堅定的領導者”上。
它不能有私心,一切為了生存而服務,並且永生,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文明的延續。
“女媧”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設計出來的。
而一個堅定的領導者,是不需要被彆人的意見左右的。
從過去的種種抉擇來看,女媧都證明了自己選擇的正確。
因此,這裡的人對它都很放心。
青周開始了下一個話題:“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剛好,來聊聊過去這段時間的理論研究吧。彆告訴我你們除了睡覺什麼也彆乾了。”
光球們自覺地排起了隊,開始一個個彙報自己的工作。司辰混進了隊伍的最末端,但整個人的精神都緊繃了起來。
光球們彙報的工作,上到“氮氣核能製造的應急預案”,下到“飲用水的108種提取方法”,全都是司辰的知識盲區。
他從小到大成績一直不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老師要抽查不會的問題”的情況,壓力極大。
而且女媧並沒有離去的意思。
“持續學習”,這也是女媧的任務之一。
在這裡暴露並不是一個好主意,以司辰磕磕絆絆的卡羅爾語,足以讓女媧在發現的瞬間先發製人地消滅他的精神體。
司辰甚至發現,因為思維活躍,他的意識體一閃一閃地發起了光。很是惹眼。這讓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的心情平靜。
好在,司辰的擔心並沒有持續太久。
會議中途,女媧突兀地開口:“抱歉,有突發狀況需要處理。請允許我的失禮。”
青周的語氣溫和:“去吧,辛苦了。”
……
……
和其他智械人不同,女媧並沒有身體。
當時卡羅爾星的資源已經相當匱乏,所有預算都砸在了女媧號身上,出於各種需求考慮,研究員沒有給它像圖靈那樣製造出一台合適的身體。它的載體是女媧號。
從某種程度上,它的性能的確比圖靈更優良,但同樣帶來了許多不便。
女媧號太大了,除了戰鬥外,還有許多生產設備;以它現在的能量儲備,是不可能全麵啟動的。
就在剛剛,圖靈又摧毀了它的一座信號塔。
這些信號塔並不起眼,是女媧的輔助設施,能增強它操控的精準度。失去幾座信號塔不至於傷筋動骨,但足夠令它惱怒。
畢竟誰也不喜歡自己的5G網突然變成3G。
之前的炮火轟炸並沒有殺死圖靈。
他受了一點傷,但成功潛入了女媧號船體。難免讓女媧投鼠忌器。
為了剿滅圖靈,女媧派出了36艘戰鬥無人機、三支智械偵察隊。但想要靠人海戰術消滅圖靈,簡直是癡人說夢。
可啟動更高一級的安全部署,有極大可能驚動女媧號的管理者。也就是虛擬意識空間的那幾十個光球。
唯一的好消息,圖靈是以血肉之軀麵對它的。
人不是機器。是人,就會痛,就會累,會從神壇跌落,會有顫抖的握著刀的手。
女媧的視線在許多塊屏幕上穿梭。圖靈自帶信號屏蔽設備,因此隻能依靠成像係統,也就是“視覺”去搜尋。
這遠比0和1的數據讓它感覺複雜。
它已經看見了那些碎裂的石塊,還有地上殘留的點點血跡。
但更多的,是碎裂一地的智械人。有些是全然的智械,有些則是改造而來的卡羅爾人。
這是一場消耗戰。不僅在消耗圖靈,也在消耗它。
女媧的神情冰冷如寒霜。
這是證明自己的時候,它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失敗。
作者有話要說:
*原句來自劉慈欣作品《朝問道》。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去看看,不長。
以下為原文:“這個原始人仰望星空的時間超過了預警閥值,已對宇宙表現出了充分的好奇,到此為止,已在不同的地點觀察到了十例這樣的超限事件,符合報警條件。”